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爺。”蘇霽華扯了扯賀景瑞的寬袖。

    賀景瑞正在用茶，冷不丁被蘇霽華一扯, 還有些恍神，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嗯？”應(yīng)了蘇霽華一聲, 賀景瑞將茶碗放下，雙眸卻依舊盯在面前的茶案上, 并未往蘇霽華那里瞧過去。

    “阿寶姑娘為什么會跟李莞來揚州的？”

    賀景瑞神色一頓, 似在斟酌語句該如何回答。

    蘇霽華沒聽到賀景瑞的回話，便自顧自答道：“我聽梓枬說, 揚州有一神醫(yī)，醫(yī)術(shù)高超, 脾氣卻有些古怪。治人只看眼緣，只要瞧上了, 不管你是皇帝還是乞丐都會給你治，但如若沒瞧上，便是天皇老子都不搭理你。”

    賀景瑞微頷首, “阿寶姑娘確是去揚州治病的。”

    “怪不得。”蘇霽華暗暗點頭，怪不得這李莞會在此次揚州行上將阿寶帶出來了。想到阿寶的病情，蘇霽華一愣神，突然將目光轉(zhuǎn)向了賀景瑞。

    “二爺。”神色激動的攥住賀景瑞的寬袖, 蘇霽華一雙眼亮晶晶的道：“你, 你要不要也去瞧瞧？”如果那神醫(yī)真的那么神, 三叔的病不是就有救了嗎？

    賀景瑞斂著眉眼，聲音清雅道：“瞧過了，如若要治，必舍其一。”

    “什，什么意思？”蘇霽華猜到一點，緩慢松開了攥著賀景瑞寬袖的動作，面色有些白。

    賀景瑞替蘇霽華倒了一碗茶，然后輕笑道：“那神醫(yī)我先前也見過，便是我推薦給李莞的。”

    “哦。”蘇霽華點了點頭，等賀景瑞繼續(xù)。

    “神醫(yī)與我診斷過，我這毛病如若要治，只能留一人。”賀景瑞轉(zhuǎn)頭，目光定定的看向蘇霽華，“華姐兒，若按你來說的話，你愿留誰？”

    留誰？天闕……還是三叔？

    蘇霽華原本閃著亮光的眼眸瞬時晦暗下去，她攥著繡帕，陷入慌亂。是啊，三叔這是病，如若要治病，自然是只能留一個的，可是，可是如果只能留一個的話，那這世上不是就不會有另一個人了？

    其實答案很明顯，那天闕本就是斜生出來的東西，本就不該留在這世上，可是蘇霽華只一想到那人會“死”，永遠(yuǎn)消失在眼前，就覺得心痛如絞。

    她明明歡喜的是三叔，可是為什么會對天闕那混蛋有這種感覺呢？

    蘇霽華睜著一雙眼，神色懵懂的看向賀景瑞。纖細(xì)眼睫輕眨，可憐兮兮的泛起水霧。

    賀景瑞垂眸，觸了觸蘇霽華的眼尾，指尖染上一點濕潤。他輕嘆息一聲，順著那眼尾落到蘇霽華戴著一對青石白玉墜子的耳垂上輕捻。

    “華姐兒，這事不必你cao心。況且那神醫(yī)都說不準(zhǔn)能不能將我治好，能拖一日便拖一日吧。”

    蘇霽華吶吶張著小嘴，沒有出聲。

    她知道，她定然是舍不得三叔的，可是為什么還會舍不得天闕那廝呢？難不成……她同時喜歡上了兩個人？可是，可是這兩個人本就是同一個人啊……所以她到底是喜歡了一個人，還是喜歡了兩個人呢？

    蘇霽華苦惱的皺眉，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突然就感覺唇上一涼。

    賀景瑞輕親了一下蘇霽華的唇角，然后笑道：“驛站到了，咱們下馬車吧。”

    被賀景瑞親的昏頭暈?zāi)X的蘇霽華乖巧的下了馬車，然后站在驛站門口繼續(xù)發(fā)愣。

    賀景瑞牽著蘇霽華，暗暗攥緊了幾分力道。高高在上如賀景瑞，要什么東西都能靠著自己一步一步奪過來。從一個小奴隸，到現(xiàn)在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賀景瑞從來都不是像表面表現(xiàn)出來的那么純良無害。

