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
程淮遲疑一下,謝夫人看著他的眉眼婉婉,讓他生起依賴感,他不覺說道:“……因為我想找程勿,殺了他。謝微答應幫我找程勿的?!?/br> 此事謝夫人聽謝微說過,她點了點頭。謝夫人手搭在這個少年肩上,說了跟謝微相似的話:“因為程勿出身不好,所以你要殺他么?必須殺么?你手持利刃,強大無比,非要對一個不如你的少俠下手?” 程淮皺眉,脫口而出:“我當然要殺他!” “他的出生讓我娘傷心,我娘早早死了,我都沒見過我娘幾面!他害死了我娘,我不該殺他么?” 謝夫人愕然:“……” 她輕聲:“可憐的孩子。” 程淮眼圈泛紅,瞪著她。他喘著氣,說了自己一直壓抑的心底話。這還不夠么?因為一個程勿,他沒有了娘,他爹也身體垮了下去。他多恨程勿……謝夫人柔聲說一句“可憐的孩子”,程淮當即控制不住感情,哽咽連連。 他撲入謝夫人懷中,抱住她發抖:“我恨他我恨他!我就是要殺他!” 恰此時,謝掌門謝望回了院落,看到程淮少年撲入他夫人懷里傷心不住。謝望目中閃動,揚一下眉,站在籬笆外,沒再繼續走了。他皺眉,跟謝夫人打個眼色:你這是干什么? 謝夫人確實不會武功,她確實沒發現夫君謝望好整以暇地站住院外看她。她此時忙著安慰撲到她懷里的程淮,謝夫人也哭笑不得,心中同時升起憐意。她只是試探試探程淮,畢竟雁北程家的名頭太大,她想幫夫君探探程家的底。沒想到程少主這么單純,三言兩語就把自己賣了個干凈。 這個可憐的小孩子啊……哪怕脾氣壞,可是……他母親已經不在了呀…… 謝夫人柔聲:“好了好了,別哭。我不說你了。殺不殺程勿的事你自己考慮,沒人會逼你,會替你做決定。也許程勿也不想出生……你自己考慮吧?!?/br> 程淮在她懷里仰頭,睫毛上沾著水。他紅著臉輕聲:“謝夫人,你真像我娘。我沒見過我娘,可是我覺得你和她好像……如果我有娘,她也一定會像你這樣對我好的……” 謝夫人一愣。 站在籬笆外的謝望不得不咳嗽了一聲,招來謝夫人的凝望。謝望用眼神表示不滿:怎么回事?一頓飯的功夫,你不給我惹桃花債,就要給我招來一個這么大的兒子?程少主這樣的兒子……我可消受不起。 看到謝望出現,程淮當即懊惱,從謝夫人懷里脫了出來。他哼了一聲,別過臉:陰陽怪氣的謝望!誰愿意給你當兒子!我只是喜歡你夫人而已!就你這動不動要笑不笑喜歡算計的樣子,你根本配不上明麗婉約的夫人。 程少主殷切的目光只盯著謝夫人。謝夫人只好笑道:“程少主,我和謝掌門膝下有一對兒女,比你小那么幾歲。你之所以沒見到,是我們謝掌門心狠手辣,早早把自家孩子送到外門習武讀書去了……” 程淮脫口而出:“啊?你有孩子啊?” 謝望掌門被氣得笑了:“我和夫人這個年齡,有孩子很意外么?莫非程少主覺得我應該膝下無子無女,孤老一生?” 程淮哼一聲,心想:我就是那個意思! 謝夫人打斷兩人的敵視,繼續笑:“有時間我可領程少主去見見我那對孩兒……另外,聽說程少主和我夫君是同輩,若是我收了你當兒子,你豈不是平白矮我夫君一頭?這可使得?” 謝望負手而立,鴻影若飛,他之儒雅淡然,讓程淮大驚失色,連忙搖頭。矮謝望一頭?以后見到謝微得叫“叔叔”?!不不不,算了算了,他不要亂認親了……到這時,被謝夫人左繞右扯,程淮已經徹底忘了生謝微的氣,忘了要問謝微下山到底去忙什么了。 …… 比蠱娘子離開晚兩個時辰,女瑤才出現在了蠱娘子領著程勿住過的客棧。她不走尋常路,推開支窗的木桿,從窗口跳進了屋中。將屋中環視一二,女瑤蹲到床頭,手掌朝下按在地磚上,摸到了少年用指甲刻下的一個圖形。 