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沒有。”蘇霽華心虛的低頭。她知道,自個兒與三叔成親了,就要恪守本分,不說像在李府時那樣恭謹有加,也絕不能給人抓住小辮子扯三叔的后腿。 “說謊。”賀景瑞點了點蘇霽華的鼻尖,順勢撫了撫她那條大長辮子。 蘇霽華掰著指頭,小心翼翼的偷著覷向賀景瑞,一雙眼澄澈干凈,黑白分明的就似皇帝御花園里頭圈著的那只小鹿。 “嗯?”賀景瑞應了一聲,聲音不自覺的輕柔了幾分。 “三叔……” “現在還叫三叔?”蘇霽華剛剛開口,就被賀景瑞給打斷了話。她扭捏著身子,左想右想半日,終于道:“爺。” 賀景瑞雖不甚滿意,倒沒有多逼,只牽著人往里去。 蘇霽華垂著小腦袋跟在賀景瑞身后.進了主屋,梓枬打開簾子送了兩碗杏仁茶過來,又取了一些糕餅子和果點,這才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守在主屋的廊柱下。 “是去隔壁尋阿寶姑娘了?”賀景瑞捻了捻蘇霽華的頭發絲繞在指尖,渾然不覺自個兒的動作有些奇怪,只覺得這青絲泛著香,故此不自覺的繞了一圈又一圈。 聽到賀景瑞的話,蘇霽華驚奇的看向他,想著是不是有什么小人專門被這人安插在自個兒身邊通風報信了。 賀景瑞笑了笑道:“梓枬怕你出事,前腳剛告訴我,后腳你就來了。” 蘇霽華繃起了一張小臉,怒瞪向正候在主屋處的梓枬。吃里扒外的東西!梓枬似是感受到了蘇霽華的怒氣,趕緊換了元寶過來,然后躲進了隔壁的茶室。 瞧見蘇霽華那副氣呼呼的小模樣,賀景瑞好笑道:“好了,梓枬也是為你好,生恐你出了事,畢竟那李莞是個不好相與的。” 見賀景瑞提到李莞,蘇霽華撐著下顎靠在茶案上,聲音細細道:“那李莞是個太監,怎么還在外頭養著個阿寶姑娘呢?”說到這里,蘇霽華難免有些意不平,“阿寶姑娘是個心智不全的,不會是被那李莞強逼的吧?” 畢竟李莞是個太監,正經人家的姑娘怎么會去貼一個太監。而且她聽說,因為有些太監不能人道,所以慣會折磨人,譬如李肅這流人,不知犯下了多少人命案子,但因著腌臜甚多,甚至愈發不忌憚起來,無法無天的厲害。 想起阿寶姑娘那雙純稚的大眼睛,蘇霽華實在是覺得有些心疼。還是個沒長成的小姑娘呢。 賀景瑞沉啞片刻,然后道:“這阿寶姑娘原先其實是宮里頭的罪奴,是那李肅賞給李莞的人。” “李肅的人?”蘇霽華瞪圓了一雙眼,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其實就方才她瞧著,那李莞對阿寶姑娘還是不錯的,不說沒有苛待,就是平日里也是緊著的。上次她與三叔去拜訪時,那些丫鬟家仆對阿寶姑娘的重視程度堪比金絲籠里頭的金絲雀。 可李肅是李莞的仇人,殺一千遍一萬遍都不夠的仇人,這仇人給的人自然是要防備著的,但這李莞對阿寶姑娘似是上了心,看著竟絲毫沒有防備。 