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
賀蘅湊過頭來,催促著賀馨雅將那錦盒打開。賀馨雅瞧了一眼蘇霽華, 見蘇霽華含笑點頭后才小心翼翼的打開了錦盒。 錦盒內是一只鐲子, 不似平日里婦人們戴著的青碧色或魚白色,而是鮮艷的火紅, 盯的久了似乎能從里頭看出燃燒的火焰來。 “這鐲子,真好看。”賀蘅吶吶出聲, 賀馨雅也驚呆了。 梓枬站在一旁, 看到這兩個賀家姑娘的吃驚模樣,用力的仰起了腦袋。真是沒見過世面,就這些小東西, 不拿出來送人也就是放在她家奶奶的庫房里落灰。蘇家萬貫家財, 這些都是毛毛雨。 賀蘅盯著那鐲子看了一眼,又盯著自己的簪子看了一眼,顯然是有些難以取舍,想與賀馨雅換吧,不舍得簪子, 不換吧又眼饞這鐲子的緊。 賀馨雅小心翼翼的蓋好錦盒,沖著蘇霽華靦腆一笑。 “馨姐兒皮膚白,這鐲子襯膚色。蘅姐兒一頭青絲,配這簪子正好。”蘇霽華看到賀蘅一瞟一眼的往賀馨雅那處看,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便笑著開了口。 聽到蘇霽華的話,賀蘅當即就喜滋滋的撫了撫自己的頭發,放棄了要換鐲子的念想。不過就算現下不換,過幾日從自個兒的妝奩里頭隨意挑幾個鐲子去與賀馨雅換也是一樣的,她定是不敢拒絕自己的。 這樣想著,賀蘅便喜滋滋的收了錦盒,又甜甜的與蘇霽華說了一會子話,然后才戀戀不舍的去了。 蘇霽華起身送客,吩咐梓枬替賀馨雅包了那碟子奶皮酥送去,然后神思疲憊的靠在榻上揉了揉額角。 這賀家也不知道是怎么養姑娘的,賀蘅瞧著雖是個能說會道的,但心思卻不大正。而賀馨雅雖說性子好,卻實在是膽小了一些,那鐲子賀蘅今日因著自己沒討去,過幾日怕還是會到她那處。 不過送出去的禮,潑出去的水,這事蘇霽華也管不著了。 …… 賀蘅的及笄禮辦的尤其盛大,畢竟這可是自賀景瑞被官復原職后賀府第一次公開露面。而老太太自然要借著這次賀蘅及笄禮的事給應天府那些搖首觀望的人一個臺階上。 賀府的紅漆朱門前,那些各懷心思的人坐著各式馬車,將賀府門前的大街堵得水泄不通。賀府又恢復了往日的輝煌繁榮,甚至比以前更甚。 蘇霽華坐在明廳內,面前是忙碌著在眾姑娘間炫耀說話的賀蘅,身旁坐著賀馨雅。 今日的賀蘅顯然是精細打扮過的,穿簇新泥黃羅衫裙,施粉黛,梳高髻,簪著那支碧玉簪,腕子上戴著蘇霽華送給賀馨雅的那只嫣紅鐲子,整個人眉飛色舞的就跟花蝴蝶似得。 蘇霽華端起香茗輕抿一口,轉頭看向賀馨雅。 賀馨雅穿了一件看上去半新的裙衫,面上略施粉黛,發髻上簪著一支銀制小花簪,邊緣有些發黑,應當是質地不大好。 注意到蘇霽華的視線,賀馨雅有些心虛的低下了頭,她躊躇片刻,終于是吶吶的開了口。“二嬸子。” “嗯?”蘇霽華偏頭,笑盈盈的看向賀馨雅。 今日是賀蘅的及笄禮,蘇霽華并未裝扮的過于喧賓奪主,只隨意穿了一件藕荷色的衫子,下頭是一條白綾羅裙,青絲松松挽起,簪一支青玉簪,耳畔處一對青白玉耳墜子,乍眼一看與那青玉簪似是一套。 只是因著蘇霽華長了那么一張臉,即便并未刻意裝扮,已然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明廳內只接待女眷,賀蘅領著身后的女子走到蘇霽華身旁,狀似親密的挽住她的胳膊,與身后的女子道:“這是我的二嬸子。” 那女子穿素白羅裙,整個人看上去尤其干凈,小鼻小眼的透出一股楚楚可憐的風情來,一點朱櫻紅色,說話時也捏著幾分氣,旎儂軟語的像是在唱小曲。