她手頓了頓。 身后,跟女瑤一同跳進來的秦霜河翻找之下,在后窗上發現了痕跡:“教主,有血!” 再往后,小玉樓的二徒弟喻辰、三徒弟張寶從門口進來了,非常不安地跟女瑤匯報:“我們追來的時候,發現蠱蟲,我們不擅此術,與那蠱蟲斗了半天。讓那女人帶小勿走了。” 再兩個小嘍啰,任毅和陸嘉從門外哆哆嗦嗦進來,發著抖:“對、對、對!就是蠱娘子!是蠱娘子帶走的程少俠。女瑤教主,我們沒騙你吧?” 女瑤低著眼睛不說話。幾人都心有余悸地看女瑤目光如電一寸寸掃過屋中擺設,他們等著女瑤的話。而秦霜河目光躲閃,時不時悄悄看著女瑤一身黑衣,輕微發呆。 因為秦霜河知道,一身黑袍下,女瑤受了傷,身上有不少青色痕跡和血斑。 并非是跟人打斗,而是他們昨夜在船上發現有人劫走了程勿后,喻辰和張寶先追了出去,秦霜河和金使遲一步。秦霜河和金使這兩個都想抱教主大腿的人,第一時間想的是跟教主匯報程勿被抓的事。為行動方便,秦霜河先走一步,把懷里嬰兒往金使那里一丟,一腳踹開了女瑤的房門—— 他們看到女瑤一身血地倒在地上,渾身痙攣抽.搐,以頭撞地。她疼得周身冷汗淋淋,潮濕虛弱,像是從水里撈出來的一般。她的手指扣著地,一道道血痕,硬生生被她劃出。 倒在地上發抖的姑娘體內氣息暴走,真氣混亂,屋中如過龍卷風般,家具器物都換了位置,摔在地上。當秦霜河腳踏入房門的第一步,就被勁風掃了出去。而女瑤陰測測抬目,濕發貼著臉,她眼中那陌生的嗜血神色,似走火入魔一般瘋狂…… 秦霜河渾身冷汗,大腦空白:她撞見了教主不想被人知道的一幕……女瑤一掌拍出,即將殺死秦霜河時,身后金使從側躍出,帶著秦霜河后翻了數丈,慘叫一聲:“教主!” 地位高如金使,對女瑤的身體狀況一知半解。見教主發狂,哪怕再煩秦霜河這個女人,金使仍出手相救。他退得快,肩膀還是被掃了一下,頓時陣痛,咔擦一聲,手臂直接被折了。 金使咬牙推開秦霜河:“你還愣著干什么?” 秦霜河不敢多問,白著臉,轉頭就跳下水走了。這時候她該去尋小勿……教主女瑤身體到底出了什么事,這不該是她這等地位知道的……秦霜河后來與小玉樓的兩個徒弟匯合,再過片刻,等來了姍姍來遲的女瑤,還有女瑤手里一左一右提著的兩個魔門叛徒,任毅和陸嘉。 任毅和陸嘉大著膽子說,他們是來告密的。 冷靜下來,女瑤對昨晚自己的異常只字不提,讓秦霜河一顆心上上下下。女瑤只簡單說其他人先回小玉樓了,她過來找到程勿再一起回去好了。 女瑤站起來,驀地出手拍向上方橫梁。灰塵揚撒,什么東西從上面掉下來,女瑤伸手,眾人看到她手里捏著一只小蟲子。女瑤面無表情,將蟲子扔了。她眸中幽冷:“青蓮教,呵。” 她長身立在窗下,一動不動:“青蓮教換山門了吧?現在位置在哪里?” 任毅和陸嘉連忙答:“是是是!自從我們教主……啊呸!是那個叛徒叛了教主您,青蓮教怕被教主秋后算賬,就趕緊換了山門位置。我們兩個知道!我們可以替教主帶路!” 眾人想:女瑤教主,要對付青蓮教了么?為了程勿? 程勿啊! 女瑤輕聲:“好,帶路。青蓮教近千人……我要讓它一夜滅滿門?!?/br> 眾人一滯,無人敢開口。 女瑤發令:“秦霜河,號令十二影現身,跟我一同前往青蓮教!” 秦霜河:“是,教主!” 兩個小嘍啰大著膽子:“可、可是女瑤教主,青蓮教擅用蠱,一般人很難攻下……” 女瑤無表情:“用蠱又如何?我斬教也有擅用蠱之人。我本人就會。秦霜河,繼續發出山令,號上落雁山,讓二老出山,跟我攻殺青蓮教!” 斬教“二老五使十二影”,二老的排名,尚在五使之上。