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隨后的日子過得平淡簡單卻又談得上豐富滋潤。 她和灰湮住在竹林間的小木屋中, 雖說剛開始確實不太習慣, 畢竟連吃東西都得在空中飛一陣才能吃到, 就好比需要坐個飛機出去用餐, 這種感覺讓她覺得有些奢侈。 再則,剛開始洗澡也很是問題, 畢竟過去灰湮洗澡是直接顯了原身在山間的湖里洗毛毛的, 湖中水深不見底又冰涼刺骨,她自然是不能這樣自我作死, 于是委婉地跟灰湮表達了下自己的困擾。 結果沒想到第二天灰湮就不知道從哪兒搬了座小水池來。 等她早間迷迷糊糊醒來時,發現灰湮正蹲在水池旁將食指戳入水中,指尖冒出團團火焰,這火焰竟是在水里也可以雄雄燃起, 她不明覺厲,問了灰湮,才知道原來他是在給她燒洗澡水… 于是在習慣了吃飯坐飛機,洗澡水用妖火燒的日子后,她已經能心平氣和地看著敖空突然從一片空氣中出現,也參加過了大長老被封王的儀式,同時被西蛇姬教會了如何描眉和貼花鈿,妖界沒有春夏秋冬,也沒有十二月,等到反應過來時, 只覺得已經過了好久。 久到她覺得是時候向灰湮坦白了,心里著也開始盤算該怎么坦白才能將一爪子被拍死的可能性降到最低, 而恰恰這時,出了點狀況。 這個狀況來自于某天晚上,她正坐在床上準備躺下睡覺,外面卻傳來“撲”地一聲,她第一反應是進了小偷,但轉念一想,誰會那么想不開跑來偷灰湮家里的東西啊,于是走出屋門,想看看發生了啥。 然后就看到灰湮倒在地上,雙眼緊緊閉著,全然沒了意識。 她的腦中一片空白,連自己是怎樣虛著腳步跑到灰湮身旁的都不知道。 這可是灰湮啊。 在她的印象中,他是強大到根本不可能會受一點傷的妖怪。 所以即便是跪坐在灰湮面前翻看著他的身體想要找找有沒有傷口時,岑言依然對這突發狀況沒有一點實感。 “別找了,他不是受傷啦,”椅子上方空氣微微扭曲,敖空落在椅子上,“只不過今天是月圓罷了?!?/br> 岑言見敖空來了,提起的心才微微得以放下。 她問:“所以月圓就會……” 手往下指了指倒在地上的灰湮。 “這樣嗎?” 敖空懶懶地靠著椅背,回答道:“不是啊,這還是第一次呢,往年他都不會控制自己體內的狂暴隨隨便便殺幾只妖怪了事,今年估摸著應該是怕你害怕,居然自己將自己給封印了,還讓我來寬慰你說沒事。” 岑言一怔,心中說不出是什么滋味。 敖空見她半天沒有說話,以為她被嚇到了,于是又說:“放心吧,你別看他這個樣子,其實就算是我現在用了全力向他攻擊,也不見得能傷到他一根狼毛呢?!?/br> 聽此,岑言那顆懸著的心才算完全落了下來。 她伸手拍了拍灰湮衣服上因為倒地而粘上的塵土,隨后站起身,對依然懶懶地坐在椅子上的敖空招了招手。 “來把他運到床上去吧,地上怪涼的?!?/br> 敖空應了一聲,慢吞吞地從椅子上下來,手輕巧一揮,灰湮的身體便緩緩浮起,并且隨著敖空的走動而在半空平穩的飄移,等以這種形式送回了灰湮的木床上方,敖空再次手一揮,灰湮穩穩地落在了床上。 雖說一直以來已經習慣了他們這種想拿什么直接爪子一揮,東西便自己飛過來的場景,但岑言還是會覺得這對身為人類的自己非常不公平,于是已經不知道多少次地在一旁發表感嘆:“真是方便啊?!?/br> 而忙活完的敖空突然想到了什么,轉過頭看向她,目光閃閃發亮。 