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
周國公心里很不痛快:舒明達的用意,定是不給汪家與凌家商量的時間。在自己家里,事態卻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思發展,叫個什么事兒? 萬一汪家不答應,便是極為反感、氣憤,日后少不得把這件事宣揚出去。如此……哪一家還肯把女兒嫁給周家世子? 忐忑間,汪家三人走進門來。 過了一會兒,凌家大老爺、大太太也由人請過來。 汪大老爺不明所以,行禮后問道:“不知國公爺喚我過來,是為何事?” 周國公起身笑道:“是有一件事要商議。……” “得了,這事兒還是由我來說吧。”黎兆先把話接了過去。在場眾人,他地位最高,擺明了是喧賓奪主的行徑,也沒人敢挑禮。 “……那就勞煩王爺了。”周國公很不情愿地應聲。 黎兆先輕描淡寫地道:“周家有意與汪家結親,有意為世子求娶汪二小姐。”沒錯,他是故意這樣說的。 汪氏夫婦當下只有驚訝。 汪二小姐卻是身形一震,立時到了母親身邊,頻頻搖頭,臉色都有些發白了。 “怎么回事?”汪大太太關切地望著女兒。 “娘。”汪二小姐湊近母親,微聲言語幾句。 汪大太太先是愣在當場,隨即望向凌大太太,“周世子輕薄了你的女兒,可是實情?” 汪大老爺聽了,幾息的工夫之后便反應過來,擰了眉,冷了臉。 凌大太太走到汪大太太面前,二話不說,先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是這樣的,……” “別聽她說。”汪大老爺語聲雖輕,卻透著冷意,他望向黎兆先,“王爺,此事因何而起,煩請您受累,告知下官。” “好。”黎兆先頷首一笑,言簡意賅地把周文泰做的好事告知對方,又說了周、凌兩家商議的結果。至于別的,只字不提。 汪大太太緊緊握住女兒的手,避開凌大太太幾步,說話時,嘴唇直哆嗦,“你的女兒出了事,就要我的女兒陪著你們倒霉?啊?憑什么?” 凌大太太膝行到汪大老爺跟前,“哥,我實在是沒法子了,不如此,婉兒怕是……只有出家、自盡的路了。你是看著她長大的,救救她,好不好?周家世子一向不是糊涂的做派,只這一次行差踏錯而已,日后一定會改過的。” 凌大老爺走到汪大老爺跟前,深施一禮:“這件事,汪家若肯應下,凌家日后定會當牛做馬地報答這份恩情。” 汪大老爺先后凝視著他們兩個,隨后冷笑,“要我們施恩?那我們虧欠女兒的,是你們能夠幫忙彌補的?我們養育女兒一場,就是為了讓她被你們利用?再者,我實在是不明白一點:有錯在先的是周家,是他們對不住你們的女兒,怎么你們卻像是欠了周家的?——這難道不是你們被周家要挾了么?” 凌大老爺有苦難言。 凌大太太則道:“哥,這世道就是這樣啊,你當真是不明白么?消息已經傳揚出去,在后花園的那些公子、閨秀都聽說了。如果周家不肯收留婉兒,那她還有活路么?人們的唾沫星子就能把她淹死。不這樣的話,她怕是要尋短見的……” “那就去告周家!”汪大老爺斬釘截鐵地道,“不管怎樣,你們都不該打我的女兒的主意!” 凌大太太哽咽道:“就算鬧到圣上面前,這也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事兒啊……” “那是你自家的事,與我們無關!”汪大太太說著,看向夫君,“單從我這兒,是寧死都不會同意。老爺要是顧及著兄妹情分勉強我們母女,我們兩個就去廟里度過余生!” “我怎么會答應?”汪大老爺瞪了她一眼,退后一步,對凌大太太道,“不管如何,這事情太荒謬,我斷不會答應。兄妹情、父女情,說起來是不相伯仲,但你同意這種荒唐的提議,便是先一步不把我當回事,我怎么待你都應該。” 