“二嬸子。” “這是我娘家過來的表姑娘。”賀蘅笑瞇瞇的與蘇霽華介紹道。 蘇霽華微微頷首,朱珠與蘇霽華蹲身行禮,一雙眼盯著蘇霽華瞧了片刻,然后才斂下眉眼不做聲。 蘇霽華穿著素雅,端著茶碗以一股慵懶姿態靠在繡桌旁,冰肌玉骨,婀娜動人。即便只是一套簡單裙衫,卻硬生生的被襯托出了一股浮翠流丹,翻紫搖紅之色。 而朱珠雖看上去十分素雅干凈,但明顯特意裝扮過。蘇霽華與之不同,她那股子風情是從骨頭里面透出來的。正所謂美人之美在骨不在皮,但蘇霽華的美卻從骨rou中透出,顯于皮相之上。 這副皮囊,不是一般人能駕馭的了的。多一分則妖俗,少一分則缺了那么些味道,現在的蘇霽華恰恰好。 朱珠輕抬眸,心下暗嘆。傳聞賀家二郎娶了一個寡婦,不僅家財萬貫,而且姿色絕艷。如今看來,這外頭的傳聞也是有幾分可信的。這般千嬌百媚,天香國艷的女子,若她是男子,也必定是會傾心的。 只是這模樣實在太過,美人懷,英雄冢,娶這樣的紅顏禍水進門就不怕家宅不寧嗎? “喲,真是熱鬧呢。”明廳門口,許久未露面的羅素裊裊而來,依舊是一副穿金戴銀的模樣,昂著高高的頭顱打量蘇霽華,眼中透出一抹兇狠神色。 羅素是李府二房的正房奶奶,李家素與賀府交好,況羅素又是賀府老太太的親外孫女,賀蘅的親表姐,自然會回來參加這及笄禮。所以當蘇霽華看到羅素時,面上神色十分坦然,顯然已經猜到。 “表姐。”賀蘅放開蘇霽華,開心的去挽羅素。 羅素走到蘇霽華面前,斜睨著她,臉上鄙夷神色明顯。臭不要臉的女人,別以為攀上了二舅舅就萬事大吉了,他們賀家才容不下她這種心思不正的狐媚坯子呢! “大嫂。”羅素剛開口,就被蘇霽華笑著打斷了。“二夫人錯了,現下您應當喚我為二舅母。” 羅素的面色一瞬暗沉下來,她死盯住蘇霽華,就像是在盯著殺父仇人一樣,恨不得將她剝皮抽骨。其實羅素一進門便喚蘇霽華為大嫂也是有目的的,她就是要讓所有人都知道,這是一雙破鞋,沒資格進她賀府的大門。 “蘇霽華,你想的美,我告訴你,不出幾日,二舅舅定然會休了你的。”羅素瞪著一雙眼,死死盯住蘇霽華。 蘇霽華輕慢的撫了撫自己的寬袖,神態悠閑,與羅素那副猙獰面容形成鮮明對比。而越看蘇霽華那副漫不經心的模樣,羅素心里頭就越生氣。 憑什么這樣一個渾身銅臭氣的女人能活得比她好!不就是因為長了一張好看的臉嘛,不然李錦鴻哪里會被這個女人迷得神魂顛倒。 羅素在及笄禮上相中李錦鴻,只可惜李錦鴻非蘇霽華不娶,羅素鬧了許久,最后不聽旁人勸告,竟想出了要嫁給李溫睿以此來接近李錦鴻的法子。她想著,不娶她就不娶她,能日日見著便好。 難得也是個癡情種了。 蘇霽華暗搖了搖頭,突然覺得這羅素真是蠢笨的厲害。正常人哪里會想出這種法子,便是做妾也比做弟妹的強啊。當然,以羅素的身份嫁給李溫睿都已經是下嫁了,哪里會給李錦鴻做妾。 便是她自個兒想的瘋魔了,賀家人定然是不會同意的,畢竟賀家還有好幾個未出閣的姑娘,若是羅素做了妾,不是直降賀家身價嘛。 正想著事,蘇霽華陡然眸色一凜。這般直來直去只會威脅叫罵的羅素,哪里會想到以李溫睿作借口來捉jian,趁機將她吊死的法子來? 越想越心驚,蘇霽華霍然抬眸,驚疑不定的看向羅素。如果那件事不是羅素做的,那是誰做的呢? “蘇霽華,你以為你是個什么東西……”羅素自顧自的還在叫罵,發髻上的金步搖甩的清靈響。 “二夫人。”蘇霽華霍然站起身,目光灼灼的看向面前的羅素。“我乃賀府二房的正房夫人,大司馬明媒正娶的正妻,你以為我是個什么東西。” 