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白娘慌忙搖頭。 有些人唱曲,不知自己五音不全,聲調全無,蘇霽華便是這樣的人,她自覺自個兒唱的還不錯,完全就忽略了白娘那一副欲言又止的菜色表情。 天色稍晚些,蘇霽華拿著詞曲回了正屋,白娘喘下一口氣,趕緊闔上木門。 正屋內,梓枬給蘇霽華端了晚膳來,聽到蘇霽華那哼哼唧唧的曲調子,手里頭的瓷盅沒端穩,差點就砸了。 蘇霽華抬眸,語調清冷,“近幾日怎么越發毛手毛腳了?” 梓枬趕緊跪地告罪。 近幾日的大奶奶,真是愈發不正常了。 “白娘那處,你留些心看著人。”蘇霽華突然道。 梓枬神色微愣,“大奶奶,可是這白娘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 “不對勁的地方,多了去了。”蘇霽華抿唇。 * 寅時,蘇霽華起身梳妝打扮。屋外天寒,她披上大氅,又攏了個袖爐,這才出了屋子。 穿過房廊快步走至耳房側邊東院墻,蘇霽華輕車熟路的爬上假山,果然又看到了那在院中練劍的賀景瑞。 她清了清嗓子,開始唱曲。那飄飄忽忽,五音不全的調子穿過溯雪傳至隔壁院內,猶如陰寒地間的孤鬼索魂。 賀景瑞手中利劍不停,蘇霽華唱的愈發起興。 賀景瑞收劍,蘇霽華偃息。 男人立于院內,抬眸看向那靠在假山石上的蘇霽華,眸色清冷,卻并無情緒。 蘇霽華睜大眼,與賀景瑞對視。 賀景瑞上前,立于墻下,俊美的面容上隱帶薄汗。他雖仰頭,卻絲毫不掩周身氣勢,利劍鋒芒,眉目清朗。 “天寒,早些回吧。”朱門大院,獨守空閨,許是都將人憋出病來了。 “我帶了袖爐。”蘇霽華亮出自己藏在寬袖內的小袖爐,“我讓下人送去的大氅,三叔可收到了?” 堂堂一個李家大奶奶,坐在假山石上說話,賀景瑞卻并無不悅,只點頭道:“收到了。” 賀景瑞原也沒注意,現下站在墻下,聞到從蘇霽華身上傳來的沉香味,才知曉自己那大氅上沾著的,是她房內的沉香,如此,便平白添了一些曖昧。 “還有這塊暖玉。”蘇霽華從寬袖暗袋內取出那塊暖玉,彎腰遞給賀景瑞。 青蔥玉手攜著一方暖玉,那凝脂膚色比之玉色更甚,纖細皓腕青絡盡顯,仿若凝著雪霜。 “這暖玉本就更襯女子,大奶奶拿去吧。”賀景瑞未接,只眸色怪異的看向蘇霽華,良久后才道:“莫爬假山了,當心濕雪石滑。” 言罷,賀景瑞轉身欲走,蘇霽華趕忙喊住了人,卻是不想身子前傾,直接就順著那墻頭跌了下去。“啊!” 賀景瑞眼疾手快的抬手接人,蘇霽華手里的小袖爐飛出來,倒了賀景瑞一頭一身。 銅制的小袖爐里頭熏著沉香,幸好已然不燙,那窸窸窣窣的細灰貼在肌膚上,尚帶溫度。 “大奶奶無事?”被澆了一頭一身,賀景瑞依舊十分沉穩,他放下懷中的蘇霽華,看到她那張倉皇小臉。 雖已嫁為人婦,但尚不過十八,也還是一個姑娘家。而且若論起來,他也是有愧于她的,而且是誤了人一生。 放緩了聲音,賀景瑞又問了一遍,“無事否?” 蘇霽華搖頭,然后突然身形一晃跌在賀景瑞懷里。賀景瑞下意識的伸手將人攬住,溫香軟玉在懷,掌中是柳纖腰,男人呼吸一滯,鼻息間滿是攝人的沉香味。 “三叔,我前幾日崴的腳還沒好。”懷中女子掩著眉眼,聲音輕細。 賀景瑞將手里利劍遞于蘇霽華,然后道了聲“得罪”,便抱著人踏石而上,進了春悅園。 “大奶奶住在何處?”男人的身上尚帶著沉香灰,蘇霽華單手摟著懷里沉甸甸的劍,單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指尖觸到男人脖頸處的外露肌膚。因為剛剛練完武的關系,男人身上溫度炙熱,灼燙人心。 蘇霽華下意識縮了縮手,指尖輕動輕移,搭住了那繡著精致繡紋的領子邊緣。 沒聽到蘇霽華說話,賀景瑞語氣輕柔的又問了一遍。 蘇霽華斂眉,纖纖素手遙指正屋方向。 時辰尚早,春悅園內無人,賀景瑞帶著人進了正屋左室。 女子香閨地,賀景瑞也是頭一次進。左室睡房里置著不多物具,香塌熏爐,盥匜廂奩,木施繡床,朱窗下還有一張蓋著厚墊的繡墩。絲絲縷縷,都透著女子的纖柔氣息。 將蘇霽華置于榻上,賀景瑞抬手取劍,卻是不經意觸到蘇霽華的手。 那手香肌玉骨,帶著凝脂冷意,與賀景瑞炙熱的肌膚貼在一處,猶如冰火兩重。 賀景瑞后退一步,轉身欲走,正屋木門處卻突兀傳開輕叩聲。“大奶奶?”來人是朱婆子。 朱婆子起夜,瞧見蘇霽華屋內亮著燈,便上前來瞧瞧。 “不好,是朱婆子來了。”