    可是在蘇霽華面前，他卻是不自信的。

    當(dāng)他看到小婦人猶豫的模樣時，終于是忍住了沒告訴她今次來揚州的真正目的。

    錢開濟(jì)，也就是那所謂的揚州神醫(yī)，來信說已尋到法子能將他的病治好，因此賀景瑞這次來揚州，其實就是來治病的。

    而這事還不能讓天闕知道，不然他是不會如此安分的任由他將他壓著的。

    可是事關(guān)賀家，事關(guān)大明王朝，他這病不治也得治，而那本來就是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的“人”，就讓他悄無聲息的消失吧。

    驛站雖大，但人員太多，所以驛站里頭的院子只住了些類似蘇霽華這般有身份的女眷和像賀景瑞這樣的領(lǐng)頭大人物。

    蘇霽華分到的院子是間三進(jìn)院落，很寬敞，里頭蔥木翠綠，房廊蜿蜒，冰塊冰鑒一應(yīng)俱全，甚至還有一張放置在葡萄架下的竹制躺椅。

    正是用晚膳的時候，蘇霽華貪那葡萄，便讓梓枬搬了張繡墩來，然后踩著繡墩，拿了柄金剪子去剪葡萄了。

    “奶奶。”元寶端著晚膳過來，看到蘇霽華踩在繡墩上的模樣，不免露出幾分擔(dān)憂。“奶奶，蘅姐兒和馨姐兒來尋您一道用晚膳。”

    “哦，喚進(jìn)來吧。”蘇霽華仰著頭剪下一串葡萄，聽到元寶的話后又多剪了五串。那賀馨雅吃起來真不是一般的胃口大。

    元寶放下晚膳，領(lǐng)著院門口的賀蘅和賀馨雅進(jìn)了院子。

    賀蘅一眼瞧見蘇霽華的院子便笑開了，只那笑卻不達(dá)眼底。“二嬸子，你的院子可真好看，比我跟馨姐兒的院子好看多了。”

    賀蘅跟賀馨雅住的是一個院子，因為正經(jīng)的好院子早就留給身份來頭更大的人了。畢竟驛站就這么大，好的院子就那么幾個，按身份地位排下來后賀蘅只能輪到一些半舊不新的小院子。

    這對于自小在賀家一路被嬌寵著長大的賀蘅來說，有些難以接受。

    “是嘛。”蘇霽華不太喜歡賀蘅，她借著梓枬的力從繡墩上下來，然后將那幾串葡萄遞給梓枬去洗干凈。

    賀蘅見蘇霽華一副不冷不熱的樣子，也不生氣，說的愈發(fā)興起。

    “二嬸子，你還不知道吧，今次曼兒jiejie也來了。”賀蘅提裙坐到蘇霽華身邊，臉上笑意愈發(fā)明顯。

    廣曼兒？就是那內(nèi)閣首輔廣深來的嫡生女兒廣曼兒？蘇霽華好幾次從賀蘅的嘴里聽到這個人了，但卻從來都沒見過。

    “曼兒jiejie自小就跟二舅舅認(rèn)識，她的字還是二舅舅教的呢。”賀蘅瞧見梓枬端來的葡萄，也不客氣，掐了一顆放進(jìn)嘴里細(xì)嚼。“唔，二嬸子這處的葡萄好甜呀。”

    蘇霽華回神，撩開自己擋在眼前的碎發(fā)，露出一雙波光流轉(zhuǎn)的媚眼。“若是喜歡過會子就帶些回去。”反正也是這驛站里頭的東西。

    “多謝二嬸子。”賀蘅笑顏如花的道了謝，然后又象征性的用了些晚膳就去了。

    賀馨雅見賀蘅去了，頓住步子往后落幾步，湊到蘇霽華身旁，“二嬸子，我剛聽見這驛站里頭的婆子說，廣曼兒正跟二舅舅在語梅亭賞月說話呢。”

