第53節
“給我站住!”周夫人喝道,“你傻,你癡,我跟國公爺認倒霉便是。想要走出周府,是不能夠了。” “……”周文泰僵立片刻,隨后回身跪倒在母親面前,“娘,我只有這一個心愿,您就幫幫我,行么?給她一條活路,行么?” 周國公再也忍不住怒氣,沖過去把他踹翻在地,“你想給她活路?誰又給周家活路?!” 周夫人硬著心腸道:“你怎么還不明白?那女子的品行已非叫人不齒可言。若非如此,長興侯世子與英國公世子怎么會那么爽快地對她落井下石?我跟你交個底吧,她就算遁入空門,也落不著好——那兩個敗家子被她利用卻沒成事,怎么肯放過她?長興侯與英國公又怎么肯放過凌家?這種時候,你再與她見面,便是不顧自己安危,更是把周家滿門推到風口浪尖上。” 周文泰掙扎著起身,跪回到她面前,卻沒言語。 “最重要的是,她今日親口說的,就算周府明媒正娶,她也不稀罕嫁過來,寧可自盡或者出家。”周夫人嘆息一聲,“在我們眼里,她不配做人,可在她眼里,你卻是她到了絕境都看不上、不肯嫁的人。你是傻,但在她眼里也傻,這就可笑了,卻是實情。到這地步了,你要是還鬼迷心竅,那……你就自尋出路去吧。為一個女子執迷不悔的兒子,我真要不起了。” 周文泰難以相信聽到的這些,但是,抬起頭來,對上母親夾雜著失望、心寒、擔憂的眼神,便不得不相信了。 他緩緩地垂下頭去,想了很久,輕聲道:“我……總該跟她做個了斷。” 了斷?她都沒把你當過一回事,了斷什么?周夫人氣得轉臉看著別處,不搭理他。 周國公想一想,卻道:“隨你,日后隨你怎樣。等會兒我就把看著你的護衛撤掉,任你隨意出入家門。只一點,你記住,若再為那女子做什么事,就不用回來了。” 周夫人落了淚,“沒錯。你若是能舍下至親,舍下世子的地位,還不顧家族安危,那你就去吧,想做什么做什么。但是,不需再回來。” “……”周文泰似被點了xue一般,一動不動地跪在那里,很久。 周國公與周夫人黯然地起身回房。 更鼓聲讓周文泰回了神。他慢吞吞地站起身,緩緩轉身,一步一步,堅定地走出去。 . 凌婉兒垂著頭坐在窗下的椅子上。 凌大太太流著淚,親自給她收拾到寺廟里用得著的一應衣物、用品。 母女兩個都明白,凌婉兒遁入空門是定局,不然,凌家的禍事只有更多。 “娘,”凌婉兒哽咽地道,“您現在,特別恨我吧?——讓您和爹爹傷心,還讓你們顏面無存。” 凌大太太手勢一頓,眼前一片模糊。她擦了擦眼淚,轉到女兒跟前,“我怎么會恨你、怪你?要說錯,也是我和你爹爹的錯,沒好生看顧你。眼下我只求你好好兒地活著,不管在哪兒,都好好兒地活著,知不知道?” “……”凌婉兒凄然一笑。好好兒活著?怎么可能?不知會有多少人對她落井下石。她這樣的人,若是一帆風順,一生都能將很多人控制在手中,一旦身敗名裂,那些人便會往死里踩踏她。 沒人能容她清凈度日。 但是,這些又怎能告知母親,怎能給母親雪上加霜。 于是,她點頭,“我曉得。我會的,不管怎樣,都要活下去。” 凌大太太抽泣起來,把她攬到懷里,“我和你爹爹,定會盡力為你周旋。還沒到絕路,我們不管到何時,都不會不管你。” “嗯!”凌婉兒再也不能控制情緒,低聲哭了起來。 凌大老爺走進門來,看了母女兩個片刻,道:“周家世子來了,一定要見婉兒。” 凌大太太皺眉。 凌婉兒則是面色轉冷,“能見的話,我就見見他。有些話,我理應跟他說明白。” 有些話,你早就該跟他說明白吧?——凌大老爺這樣想著,卻不想讓女兒更難堪,點一點頭,“那你就去吧。他此刻在外院等著。” 凌婉兒走到外院,示意隨行的丫鬟止步,獨自走到周文泰近前,揚著臉,睨著他,“你來做什么?” 