蘇霽華面色一變,跳下繡榻直奔朱窗前推開窗欞,朝著賀景瑞道:“三叔快從這出去!” 賀景瑞面色一滯,眸色怪異的看向蘇霽華。 蘇霽華縮了縮沾著雪漬的腳,面色臊紅。 “吱呀”一聲,朱婆子推門進來,賀景瑞從朱窗處飛身而出。 活了二十四年,賀景瑞還是頭一次這么狼狽,不僅滿身沉香灰,還似宵小之徒一般從婦人朱窗內進出。 嘆息搖首,賀景瑞翻過院墻回到清華苑。苑內,戶牖處站著賀天祿,身形纖瘦的少年拿著手里的大氅,目光定定的看向賀景瑞。 賀景瑞輕咳一聲,垂眸之際看到那落在雪地上的袖爐。 “天祿,將這袖爐收了吧。” “是,二舅舅。” 作者有話要說: 賀景瑞:……隔壁院子的大奶奶好似瘋的更加厲害了。 華姐兒:三叔,人家唱歌給你聽,你感不感動? 賀景瑞:不敢動不敢動。 第06章 近幾日,春悅園內不安生,丫鬟婆子偶有起夜,皆能聽到一陣凄涼喃語,哆哆嗦嗦顫顫巍巍的弄得人心惶惶。 這事甚至還鬧到了大太太那里,大太太特喚了朱婆子過去問話。半日后朱婆子回來,身后隨了一名身穿白布長袍,黑布寬邊道服的長須道士。 正屋左室內,梓枬給蘇霽華端了早食來,面色慘白,眼底泛青,一看就是沒歇息好。 “大奶奶,奴婢聽說這幾日春悅園鬧鬼,那鬼還會唱曲……” 蘇霽華執著玉箸的手一頓,目光怪異的看向梓枬,良久后才用繡帕沾了沾唇,聲音微啞道:“那鬼,唱的不好聽?” 哪里是不好聽,簡直是要索命啊! 梓枬剛想說,卻在蘇霽華冷凝的視線下將到嘴的話給咽了回去。 “大奶奶,奴婢聽說珠姐兒回府了。” “不是說前幾日就要回的嗎?怎么現在才到?” “雪天路滑,路上被耽擱了。”梓枬話罷,聽到厚氈處傳來朱婆子的低喚聲,“大奶奶,大太太差人請了道長來給您的院子瞧瞧風水。” 蘇霽華抬眸,扔下手中玉箸,頓時沒了用膳的心思。 “大奶奶,奴婢去瞧瞧?”梓枬道。 “就帶著在院子里頭轉轉,兩側耳房處莫去。” “哎。”梓枬應了,撩開厚氈出門。 蘇霽華起身走至朱窗處,看到那道長裝模作樣的甩著手中拂塵對著院中那兩株棕櫚指指點點。 西廂房處有人進出,白娘捧著手里的物事低頭穿過甬道入房廊,站在厚氈處朝著正房內喚道:“大奶奶?” “進來吧。”蘇霽華坐回到紅漆圓桌旁。 白娘抬腳入內,畢恭畢敬的與蘇霽華行了一禮,然后將手里的東西置于紅漆圓桌之上。 “這是何物?”蘇霽華抬手拿起一瓷瓶,捏在掌心把玩。 “此乃井華水。取清晨第一次汲取的井泉水,加朱砂服之,可清心鎮驚,安神解毒。”白娘聲音輕細,眉目柔順。“奴見這幾日院子里面似不安穩,便想著大奶奶應當也是沒歇息好的,故拿了此物來。” “費心了。”蘇霽華放下手里的井華水,指尖輕滑過面前圓桌。 內院里那道士還沒走,二門處顯出一個身形,朱婆子驚喜的聲音穿過厚實的氈子,進到蘇霽華耳中。 “珠姐兒?這大冷的天,您怎么來了?” 蘇霽華看了一眼白娘,坐在圓凳上未動。 白娘起身,聲音輕細道:“大奶奶有客,奴先退下了。” “不急,一道見見吧。”蘇霽華輕笑道。 話罷,她抬手敲了敲手里的井華水,面色微冷。當她蘇霽華是個傻子不成,朱砂有毒,即便少服,以她現下這副病弱身子,哪里受得住。這白娘是要她的命啊! 那頭,朱婆子巴巴的引了珠姐兒進正房,又親自去一側茶室端了茶水來。 珠姐兒褪下身上沾著細雪的大氅,露出纖細身形,青衫羅裙,素髻粉面,干凈溫婉。這才是真正朱門大戶家養出來的姐兒。怪不得那大太太瞧不上她一個商賈女,論貌,蘇霽華不差,但是論品,蘇霽華與李珠差了不止一星半點。 不過正所謂知人知面不知心,裹在身子皮里頭的心肝脾肺腎到底是黑的,還是白的,誰能知道呢? “大冷的天,珠姐兒不必特意過來瞧我了。”蘇霽華冷眼瞧著朱婆子忙活。 李珠臉上擒著笑,將手中的檀香木盒置于紅漆圓桌上。“今次去廟里,我給老祖宗和母親求了福,也給嫂子求了一個。” “珠姐兒真是有心了。”上輩子,蘇霽華也收到了李珠送的平安福,那時的自己心中感激異常,現下卻只覺惡心厭惡,甚至連碰都不想碰這東西。 “好生收起來。”蘇霽華隨手揮過一小丫鬟。 “是,大奶奶。” 小丫鬟上前,將那平安符和井華水一道收了。 李珠坐于蘇霽華身側,端起面前香茗輕抿一口,視線不自覺的往白娘那處轉了一圈。 “這是二爺怕我春悅園清冷,特意替我尋的一個戲子取樂用的。”擺弄著面前的茶碗,蘇霽華垂眸。 白娘起身與李珠請安。李珠微微頷首,眉心輕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