他指著床上的灰湮,問岑言:“有沒有興趣去他夢里看看?我還怪好奇的?!?/br> xxx 天空很藍,風也很舒服,這是岑言進了灰湮夢中后的第一印象,眼前是座小湖,湖水在陽光下閃著粼粼波紋,湖邊長著幾棵垂柳,柳條被那舒服的風兒吹得老高,整個場景都顯得無比溫柔。 岑言與身旁的敖空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接受不能。 所以這是走錯夢了吧? 難道不應該是那種大殺四方到處都留著各種妖怪鮮血的畫面才對嗎! 正在他們都處于完全震驚的狀態時,湖邊突然走來個清瘦文弱的少年,看樣子不過十歲出頭的年紀,只是頭上頂著雙銀灰的狼耳,身后也露出條毛茸茸的尾巴,顯然是只不止這歲數的妖怪。 少年轉過頭來,眉眼生得較為冷淡,相貌五官竟和灰湮一模一樣。 只不過相較于如今的灰湮那渾身上下都透露出冷冽的氣勢,少年灰湮能看出冷的地方,僅僅在他天生的眉眼上面,甚至相反的是,他此時嘴角掛著笑,眼里也含了幾分暖意,與這里的場景一結合,整個人都有種無比溫柔的感覺。 岑言又和身旁的敖空對視了一眼,這時眼中的接受不能已經轉為相當明顯的難以置信。 接著她見到少年灰湮突然朝他們這個方向看了看。 雖說進入夢境之前敖空同她說過里面的人都看不到他倆,但當少年灰湮朝他們走了過來時,她還是忍不住做賊心虛地退了一步。 敖空笑她:“平時膽兒不是挺大的嗎?怎么跑到夢里面來反而還變小了呢?” 岑言嘴硬道:“我這是良心,良心懂嗎,你偷窺了別人的隱私良心不會痛嗎!” 正說著,少年灰湮已經在他們旁邊的草叢間停下了腳步,接著緩緩蹲下身,用手撥開了像是吃了成長快樂一般茁壯到老高的野草,里面窩著只腳爪受傷的小鳥。 岑言瞳孔一下放得老大,她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此時眼前的場景。 少年灰湮正小心翼翼地將小鳥捧了起來,然后放在掌心,另一只手輕輕地撫摸著它的翅膀,一邊撫摸一邊說道:“是不是很疼啊,沒有事的,我娘她說摸摸就不疼了?!?/br> 這這這這這…… 不是灰湮該有的畫風??! 但偏偏就是這樣溫柔的灰湮,讓她覺得心里就像壓了個啥,不輕也不重,莫名地難受。 這樣溫柔的孩子,為什么會變成現在這樣呢? 她正疑惑著,眼前的畫面卻突然一轉,天空不再藍,風也不再舒服,只有漫天的血光以及卷著腥味兒的狂風,若不是敖空拉了她一把,大概此時她已經被這狂風不知道吹哪兒去了。 定了定身子,她這才發現此刻遍地的尸體堆積如山,一時眼前全是血的猩紅,岑言不禁抖了抖。 剛抖完感覺身心也稍微暢快一點的時候,只見一大群妖怪席卷而來,鋪天蓋地都是密密麻麻的妖怪身影,其中夾雜著他們混亂的交談聲。 “漏了兩只浞狼,一只幼崽,一只還未成年。” “絕不能放過他們,浞狼族本性兇殘,三千年前曾出過兩只惡妖將妖界擾得大亂,不趁現在他們實力最弱的時候將其絕跡,以后指不定就沒這機會了!” “這邊!我看到他們朝樹林逃了!” “追上去!” “噬魂釘呢,誰身上還有?” “我這里還剩許多。” “我也有…” 大概就是這樣的聲音,隨著狂風瑟瑟吹開,岑言站在風里,有個念頭伴著恐慌突然在腦海中徘徊起來,從心尖到皮膚都是止不住的涼。 是灰湮嗎? 這群妖怪趕著要除去的浞狼族…… 是灰湮的家嗎? 