汪二小姐輕輕扯了扯母親的衣袖,“娘,我們回家吧,好么?”她語聲顫抖,方才有多害怕,可想而知。 汪大太太微聲說“別急,別怕”,隨即帶著女兒先后對程詢、黎兆先、舒明達行禮,“這件事,還請三位給我們母女做主。”在這檔口,她對夫君的信任有限。 汪二小姐知道,自己被喚來,便是有人要當面詢問態度,盡力讓自己冷靜了一些,語氣堅決地道:“這事情,我寧死也不會答應,還請程解元、黎王爺、舒大人做主。來日姑母若舊事重提,我會在她面前斷發,遁入空門。” “不需如此。”程詢溫聲道,“來日此事若有反復,你不妨請令堂派人傳話給我們,不論哪一個都可以。你們也說了,是荒唐事,那又何須為這等是非為難自己。” 母女兩個當下聽出,他與黎兆先、舒明達亦不贊同此事,長長地透了一口氣,千恩萬謝。 汪大老爺則道:“不論如何,這一趟總算是沒白來,好歹看清楚了姻親的歹毒面目。”他亦對黎兆先等三人深施一禮,繼而道辭,“小女受了驚嚇,還請三位容我失禮,先行告退。” 三人同時起身,親自送他們走出暖閣。 周國公、周夫人變成了霜打的茄子,徹底蔫兒了。 凌大老爺、凌大太太自知再無轉圜的余地,索性豁出去了,前者道:“小女的事,周府看著辦吧。” “我不明白,”黎兆先道,“你們為何寧肯女兒做妾,也不愿她受到應有的懲戒,遁入空門?難不成是想著,她就算做妾,也能有扶正的一日?” ——很明顯,凌家就是這樣打算的。 凌大老爺忙否認:“不敢,不敢……” 程詢不屑地牽了牽唇,“你們敢不敢,我們不知道,但之前那些事情,你女兒的過錯,還沒給出交代。” 徐家、廖家今日來到周府,不方便與凌家算賬,卻并非沒有這打算——一事歸一事,你凌婉兒就算之后遭遇再慘,先前禍害他們女兒卻是事實。 此刻,程詢索性讓凌家當場給出交代。 “我也是不懂,兩家都避重就輕,到底是把誰當成了傻子。”黎兆先道,“凌大老爺,你近日做過什么事、托過哪些人,不會不記得吧?為何這般忙碌,也沒忘吧?要不要我為這種是非,進宮與皇上說道說道?” 長興侯、英國公受凌家所托,上午把他絆住了大半天,應該是各自的兒子有把柄落在了凌家手里。而到了下午,兩個人的兒子丟人丟到了他跟前,他們起初見到他,真是要多尷尬有多尷尬。隨后的態度,不難讓他看出,他們已經看清楚形勢且做出了選擇:在他和程詢、舒明達跟前有個交代,日后呢,怕是要不遺余力地收拾凌家。 周家、凌家還想在整件事中周旋,實在是太不明智,不知是不是徹底亂了方寸的緣故。 凌大老爺沉默半晌,行禮道:“那……就請三位給我指條路吧。” 程詢和聲道:“凌小姐遁入空門吧。” “沒錯。”舒明達說道,“好的寺廟,錦衣衛知道幾個。至于周國公父子,日后若再有行差踏錯之處,放心,我一定會知會禮部、稟明圣上。” 兩對夫婦這才明白,三個人不是來看熱鬧,根本就是來整治他們的。 還能如何?不論怎樣的門第,也絕對惹不起程府、黎王府和錦衣衛。 沮喪之后,四個人俱是黯然稱是,凌大太太則有別的請求:“能不能讓小女在家中過完年再去寺里清修?” 到這會兒,舒明達已經失去了耐心,涼涼地道:“這話可就有意思了,合著誰犯錯受罰還要看日子?照你這么說,我若是除夕夜在京城遇見匪盜,還要留著他們過完年再抓么?” “……妾身知錯。” 舒明達說道:“明日我便派人去凌家領人,是活的就去寺里,是死的也無妨,驗看之后,隨你怎樣發送她。” “……”凌大太太淚如雨下。 黎兆先站起身來,招呼程詢和舒明達,“走著,去我那兒。酒不會比這兒的差,而且保管你們不會看到反胃的人和事兒。” 程詢與舒明達笑著起身,與他相形走出暖閣,離開周府。 . 飯后,一家人坐在一起說話的時候,廖大太太問廖文哲:“聽外院的管事說,下午你跟老爺去了周家?” 廖文哲笑著點頭,“是。臨時起意而已,爹與我談起周府建在湖上的水榭,甚是精妙,我當下就想去看看,爹今日興致很好,親自帶我去看了一眼。” “哦。”