秦霜河大驚:“可是教主,二老無大事不出山……” 女瑤手拍扶欄,一掌之下,整個客房都在她手下一寸寸裂開,搖搖欲晃。女子長衫隨風揚,烏發雪容,眸子深邃??此嫒菅谠陉幱跋拢犓庹鹛欤骸拔夷腥吮粨屃?,難道不是一等一的大事?!” “出山!” “給我滅青蓮教滿門!” “追殺?我不追殺!我要蠱娘子來求著被我殺!” ☆、第67章 1 自從決定背叛斬教, 青蓮教就尋好了退路, 四大門派攻打落雁山時, 青蓮教趁機換了山門。他們搬去了深山老林住,正好深山老林, 也適合養蠱。青蓮教的教主夏桐日日憂心,唯恐女瑤前來算賬。后來派人出去查看,得知女瑤先去跟四大門派算賬了, 沒顧得上自己,夏桐心里稍微放松——他日日祈禱四大門派能勝,讓女瑤一直沒工夫找自己算賬。 魔門十三派, 盡聽從于斬教。百余年來, 這般傳統, 也該換換了。試問同為魔門,誰不想當領頭?只是至今只有青蓮教敢這么做,其他魔門門派尚不敢和斬教對著干。 這日清風朗朗,弟子們皆在山上習武的習武、研究蠱術的研究, 青蓮教教主立在一塊開辟好的演武堂前,扶著胡須,笑瞇瞇地看著一個十幾歲的少年持著槍, 在演武堂中耍得赫赫生風。 此少年濃眉大眼, 身量雄壯, 名喚夏杰, 是夏桐的幺子。青蓮教的人向來擅長用蠱, 武功不行, 由此在魔門中排位不高;然夏杰不同,此少年從小骨架清奇,習武天賦好,同時學蠱也學得不錯。夏桐驚喜連連,自覺門派興盛,許在夏杰身上。于是夏桐自來用心栽培夏杰,夏杰也甚是爭氣,小小年紀,已能在夏桐手下過招了。 夏桐殫精竭慮,為自家這個小兒子鋪路——斬教不除,日后夏杰長成,還是要聽女瑤的號令,這有何益? “好,杰兒,耍得不錯,以你現在武功,出去行走江湖,一般高手你都能應對得了了。” “杰兒,要好好習武。蠱術終究是末術,在真正高手面前不值一提,然你也要勤加練習,好出其不意……” 夏桐諄諄教誨兒子時,手下來報:“教主,蠱娘子回來了!” 夏桐眼神一閃,停了說教。蠱娘子此去中原,身兼要職,乃是和四大門派談清楚接下來的合作事宜。夏桐當日迫不及待想立刻見到蠱娘子,聽四大門派那邊怎么說。同時,演武堂中耍槍耍得汗流浹背的夏杰也停了下來,眼睛發亮,跑到他爹身邊,露出笑容,看遠方從綠海林中娉裊婀娜步出的黑衣女子。 夏杰高興道:“姊姊你回來了?!” 蠱娘子看到夏杰,目中妖嬈之色一收,變得幾分溫暖。她抬手摸了摸這個虎頭虎腦的少年,轉向教主時,輕微點了下頭,示意任務已經完成。夏桐滿意點頭,當著夏杰的面不想跟蠱娘子談那些。夏桐打算召蠱娘子去議事堂談正事,卻忽然目中一凝,看到了慢吞吞、以龜速從林子里磨出來的少年郎。 這一看之下,饒是看慣青年才俊的夏桐都心里一驚: 好一個氣度絕佳的秀雅美少年啊。 沒被用繩子捆著,當是蠱娘子用蠱控住了他,讓他不得不跟著來。他滿面抗拒之色,擰著眉,眉青眼明,鼻梁挺直,唇僵硬地抿著。然就算如此不配合,少年郎君也是生得秀美俊俏,清澈明朗似青山綠水般,非池中物。 夏杰“啊”了一聲:“姊姊,這個哥哥是誰?” 蠱娘子笑嘻嘻地回頭看一眼少俠,沖對方拋個媚眼,可惜那少年低著頭一直在反抗,根本沒看見她的眼神。越是看他,蠱娘子越是興奮。她舔了舔唇,聲音沙?。骸八谐涛?,是我從中原給自己帶回來的小禮物。教主放心,他不是四大門派的人,不會影響雙方的合作?!?/br> 她這么一說,夏杰便知這位小哥哥是蠱娘子用來做藥引的了。他同情地看一眼這位小哥哥,沒再說話了。 卻是夏桐皺著眉看程勿,心中微微遲疑:明明此前絕不曾謀面,為何他覺得這個少年這般眼熟?好像在哪里見過一樣? 高手極為相信自己心中的不確認感,很多時候,正是這種直覺,幫他們躲過無數危機。