蘇霽華雖是笑著說的,但眼底卻結著寒冰,而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樣與天闕有股子異曲同工之妙。 天闕那廝慣會裝腔作勢,蘇霽華每次瞧見他那樣笑就覺得瘆得慌。 而蘇霽華雖未學到那廝十成十的模樣,但羅素卻還是心頭一驚。她看著蘇霽華,只覺得這個小寡婦多月未見,怎么一瞬就似變了模樣?不僅氣勢足了,而且……好似還更好看了? 當然,羅素是萬不想承認這件事的。 明廳門口,李府的大太太和二太太扶著李府的老太太姍姍來遲。三人一眼瞧見被羅素和一眾姑娘圍在中間的蘇霽華,面色瞬時就有些難看。 大太太為了李錦鴻的事與賀府鬧僵了,原本想著這賀景瑞被削官為民了,不足為懼,卻是不曾想這才幾日便官復原職了,而蘇霽華也變成了賀府正兒八經的二主子。 李府的老太太生恐蘇霽華在賀景瑞的耳朵邊上吹枕邊風,又想起那時候大太太在兩人成親前做過的事,便急忙借著這次賀蘅的及笄禮,腆著老臉親自來賀府拜訪了,卻沒想到這一進門就碰上了。 李府的老太太是長輩,蘇霽華自然要行禮問安,只她與大太太和二太太算起來卻已然是同輩了。 “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蘇霽華站起身,盈盈走到老太太面前,姿態落落大方,得體非常。但看在大太太眼里卻是一副風嬌水媚的狐媚樣子。 老太太畢竟年歲大了,比起大太太和二太太藏不住的面色,十分沉得住氣,她略略朝蘇霽華點頭,喚道:“賀二夫人。” 蘇霽華掩唇輕笑,“老太太不必客氣,向往常一般喚我華姐兒便是了。” 此話一出,旁人皆露出一副驚訝神色來。若是再嫁的寡婦,碰到以前的婆家巴不得老死不相往來,更何況是像蘇霽華這樣和李府鬧得這么兇的,但這賀家二奶奶卻是反其道而行,竟還表現出一副與李府老太太十分親厚的模樣來。 眾人各懷心思,賀蘅看著蘇霽華那副模樣,暗皺了皺眉。她認為這蘇霽華對李府老太太過于恭謹,是在上趕著巴結,抑或是往常在李府內習慣了。 只是她們賀家哪里需要去巴結那么一個破落戶,蘇霽華這番作為實在是上不得臺面,但沒法子,這人是自己的二嬸子,她也不能擺臉色,不過倒樂的看好戲。 其實賀蘅對于蘇霽華是不滿的,因為她深知自家二叔是怎樣一個風姿卓越的人,少年成名,前途一片光亮,甚至會成為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上人。這樣的二叔,一個寡婦哪里能配得上,在她看來,就是那朝陽公主都配不上。 說起那朝陽公主,賀蘅便不自禁的又看了一眼蘇霽華,一樣姣麗蠱媚的臉,內里卻皆是草包。若她來說,內閣首輔廣深來的嫡生女兒廣曼兒才是最合適二叔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 賀蘅:我的二嬸子是個繡花枕頭 華姐兒:好像聽到有人夸我漂亮,開心 第69章 雖說只是女兒家的及笄禮, 但賀蘅的及笄禮卻辦的尤其盛大,就應天府內點的上名的權貴皆至。因為他們知道,今日的及笄禮是賀家放出來的結交信號,而不只是一場簡單的及笄禮。 其實這及笄禮不僅是做給外面人看的,還存著朱氏的私心,賀蘅已及笄,該是要選夫婿的時候了。在賀景瑞被削官為民時, 賀蘅的親事難免也受到了影響,但當賀景瑞官復原職后, 賀蘅便跟著水漲船高。 天色不錯, 女眷成雙攜對的去了后園子,圍坐在一清流邊聊天說話。 “溪水甚是清冽, 不如咱們效仿曲水流觴,以流水泛酒, 如何呀?”賀蘅提議道。 在此的女子皆是名門貴族出生, 飽讀詩書,還結伴創作詩社,對于賀蘅的提議當然十分贊同。