廖大太太雖是這樣應著,卻仍舊滿眼狐疑,“碧君、怡君怎么當下就跟著你們回來了?宴請不都是到晚間么?” 怡君幫哥哥圓謊:“本來就是您替我們應下的,不得不去罷了。爹和哥哥過去,我們自然要跟著回來——這總不失禮吧?” 碧君聽出meimei的用意,立時附和:“就是這么回事。大冷的天,誰耐煩在周家花園的居室進進出出?一個不小心,便要染上風寒,何苦來。況且,怡君已經定親了,娘本就不愿意讓她去,可不就順道跟回家了么?” 兄妹三個這樣一番說辭,打消了廖大太太先前沒來由的疑慮,隨即卻瞪了碧君一眼,“在我跟前,就數你能說。在當時,我都不用看,就知道一定是怡君的主意。——你在我跟前兒再有出息又有什么用?日后多長點兒腦子成不成?多跟怡君學著點兒。” 這是碧君不會反駁的話。她嫣然一笑,“我會的,日后盡力學。”今日的事對她而言,是少見的風波,若是沒怡君陪同……后果真是不堪設想。 “這還差不多。”廖大太太舒心地笑了,“學遇事的章法要緊,教怡君針線也是要事,你可別只是做樣子。” “哪兒能啊。”怡君忙道,“我會裁衣了,這兩日正在學縫制,只是針腳還不大平穩。等我學會了,給你們做新衣服穿。” 廖大太太笑意更濃,“但愿我們能盡快穿上。” “一定的。”怡君神色認真,“做衣服而已,又不是繡花——說起來,繡活可難了。” “不是告訴你了,摸不著門道只管問我,找你姑母也行。”廖大太太打心底暢快起來,“等年節的時候,得空了就只管去找你姑母,我不攔著。對了,別家可不行,你……” “唉,我知道的。”怡君啼笑皆非。她定親了,母親不允許她去別家串門——每日都要聽幾遍,頭疼死了。 廖大太太笑出聲來,“曉得就好。” 廖大老爺一直笑笑地坐在一旁。眼下這情形總歸不錯:兒子聽從自己的吩咐,小女兒因為親事得了妻子的看重,長女比之以往,反應也快了一些。 事實應該正如妻子喜滋滋與他絮叨過的:是程詢與程夫人相中了怡君。如此,程家的地位應該能維持下去,甚至更穩固。 通過今日程詢的態度,他已看出了苗頭。 這樣的話,妻子那句話應該沒說錯:怡君有福了,廖家也跟著有福了。 . 程詢回府時,天色很晚了。 蘇潤已經洗漱過,正歪在寢室臨窗的大炕上看書。 程詢進門請安,隨后賠不是:“遇到點兒事情,絆住了。” “沒事。”蘇潤笑著喚程福,“把你家夫人備下的羹湯取來。” 程福稱是而去。 “你娘記掛著你。”蘇潤道,“跟我說了,等你回來,不需回內宅見她,但一定要把羹湯喝完。” 程詢笑起來,“遵命就是。”語畢,坐到炕幾另一側。 “你每日里忙忙叨叨,有空讀書用功么?”蘇潤有些擔心,“迎來送往不可免,卻還要打理家中庶務,忙得過來么?” “您放心,應付得了。”程詢道,“鄉試之前,也是這般情形。” “那我就放心了。”蘇潤坐起來,呷了一口茶,“怪不得你娘說,你閉著眼都能考個名次。” 程詢哈哈地笑起來,“這可就太抬舉我了。” “家里家外的事情,都跟我說說吧?”蘇潤擺出長談的姿勢,“你娘已經告訴了我一些,可我想著,她知道的,應該只是一部分。” 程詢頷首,“是得跟您說道說道,指望著您給我做主呢。” 蘇潤忍俊不禁。 . 這一晚,對于周文泰而言,是前所未有的漫長且痛苦的一夜。 曲終人散后,他被帶到父母面前。 周國公神色頹然地把種種事情的結果告訴他,末了道:“你死心吧,再怎么惦記凌家那個孽障,都沒用了。” “怎么會弄成這樣?”周文泰傷心不已,“她……她居然要遁入空門了?” “沒錯,明日錦衣衛會親自把人押到寺廟。”周夫人失望地看著他,“日后你好自為之,再出岔子,你連世子的位子都坐不了了。” “我……我得去見她!”周文泰拔腿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