夏桐當即對蠱娘子說:“尋常人家養不出他這樣的相貌,他長成這樣,身世一定不差。哪怕不是四大門派,也絕非等閑之輩。你莫要稀里糊涂得罪了什么人?!?/br> 聽教主這么說,蠱娘子微微失望。她回頭看了一眼程勿,點了頭:“好吧……那我玩過他一遭后,就送他離開,只取他一點精元,不傷他性命就是。想來這樣,也不至于結什么仇?!?/br> 男人嘛,哪里好意思承認自己被采。況且,就算采了,男人享受此事,也不損失什么。 蠱娘子先讓人領程勿回她的地方梳洗等候,她自去跟教主匯報此行的收獲。期間不經意地提及任毅和陸嘉那兩個小嘍啰,教主夏桐也不在意,覺那兩人任務完成得那個樣子,下次碰見殺了就是。等蠱娘子回去自己住所,推開門,見程勿跪坐在地上,閉著眼。 她一進來,他面上便潮紅頓現。 蠱娘子一步步走近,他臉上的紅色暈染,呼吸慢慢開始亂了。 蠱娘子隨心控制著他體內的蠱蟲,走到他近前,彎下腰,挑起他的下巴,迫他看自己。程勿眼睫顫抖,眸中血紅,胸脯輕輕起伏,呼吸已凌亂無比。他目中無神地看著上方,目光停留處不在蠱娘子臉上。 蠱娘子嬉笑:“程家弟弟,做什么這么抗拒?你也聽我們教主說了,我只是要破你的身,又不是要榨干你。你就是不喜歡姊姊,閉上眼當姊姊是你的小情兒不就好了。你回去后,從姊姊這里學到了手段,不照樣能讓你的小情兒快活了?” 她的呼吸噴在他耳上。程勿膚色冷白,耳根白玉一般,染上一點朱紅色。他袖中手握緊,讓自己冷靜、冷靜,此時絕不是最佳時期,這個女魔頭還在試探自己。他明明氣得渾身怒火燃燒,身體卻不由自己控制,在蠱娘子的挑.撥下,起了反應。 蠱娘子興奮地叫一聲,伸手就向少年胯/下摸去。程勿腦中轟一下,忍無可忍,一掌拍出,將纏著自己的女人甩飛出去。程勿聲音喑啞,怒吼:“別碰我!” 他一擊之后,身體就失了力,無力地趴在地上喘氣,長發散下貼面,屈起的手指痙攣。烏黑長發擋住視線,喘著氣,程勿目中泛紅,濕潤之色如潮般涌蕩。 一十二天了。 他心中想:為什么小腰還不來找他?她是不在乎他了么?是忘記他了么?她是不是覺得找別人推演武功也行,程勿不是非他不可? 少年眼睫上沾著水霧,又是憤怒,又是委屈,又是恐慌。他握緊拳,喘得更厲害——都怪這個女人!非要檢驗小腰對他的感情! 如果小腰就此放棄他,他絕不饒過這個惡女! 程勿慢慢抬眼,目中陰冷,定定看著前方。蠱娘子被他這幽冷的眼神嚇一跳,但很快,她就發現程勿的目光仍不聚焦,他還是看不見。少年眼中赤如血,血中水漬盈盈,欲落不落……這是被她欺負得要哭了?她也沒做什么吧? 程少俠這么敏感,讓蠱娘子全身毛孔都張開,血液流動加快。她不怪他將她推倒,蠱娘子爬起來呼吸急促:“好弟弟,等不及了是不是?等姊姊我洗漱一下,回來就讓你快活?!?/br> “你呀,現在是什么也不懂,等你懂了,還要你纏著姊姊不許姊姊走呢?” 蠱娘子一陣旋風似的沖去隔壁洗漱,她一走,雙目模糊的程勿就動了。他如在蠱娘子進來之前那般,努力摸著周圍的器具所擺位置,周圍環境。他眼睛被蠱迷得看不清,只能用此方式在腦中形成一個大體印象。同時,若是能找到些趁手之利器對付蠱娘子就好了…… 程勿冷靜地、安靜地做著這些,不發出一點兒聲音,沒驚動隔壁的蠱娘子。他心里小人卻在哽咽連連,嚎啕大鬧:混蛋小腰,壞蛋小腰!他不在她身邊,她是不是都沒發現?她為什么不來找他?她一點都不喜歡他么? 死小腰! 他恨她! 這里這么可怕,他好害怕啊。為什么他這么倒霉,總要遇到這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