其實就蘇霽華來看,如果這阿寶姑娘真是自個兒仇人送來的人,不說苛待,冷飯冷菜自然是要上著呢,哪里會讓人這般舒服,定要給她磨掉一層皮。 想到這里,蘇霽華再次想起阿寶,有些不受控制的想著,李肅特意給李莞送人,這阿寶姑娘不會是在裝瘋賣傻吧?想到這里,蘇霽華又不自禁同情起李莞來。 似是看出了蘇霽華的小心思,賀景瑞好笑道:“李莞這人雖年紀不大,但性子陰沉,慣有主張。”意思就是不會多錯看人。 蘇霽華略略點頭,想著也是,宮里頭的人都是人精,她能想到的人家自然也能想到,而且只會比她想到的多。 “李莞這人,日后咱們還是要結交的。”賀景瑞推給蘇霽華一盞新添置好的杏仁茶,然后語速緩慢道:“李莞現下頗受太后恩寵,即便是李肅都要看其三分顏面。” “太后?”蘇霽華是知道的,當今太后乃沈家人,現下雖說不管事了,但宮里頭大部分事都依舊是她做主。 沈太后和沈皇后同出一宗,皇帝一日日對著兩個沈家人,雖心里頭恨得咬牙切齒卻還要笑臉相迎,這樣想想,蘇霽華覺得這皇帝當的還真是憋屈。 “太后怎么會寵李莞的?”蘇霽華歪了歪頭,“難不成是因為這李莞長的好?”說實話,李莞確實長的好,唇紅齒白的世家公子模樣。她想著這人家中若是沒有遭逢巨變,沒有被李肅強帶進宮,現下定然也是一個人物。 賀景瑞輕咳一聲,沒有接話,只道:“李莞這人,有恩不記,有仇必報。” 蘇霽華愣了愣神,然后恍惚的點頭。這人遇的事多了,性子難免古怪,不過這有恩不記,有仇必報還是太……奇怪了吧? 若是如此,誰會對他施恩呢? “李莞不受施恩,只信利益牽絆。譬如你們說的,錢貨兩清。”賀景瑞略簡單的解釋了一下。 蘇霽華恍然,原是如此。其實若是她,也更信錢貨兩清。 “用過午膳了嗎?”李莞之事告一段落,賀景瑞親自上去將朱窗處的蘆簾放下來一半,擋住外頭刺目的日頭,垂眸時卻是不經意的看到那張逍遙椅,頓了頓動作。 蘇霽華捻了一塊栗子糕坐在榻上,無知無覺的晃了晃小細腿,裙裾輕動,漾出一圈裙紋。“用過了。” “用的什么?”賀景瑞自去屏風后換衣,還不忘跟蘇霽華搭腔。 蘇霽華掰著指頭數了數,“糟rou,糯米藕片,珍珠菜,蒸扣rou,素燒鵝,芋粉團……”一下子拉拉雜雜的報出這許多東西,蘇霽華也不自覺臉紅,她是不是吃的太多了?可她每盤子只沾幾口,其余的都賞給下人了。 偏頭往屏風后看了一眼,蘇霽華紅著一張小臉企圖轉移話題道:“爺,你用過了嗎?” 屏風后沒動靜,片刻后走出一個人來,穿著一件鎏金色的長袍,束玉冠金帶,腰間插了把灑金扇。 蘇霽華聲音一噎,雙眸瞬時瞪大。 真是怕什么來什么,怎么這才堪堪換個衣裳的功夫這人又變了? 天闕搖著灑金扇,看到蘇霽華一副如臨大敵的小模樣靠在榻上,當即一挑眉,“小寡婦,怕什么?” 話罷,天闕邁步在主屋里頭走了一圈,他先是將那些蘆簾都拉了下來,然后又關上了主屋房門,這才轉身走回到蘇霽華面前。 蘇霽華捏著那塊幾乎被她捻爛的栗子糕,渾身發顫。她現在喊救命還來得及嗎? 顯然是來不及了。 第60章 折騰了許久, 方歇下半刻,蘇霽華從榻上睜眼,就見已是掌燈時分,主屋里點上了燈盞,卻沒用琉璃燈,而是上的油燈。 