周文泰看著明顯憔悴失色的她,輕聲道:“我來,是想問你一句話。你當著家母的面兒,說寧可出家、自盡,也不稀罕嫁我,是真的?” 凌婉兒定定地凝視著他,過了一會兒,忽然揚起手來,狠狠地給了他一記耳光,恨聲道:“這一巴掌,是因你今日自作聰明趁機羞辱我。”反手又是一耳光,“這一巴掌,是因我對你的容忍已經到了極限。你若不是出自國公府,我會理你?我會應承你這么久?每次看到你這蠢貨的臉,我就膈應得要死!” 長長的指甲,在他臉上留下了幾道深深的血痕。 第一巴掌,周文泰猝不及防,第二巴掌,他能躲卻沒躲,動也不動地受了,隨后,在森冷的夜風之中,定定地看著她,眼神越來越絕望,也越來越冷淡。 凌婉兒目光灼灼地回視著他,“蠢貨。今日不管如何,我都是遁入空門的下場。都到這地步了,你卻偏要添亂,偏要再幫著別人羞辱我一番。你還是個人么?口口聲聲的喜歡,就是這樣的做派?” “那你能怪誰?”面頰上有血珠滑落,周文泰抬手擦了一把,“你若早讓我死心,怎么會有今日的事?你若在事前如實相告,我會被你利用、害得父母蒙羞?” “哦,敢情是來跟我算賬的啊。”凌婉兒居然笑了,“那我告訴你,你自找的!活該!” “是,我是自找的。”周文泰磨了磨牙,“今日種種,往后我都會設法查清楚,若一切正如程解元、黎王爺、舒大人看到的那樣,那么,凌婉兒,我告訴你,日后你別說遁入空門,就算你死了,我也會把你挖出來鞭尸!——你怎么對得起我?!你跟朱鴻、顧景年一直來往不斷,是不是也不清不楚的?!” 也是難得,到了這時候,他居然還在變相的爭風吃醋。 凌婉兒譏誚地笑了,“那是你該管的?與他們不管怎樣,我樂意,你沒資格干涉。 “眼下我也知道,我也好,家門也好,都要因今日是非被人落井下石,但是,沒你周家什么事兒——就算被人踩踏死,我都無話可說,但若吃你周家一點點虧,凌家便要將你們告到圣上面前——從上到下都是敗類、人渣,無恥之極! “往后,不要說周家也是自身難保,便是還有余力仗勢欺人,凌家也斷不會容著!你們今日給凌家的羞辱,已經不能再多。再恬不知恥,凌家定要與周家魚死網破!” 周文泰聽了這一席話,當下做不得聲。 “你給我滾!”凌婉兒抬手指著朱紅色大門,“再不滾,那我就在遁入空門之前與你糾纏到底——你找上門來輕薄我,凌家全部下人都能作證。” “好,好。”周文泰極緩慢地點了點頭,“就當我以前眼瞎了!竟認識你了這般——”惡毒的話,到底是說不出口。 “誰又沒眼瞎?!”凌婉兒怒目以對,“早知你這樣蠢,我會搭理你?!” 周文泰面色漲得通紅,轉過身形,疾步離開。 . 翌日,凌婉兒在錦衣衛“好心護送”下,踏上遁入空門的路。 程詢得到消息,帶上幾色禮品,去了廖家。 京官除了禁軍、錦衣衛等要職,都放假了,如廖文哲這種差事,平時輪流值班,也清閑許多。——父子兩個都在家中,聞訊后,相形去迎。 與廖家父子敘談片刻,程詢歉然地對廖大老爺道:“昨日的事,后續的細枝末節我已知曉,想當面告知二小姐。再者,昨日事情的經過,也還有一兩個不明之處,想請她當面告知——沒別的意思,就是想做到心里有數,把事情完全梳理清楚,這樣一來,我才能與您細說原委。” 廖大老爺欣然點頭,“她上午大抵都在書房,你只管去。我命人備下一桌酒席,等著你細說由來——今日午間,可是如何都不能走了,要留下來用飯。” 廖文哲用力點頭,“萬望解元賞光。” 這就是抬舉自己了,程詢自然明白,欣然點頭,“榮幸之至。” 過了一刻鐘,他在外院管事引路下,來到內宅的小書房院。 怡君先前就得了消息,已經等在廊下,見到他,溫然一笑,恭敬行禮。 