那樣溫柔的孩子,為什么會變成現在這樣呢? 她突然就有了答案。 眼睛被風吹得有些發疼,岑言抬起手胡亂得往上抹了一把。 “去看看嗎?”半晌,一旁的敖空問她。 岑言點了點頭。 等他們趕到的時候,灰湮已經被那大群妖怪所捉住。他被好幾只高壯的妖怪按著跪于荒涼貧瘠的泥地上,一直在不斷的掙扎,可那時的他清清瘦瘦,完全沒有一點能掙脫的跡象。 但就是這樣的他,仍然一邊使出力氣掙扎一卑微地求饒道:“別殺她,她是我meimei,別殺她,求求你們了?!?/br> 岑言這才看到被按在地上的灰湮前方,有個四只臂膀的妖怪正捏著只小小的狼崽,她不禁想起之前問灰湮他meimei時,灰湮比出的一尺距離,正是這狼崽的大小。 心底那股涼意越來越沉重,岑言被冷的幾乎喘不過氣來。 她猜到會發生怎樣的事。 但即使已經預見到小狼崽的死亡,她卻從未想過這些妖怪遠比她想象的要殘忍得多。 所以當那四臂妖怪一手扯住小狼崽那細細的四條小腿時,她腦中的意識全被絕望和恐懼占據了。 下意識往前走了一步,接著又走了一步。 最后這細碎的步子變成了疾步,她一邊跑過去一邊喊道:“不要…” “別?!?/br> “別殺了她!” 像是有煙花在她的靈魂里炸裂開來,這明明只是個夢,她卻覺得真實得可怕。 但這確確實實地也只是個夢,所以無論怎樣奔跑,怎樣的喊叫,她也救不下來灰湮真正的meimei。 狼崽小小的身體被四臂妖怪一下撕裂,撕完后將那四半身體扔到地上,拿出顆釘子憑空一按,最后還以此為榮般地高舉四只手,周圍緊跟著傳來了歡呼叫好聲。 她一時只覺得這血的顏色實在是太刺眼了。 身子一晃,她有些支撐不住,往前倒了下去。 本以為會直接與大地來個親密接觸,卻沒有想到敖空趕過來接住了她,他的衣袖拂到了她的臉上,癢癢的,她鼻間一陣酸楚,捂著眼睛哭出了聲。 她不認識什么小狼崽,也不知道什么meimei,更不清楚灰湮對這位meimei的感情。 只是一想到那被按在地上不住求饒著的灰湮此時的心情,一想到他伸進水池中燒著水的手指,一想到他遞來的香籽花,一想到他明明是個那么溫柔的人卻一步一步被逼迫至此,她就忍不住好難過好難過。 她以為反派的壞都應該是天生的壞,以為自己可以因為他們天生的壞而心安理得地去傷害他們。 可…可為什么,為什么會這樣呢? 頭頂傳來幾分冰涼,她起初以為是雨,后來才發覺是敖空在流著淚,一顆緊接著一顆,順著她的發間流入頸處。 她不知道敖空是為什么而哭。 大概同她一樣,也有什么覺得難受的想法吧。 每個人心里都藏了事,她也不想去探究。 所以她只是將頭埋在敖空扶住她的手臂處,將所有的不忍與難受都隨著眼淚落到衣袖間,然后在布料上沁濕化開,最后隨著風吹消失得一干二凈。 直到周圍猛地一陣晃動,如同山崩地裂,敖空嗓子是流過淚后的沙啞,卻故作輕松地向她說道:“哎呀看樣子他是要醒了,你可別再哭了,出去讓他發現疑端第一個打死的估計就是我?!?/br> 岑言吸了吸鼻子,熟練地扯過敖空的衣袖擦干臉上一團糟的鼻涕眼淚。 敖空:“……” 最后夢境垮塌,他倆回到了現實,看著緩緩醒來的灰湮,皆是沉默不言。 岑言和敖空一個普通話嘮和一個神級話嘮居然不說話?沒有比這更讓人難以置信的事了。 所以即使是灰湮,也站起身疑惑地盯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