大致是因為蘇霽華正睡著,丫鬟怕琉璃燈晃眼這才用的油燈。榻上層層疊疊的罩了許多層帷帳, 蘇霽華只能模糊看到外頭暈出的幾許光線影子。 身旁躺著個人,嚼著糕點吃的正香, 蘇霽華的肚子發出一陣“咕咕”聲, 在安靜的室內尤其清晰。 男人輕笑一聲,叼了塊糕點過來給蘇霽華。 蘇霽華渾身疲憊的使不上勁, 卻堅持不吃這種嗟來之食,卷著紗被就往榻里頭滾了滾。 紗被很大, 蘇霽華纖細的身子攏在里面只余一頭青絲披散。天闕上下瞧了瞧, 看到蘇霽華半露在外頭的一雙生嫩小腳,上去就給她逮住了使勁撓癢癢。 蘇霽華還裹在紗被里,所謂作繭自縛, 根本就掙脫不出來硬是被天闕撓的眼淚汪汪的笑了小半刻, 聽得主屋外的梓枬和元寶心花怒放。這是有多歡喜才能笑成這樣啊。 十分“歡喜”的蘇霽華一邊笑,一邊使勁的在紗被里掙扎。奈何方才自己卷的太緊,現在根本就動彈不得,只像蠶蛹似得左右蠕動。 “小寡婦,求饒就放了你。”攥著蘇霽華的腳踝, 天闕一臉似笑非笑的表情,直盯得人心肝顫顫。 蘇霽華抿唇,即便心里頭發虛,卻依舊面色坨紅的朝天闕瞪眼,一副不甘示弱的小模樣,卻不想那眸中透著事后風情,勾纏顫的只讓人覺得還想再來一遍。 糕點盤子落到地上,發出一陣清脆聲響,外頭的梓枬和元寶唬了唬神,趕緊湊到房門處細聽了聽,聽到一點動靜,趕緊笑著矮身縮了回去,對視一眼互相明了。 爺跟奶奶真是恩愛。 被迫恩愛了許久的蘇霽華頂著“咕咕”徹響的肚子又折騰了一趟,中途終于是忍不住從榻下撈了塊糕點塞進嘴里,不過還沒嚼幾口就被人給搶走了。 真是土匪行徑! 昏睡前,蘇霽華軟著身子還是將天闕恨得牙癢癢。 …… 因著要重歸賀府,所以這幾日宅子里頭一直在忙著收拾東西。梓枬和元寶更是忙得腳不沾地,因為蘇霽華成婚時購置了太多東西,單那從秦公子處買來的桌椅板凳就已經塞滿了整整一個小院。 小廚房里,蘇霽華正站在廚臺子前面和面。寬大的擺袖被折起攏在胳膊上,露出一截白皙藕臂,青蔥玉指揉著案板上的面團,使勁的擠壓敲打。 天闕捧著一碗杏仁茶靠在一旁,神色悠閑道:“快點揉,要把勁使進去了,吃起來才有味道。” 蘇霽華氣得咬牙切齒,卻莫可奈何。這廝怎么還不給她滾回去?日日折騰她不說,這胃口也跟無底洞似得,真是一飯桶!蘇霽華捏著那面團,把它想象成天闕的腦袋,恨不得上去扇一個大嘴巴子。 想起剛才她躲在圓桌底下被硬生生扯出來后丟盔棄甲的挫敗感,蘇霽華只感覺腰酸背痛的厲害。 “小寡婦,加點芝麻。”天闕吃完一碗杏仁茶,抬起下顎朝不遠處櫥柜上擺置著的一罐子芝麻示意了一下。 蘇霽華忍下一口氣,怒瞪了那廝一眼。“刀削面加了芝麻不好吃的。” 蘇霽華雖然會做一些小糕點,但是只屬刀削面做的最好吃,所以這人便纏著她要吃刀削面,蘇霽華本不愿允的,可是一想到自己快要被折騰散架的身子,還是灰溜溜的滾出來做刀削面了。 “那就做兩碗,一碗加芝麻,一碗不加。” 