    “噗呲”一聲，蘇霽華攥在指尖的那顆大紫葡萄指尖就被她給捏爛了。

    賀馨雅縮了縮脖子，正準(zhǔn)備偷偷溜走，卻是被蘇霽華給攥住了胳膊。

    蘇霽華看著賀馨雅，皮笑rou不笑的道：“這葡萄難得不錯，馨姐兒帶些回去吧。”

    “多，多謝二嬸子。”

    “不用謝。語梅亭在哪？”

    星稀月朗之夜，賀馨雅提著一盞紅紗籠燈走在前頭，蘇霽華氣勢洶洶的跟在她身后穿梭在小道之上。

    賀景瑞聽到身后蘇霽華那大口的喘氣聲，只覺后頸脖子那里涼颼颼的厲害。一路連口氣都沒敢歇，直接就把人給帶到了語梅亭。

    透過細(xì)薄暮色，蘇霽華一眼就看到了那立在語梅亭內(nèi)的一對佳人配偶。

    男的穿著玉白色寬袍，風(fēng)姿俊朗，眉目如畫。女的穿著一襲藕荷色夏衫，嫻淑文靜，渾身的書卷氣，怪不得是那閣老的女兒，一看便知是那些迂腐爛書里頭泡著長大的玩意。

    蘇霽華氣得咬牙“咯咯”作響，賀馨雅一把攔住蘇霽華，聲音急切道：“二嬸子，興許只是一處聊聊天。”

    “呵呵呵。”蘇霽華冷笑三聲。便是三叔沒意識，這女的會沒意識嗎？別以為她沒瞧見那雙小眼睛都要生到三叔身上去了！

    蘇霽華一把揮開賀馨雅，直直的往前沖去。

    賀馨雅空長了一副豐腴體型，吃進(jìn)去的那么些東西也沒長力氣，硬生生的被蘇霽華給推開了，還踩到小石子摔了個結(jié)實的屁.股蹲。

    紅紗籠燈不知落到那里去了，賀馨雅扶著腰想起來，卻發(fā)現(xiàn)自個兒倒霉催的扭到了腳踝。

    一瘸一拐的抓著旁邊的假山石站起來，賀馨雅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腕子上的紅鐲子，見它沒事才翹首往語梅亭那里瞧過去。

    “在瞧什么呢？”

    “看捉j(luò)ian。”賀馨雅不自覺的說完，猛地轉(zhuǎn)身撞上一個人。

    “噓。”一把捂住賀馨雅的嘴，羅翰用灑金扇把兩個人的臉一道遮住，然后偷著往外瞧了一眼，還不忘調(diào)侃身邊的賀馨雅。“你說你一個女子，臉怎么比我還大？”

    賀馨雅素是個好脾氣的，但聽到這話難免氣急，卻臉紅嘴拙的說不出什么話來，甚至于連跺腳都跺不起來，因為她的腳扭了。

    臉大吃你家米了！

    羅翰本是用完了晚膳想去尋蘇霽華解解悶的，卻是不想半路瞧見這賀馨雅滾著身子在地上磨磨蹭蹭的也不知道干什么，瞧了半日才發(fā)現(xiàn)這人是站不起來了，而好不容易扶著假山石站起來后，還探頭探腦的抻著脖子往外頭看。

    夏日的裙衫本就細(xì)薄，賀馨雅身形豐腴，穿的裙衫卻有些緊實，沾著香汗貼在身上，在朦朧月色之中竟讓羅翰恍生出一股不知所謂的心動來。

    乖乖，他什么時候胃口這么好了？

    正想著事，羅翰偷瞧見那語梅亭里面的人是誰，當(dāng)即就跳了起來。

    這不是他那寶貝表妹嗎？再定睛一看，那旁邊站著賀景瑞和另外一個女子，看不清容貌，但就這姿態(tài)加上胖姑娘說的“捉j(luò)ian”，羅翰立時補(bǔ)全了一本話本子。

    欺負(fù)他蘇家沒人了是吧！抄過一塊石頭，羅翰氣勢洶洶的挽袖就上去了。

    第81章

    語梅亭內(nèi), 廣曼兒正捏著嗓子跟賀景瑞說話，冷不丁的就看到那頭氣勢洶洶走來一婦人。穿著緋紅羅衫, 一雙水紅軟底兒繡鞋，戴一對紅石榴金耳墜, 肌膚白膩，柳腰媚態(tài), 端的是姿色絕艷。