不過自然, 她們更關注的其實是那賀家二奶奶的才華, 畢竟聽說這賀家的新任二奶奶是個商戶女。 自古士農工商,商戶的下等顯而易見。 蘇霽華雖不喜讀書,但肚子里頭也是有點墨水,所以自然不將這些人的小伎倆瞧在眼里,只是當她看到身旁被日頭曬得面色泛白的賀馨雅時, 當即便蹙眉道:“我只略識得幾個粗字,比不得諸位。” 話罷,蘇霽華挽住賀馨雅,讓她借力從地上站起來,“我瞧著前頭有一水榭甚好,馨姐兒可伴我一道去游玩片刻?” 賀馨雅的臉上滾落豆大汗珠,她艱難的點了點頭,就被蘇霽華半拖半扶的弄了起來往水榭去了。 水榭不遠,穿過石梁便到了。全榭以石柱石梁架空,地梁凌空挑出水面,對面南墻處設有雕鏤空窗,榭內設木雕屏風,臨水立面開敞,靠水處裝有美人靠。 “坐吧。”蘇霽華將賀馨雅扶到美人靠上。 賀馨雅慘白著一張臉哆嗦著吃完一口涼茶,整個人才稍稍緩過一些勁來。“實在是對不住二嬸子,二嬸子還是回去玩樂吧,我已然覺得好些了。” “無礙,我也不喜湊那熱鬧。還是這水榭好,這種日頭納涼最是舒適。” 賀馨雅也知蘇霽華說這些話是為了讓她寬心。“可是二嬸子,你若不回去,那些人……還當你是怕了,哪里知道二嬸子是因為我中了暑氣才借口出來的。” 今日是賀蘅的及笄禮,賀馨雅便是中了暑氣都不敢說,蘇霽華看出她的為難,便使了借口將人帶到了水榭。可是那些人卻還以為蘇霽華是怕了不敢應戰,心里更是認定了蘇霽華是個草包。 因為自己的事連累了蘇霽華的名聲,賀馨雅十分愧疚。 接過梓枬端來的香薷飲遞給賀馨雅一碗,蘇霽華笑道:“這有什么,我本就不是什么才女,不會吟詩作對,只會看賬打算盤。你這呀,還是救了我呢。” 被蘇霽華那副擠眉弄眼的模樣逗笑,賀馨雅終于是小心翼翼的也露出了一個笑來。其實賀馨雅長相是不錯的,尤其那具微豐的身子,肌理細膩骨rou勻。因著中了暑熱,賀馨雅便稍扯開了衣襟,蘇霽華能清楚的看到里頭寶地一角。 她下意識的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然后不自禁哀嘆。這差距還真是很大了,委屈三叔了。 “二嬸子,那處有新修建的一座閣樓,里頭置了冰塊,能舒服些。”賀馨雅抬眸瞧見對面溪水處那些正在玩曲水流觴的貴女們時不時朝著蘇霽華投來的鄙夷目光,下意識的便開了口。 蘇霽華自然明白賀馨雅的意思,也就沒推辭,正好她還想午歇一會子呢。 “好,那就要勞煩馨姐兒帶路了。” 賀馨雅靦腆一笑,領著蘇霽華往閣樓去了。 閣樓名喚凌云閣,遠看似浮于山石翠綠之間,凌于彩云之上。屋面為雙面檐,攢尖頂,以磚墻四圍,四面開窗,輕盈小巧。 一進去,迎面而來便是涼爽的冰氣,四面覆蘆簾,正中懸簾子,將其隔成前后兩室。前室沒什么東西,只是一角桌置著些花瓶鮮花,打開簾子后方顯出里頭的桌椅板凳和一方靠塌來。 冰塊被置在角落,四面都有,絲絲涼氣從里頭滲出,蘇霽華不自禁的嘆出一口氣。真舒服。 內宅里頭就連老太太那處都還沒用上冰塊,反倒是這個園子里頭的閣內先搬上了,可見賀家對于這次的及笄禮是有多重視了。 “二嬸子,你前幾日送我的鐲子,我很是喜歡,蘅姐兒也說喜歡,所以我便借給她戴了幾日,說是及笄禮后便還給我。”賀馨雅惴惴不安的開口。 蘇霽華搭在繡桌旁,勾唇輕笑道:“既是給你的東西,自然由你做主,不必與我多說什么。”蘇霽華明白,這鐲子到了賀蘅那里,哪里還會有拿回來的機會,這賀馨雅不過是在自欺欺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