蘇霽華深吸一口空氣,為防這人再狼性大發,趕緊扭身去取了芝麻罐子來,然后將面團分成兩份,給其中一份加了芝麻。 面團揉好了要醒面,蘇霽華覷著天闕那張似笑非笑的臉,警惕的捂住自己往后退了一步道:“我都給你做刀削面了。” 天闕哼唧一聲,沒有說話。 蘇霽華頓覺危機感十足,為了自己不在那種事上英年早逝,轉著眼珠子道:“咱們來玩骰子吧。” “玩骰子?”天闕挑眉,似是有些意外。 “怎么,不敢?”蘇霽華挑釁道。 “賭注?”天闕瞇起雙眸,是個禁不住激將法的人。 “這樣,我輸了就給你錢,你輸了就記賬,日后再還,如何?”蘇霽華知道,賀景瑞是凈身出戶的,身上沒什么銀錢,就連外頭圍著的那支軍隊都是靠蘇家養著的。 其實她玩骰子也不是想要贏錢,就是想找這人尋些別的事做,不然老是纏著她做那種事,她就是鐵打的身子也吃不消啊。 “來。”天闕一勾唇,上下打量一番蘇霽華,雙眸沉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蘇霽華忽略那股子怪異感,跟在天闕身后一道進了主屋,然后吩咐梓枬去羅翰那處尋了骰子來。 羅翰是個會玩的,房里的東西多了去了,梓枬不消片刻便捧了骰子過來,小心翼翼的替蘇霽華和天闕歸置好。 那三個骰子以白玉而制,正方形狀,相對兩面合必為七,而一點和四點上被漆成了紅色。旁邊是骰蠱,青竹而制,邊緣有些磨損,顯然是慣被用的。 蘇霽華在未出嫁前常常跟羅翰躲在房里頭玩骰子,實際功力不錯,但就是不知道這天闕是什么情況了。 榻上茶案被收拾干凈,只放骰子,旁邊另放了一張桌子,置茶水糕點,還有記賬的東西,元寶站在兩人中間,提著毛筆一副嚴陣以待的模樣。 “比大比小啊?”蘇霽華搖了搖骰蠱,主屋里頭立時便響起了清脆的碰撞聲,聽在耳中讓人有些激動。 “大吧。”天闕懶著精神靠在榻上,就像是沒骨頭一樣的把腳搭在了一起。 蘇霽華嫌棄的看了他一眼,然后道:“喏,你先來。”蘇霽華有意想看看天闕的實力,不然過會子若是她輸的太難看也可以耍詐說沒現錢了。 天闕拿起骰子放進骰蠱里,清脆的敲擊聲在骰蠱里轉了一圈,“嘩啦啦”的揪著人心。 沒搖幾下,“啪”的一聲,骰蠱被按在茶案上,蘇霽華瞪著一雙眼,使勁盯住那骰蠱,聲音繃緊。“開。” 天闕的指尖按著骰蠱輕敲,姿態悠閑,眼角不經意的往蘇霽華那處瞟了一眼,然后緩慢打開了骰蠱。 骰蠱被打開,露出里面的三個玉色骰子,分別是一點,三點,兩點。可以說是很爛了。 蘇霽華嘲笑一聲,然后胸有成竹的拿過那骰蠱和骰子用力搖了五六下,最后“啪”的一聲蓋在茶案上,震的那茶案一動,茶面上的深刻紋理似都被劃開了,深刻顯示出了蘇霽華萬分激動的心情。 元寶瞪圓了一雙眼,緊張的盯著骰蠱。蘇霽華也有些緊張,她很久沒玩了,都沒有感覺了。 骰蠱被掀開,三點,兩點,兩點,險勝。 “哇啊!元寶快記下來。”蘇霽華驚叫出聲,樂的不行,直接就從榻上蹦了起來,差點撞翻茶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