    廣曼兒曾見過那朝陽公主，初見時便驚為天人, 只覺世間再無此般佳人。但今日一見這婦人, 才知山外有山，天外有天。

    其實若真是要將朝陽公主與這婦人比較, 是比不出個所以然的，畢竟牡丹芍藥各有千秋風(fēng)情, 端看各人喜好。只是這婦人比起那高高在上的朝陽公主更鮮活些，眉眼精致的不似凡人。

    “相公。”拖著長音, 蘇霽華一改那股子氣勢，軟綿綿的掛在賀景瑞的臂彎上吊著嗓子說話，甜膩膩的聲音就像是吃了三斤糖果子。

    賀景瑞垂眸看了蘇霽華一眼, 然后替她抹了抹鬢角沁出的汗珠子。

    晚間天熱，園子里頭多蚊蟲，蘇霽華這一路走來臂膀上就被咬了好幾口，雖系著驅(qū)蚊用的裝著艾草的荷包, 但耐不住那蚊子多, 逮著縫的往她這里鉆。

    賀景瑞取了腰間的折扇給蘇霽華輕扇風(fēng), 替她驅(qū)蚊，然后輕笑道：“怎么來了？”

    “閑著逛逛園子。”蘇霽華依舊掛在賀景瑞的臂膀上，也不嫌棄這熱天熱地的臊的慌，只一個勁的往廣曼兒那處瞟。

    廣曼兒笑盈盈著上前與蘇霽華招呼道：“是二奶奶吧。”

    “廣姑娘。”蘇霽華回了一個笑，狀似不經(jīng)意的將人上下打量了一番。

    廣曼兒不同于蘇霽華，她端著一身的書架子氣，說話也是柔聲細(xì)語的溫婉動人，一看就是大家養(yǎng)出來的貴女。

    “我可惦記二奶奶許久了，可瑞哥哥藏的好，今日還是頭一回見呢。”

    瑞哥哥！蘇霽華一瞪眼，掛在賀景瑞臂彎上的玉臂猛地一下收緊。喚的可真親熱，她都沒喚過呢！

    “是嘛，可巧呢，今日就瞧見了。”蘇霽華放緩了幾分聲音，后槽牙卻是咬的咯吱作響。

    “傳聞二奶奶國色天香，今日一見果真是難得一見的佳人，怪不得瑞哥哥怎么都要娶回家去呢。”廣曼兒以繡帕掩唇，眉目輕柔的往賀景瑞那處看了一眼。

    賀景瑞正在替蘇霽華收攏青絲，那被汗?jié)窳祟^發(fā)粘在蘇霽華的脖頸處，有些黏膩。賀景瑞也不嫌棄，一點一點的將其從羅衫里頭挑出來后隨意從一旁的花盆里頭摘了一支花香色艷的牡丹花幫蘇霽華把碎發(fā)給挽了上去。

    只粗粗一挽，碩大的牡丹花被栽在青絲內(nèi)，嬌而艷，襯著蘇霽華那張臉，顯出十分的傾城國色。

    廣曼兒隨意一瞥，眸中顯出幾分驚艷之感，但隨即便被她給壓了下去。顏色再好又如何，現(xiàn)今朝廷三分勢力，只內(nèi)閣是一塊清凈地，也是一塊三家必爭的肥rou。

    廣曼兒不信像賀景瑞這般前途無量的人，會為了一個有幾分顏色的女人而舍棄內(nèi)閣。而若想要得到內(nèi)閣，最好的法子自然就是聯(lián)姻了。

    廣曼兒心高氣傲，自然不會做妾，她的身份也不允許她做妾，因此賀景瑞若是想聯(lián)姻，必然是要休了這滿身銅臭的婦人的。

    想到這里，她看了一眼跟賀景瑞貼在一處的蘇霽華，面色微變。一個寡婦，還沒甚身份地位，嫁給了應(yīng)天府每個女人心目中肖想的男人，簡直就是狠狠打了整個應(yīng)天府人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