管事當即道辭離去。 怡君與程詢先后走進小書房。 夏荷、款冬索性連茶點都不張羅,徑自守在門外——需要的話,二小姐自會吩咐。 走進室內的程詢,除掉大氅。 怡君就站在他面前,適時地伸手接過,疊起來,抱在懷里,輕聲問他:“你怎么今日就來啦?” 程詢就笑,“你說呢?” “你不說,我怎么知道。”怡君的素手輕撫著他大氅上毛絨絨的領子。 程詢抬手刮了刮她鼻尖,隨即展臂把她帶到懷里,用力地抱了抱,柔聲問:“昨日,害怕沒有?” 怡君赧然地推開他,轉身把大氅安置起來,“也怕過吧?但是你和黎王爺、舒大人去的正是時候,便不值一提了。” “昨日去得晚了些,幸好沒耽誤事。”再晚一些,事態會變成什么樣,誰都不敢斷言。 “所以,我就特別感謝你啊。”怡君回身望著他,盈盈一笑,“提醒在先,鼎力幫襯在后,這恩情太重了。” 程詢笑著落座,“那你不妨想想,如何答謝。快些想,我回外院之前,就要收到謝禮。” 第42章 定風流 (五) “那怎么可能?”怡君給他倒了一杯熱茶,送到他手邊,“在準備了,下次拿給你,好不好?” 程詢想都沒想就搖頭,“不好。” “……真是難應付。”怡君目光微閃,賄賂他,“下次你過來之前,派人知會一聲,我給你備下親手做的點心——這是額外送的,行不行?” “誰要你受那份兒辛苦了?”程詢起身把一張太師椅搬到自己跟前,將她摁在椅子上,落座后笑微微地凝視著她,“就這樣,讓我好好兒看看,跟我說說話。” 怡君撓了撓額角,微笑,“我喜歡做飯菜、點心,想讓你嘗嘗。怎么,不賞臉啊?” 程詢聽得心里暖暖的,“樂意之至。”又問她,“打算給我什么謝禮?” “……說起來真算不得什么。”怡君難得的神色忐忑兼擰巴起來,“最近我不是在做針線么?就想著,送你一個親手做的荷包,但是……不知道你會不會喜歡。”而且,對自己的手藝也沒什么把握。 程詢莞爾,隨即伸手過去,把她一只手牢牢地握在掌中,“怎么會不喜歡。只是,你會不會很辛苦?” 怡君本能的掙扎之后,見毫不奏效,索性放棄,誠實地道:“不會。jiejie一直手把手地教我,學做的時候只覺有趣。” “那還好。” 怡君無奈地看著他的手,“你不能跟我好好兒說話么?” “不能。”他很誠實地回答,“下次相見,不定要等到何時。”說著話,一根根把玩著她纖細的手指。 怡君抿了抿唇,用空閑地另一手掐了他一下,小聲嘀咕:“煩人。”太別扭了,擾得她一顆心撲通撲通跳,面上還要強作鎮定。很辛苦。 “再數落我一聲試試?”程詢笑容明快,“更煩人的事兒我也做得出。” “……”怡君敢怒不敢言地凝了他一眼。 “下回吧,讓你見識見識。”程詢笑著捧住她的臉,用力揉了揉。 怡君連鼻子都皺起來了,打開他的手,小聲道:“走開些。混帳。” 程詢逸出清朗的笑聲。 嬉鬧片刻,他把昨日事情的后續講給她聽。 居心不良的人,都已得到相應的懲戒。怡君知道,他與黎兆先、舒明達已經做了太多。思忖片刻,又提醒他:“這件事,家母并不知情。” 程詢立時會意,“本就沒事。不知道更好。” 廖家父子就在外院等著,再不舍,程詢也不能耽擱太久,出門前皺著眉咕噥:“這日子怎么過的這么慢?”他時常恨不得一睜眼就已到了迎娶她的那一日。 怡君見他認真煩惱的樣子,忍不住笑了。 程詢回到外院,恰逢出門會友的廖大太太回來,忙快走幾步,恭敬地行禮問安。 廖大太太看到他,只有驚喜,滿臉含笑地寒暄一番,便喚管事請他回暖閣,與廖家父子敘談。等回到正房,才顧上詢問:“解元過來,是不是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