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
程未搖搖頭,對這種無所謂的態度表示反對,他把英語套卷塞進書包,沖劉碧吱一聲:“那行,我先去圖書館了。” 看他穿著卡其色短袖,灰色休閑褲,一身輕裝從簡,只有凸出來的黑色背包足矣想象沉甸甸的重量。劉碧嘖了嘖唇:“說句實在話,新聞應用真比不上經濟金融有就業前景。我們憑著學歷、人脈照樣能在省內吃得開,何必要學不相關的專業,白白耽擱幾年賺錢的機會。這樣作弄自己,你覺得值得嗎?” 忽然起了熱風,程未用腳抵住將要合上的門,笑意淡淡:“如果真的可以,我愿用這些犧牲換來宴旸一輩子。你可別忘了,我的女朋友,自是比你那些現任前任都要值得的多。” 說完,他帶上房門,只剩下劉碧對著空氣怔愣的吐了句臟話。 盛夏之后,樹葉是油麥菜一樣的深綠,風成了可遇不可求的奢侈品。在這個漫長到沉重的暑假,他們被關在考研集訓營,昏天黑地的學習政治和英語。 從集訓營被放出來的第三天,宴旸回到學校,成為即將畢業的大四生。距離筆試只剩一百多天,她五點半起床背單詞,等到天色大亮,她再拎著雙人份早餐,騎自行車去圖書館找程未。 三號自習室,雙人桌,兩只裝滿橙汁的保溫杯,宴旸喜歡這樣,一成不變的事物總有莫名的安全感。她一遍遍刷著從96年到18年的套卷,回頭再望,試卷上早就布滿了用紅筆勾下的叉號,劣跡斑斑。 冗長的備考戰線令人不安,宴旸開始痛恨愚笨的大腦,因為它對陌生知識的記憶只存在兩天。她粗暴的翻開筆記本,嘩啦嘩啦,紙張被折磨的不堪重負,劃爛了用彩色水筆標記的重點。 心情就像一件被淋濕的衣服,她手忙腳亂地翻找膠帶,卻不小心看到程未的試卷上,一縱排的紅色對號。宴旸愣了一會兒,震驚、恍惚、自鄙,不過短短幾秒,猶如泡進一尊辣椒醬缸。 在程未揉著眼睛,從桌上懶懶散散爬起來的時候,宴旸用手蓋住錯誤連篇的答案,心臟跳動到慌亂。 索性他沒有發現什么,只是用長臂攬住她的肩,語氣疲倦又溫柔:“親愛的,我們今天下午也要努力加油。” 趁他撈起水筆,在草稿紙上默寫知識樹,宴旸點點頭,匆匆拭去眼底的淚光。 即使她拼命調整心態,也抵抗不了排山倒海的壓力和作祟的自卑。宴旸經常用筆戳著書本,一發呆就是半個小時,默背知識點時,她唇齒看似念念有詞,腦袋里裝的則是亂成一團的廢料。 沒過多久,程未就發現她變得郁郁寡歡,對什么事情都失了熱情。一句廢話也沒有,他把宴旸拽進唱歌房,直接扔給她一只麥克風。 宴旸看了眼時間,站起來沖他炸毛:“現在已經下午兩點了,往常我應該在背新聞總論,順便在草稿紙上默寫關鍵點。”她站起來,對攔住自己的男生嚷著讓開。 程未摁住宴旸的肩膀,直視她眼中熊熊燃燒的氣焰:“如果你能背進腦子里,我現在就送你回去。” 相互對視了幾秒,宴旸匆匆挪開通紅的眼睛,瞬間失去故作堅強的勇氣。她窩進沙發,嚎啕大哭起來。 “心里難受為什么不跟我說。”程未半彎著腰,像鐵皮一樣緊緊裹抱住她,“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很擔心你。” 男式毛衣蹭在臉上有些癢,宴旸把腦袋放在他寬闊的肩,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你千萬別怪我,我,我不好意思告訴你。” 被她忽然放大的哭聲嚇得手忙腳亂,程未微皺著眉,輕聲安慰她:“我不怪你,真的不怪你...” 任何一個陷入困頓的人都需要柔軟的鼓勵,宴旸漸漸平穩了心情,抽抽搭搭的說:“我不想考研究生了...我真的不想考了,只剩八十四天,可我的試卷還是錯的一塌糊涂,單詞也是背一個忘一個。你知道么,雖然我大學不怎么用功讀書,但我高中三年還算是個努力踏實的人,結果...結果我努力三年,還不是沒你臨時抱佛腳考的高。” 她頓了頓,用手拭著淚:“所以,我在想我是不是特別笨,特別不適合學習。與其到時候為了考不上而傷心難過,還不如現在就出去實習,找個不錯的單位...” “再不錯的單位也不是你想要、你喜歡的。” 程未用指腹揉著宴旸搭在肩膀的頭發,告訴她,“三百多天都堅持下來了,有我陪著你,最后的八十四天一定會走的特別快。你想想,記者部的仇我們還報不報了?讓你日日坐在辦公室和經濟數字打交道,你會不會厭煩?還有,如果我考研成功,你身為新聞人的老婆家庭關系一定不會和睦。” 宴旸想了想,對設想表示贊同:“到時候我一定嫉妒你嫉妒的要死,無論你干什么我都覺得不順眼,久而久之,我們的結局只有離婚。” 他說,不會的。 幻藍色的燈光像水族館里的水,程未微微低著頭,斂下的眼睛像深海里待開起的寶藏。他吻上她,咸濕的氣息讓宴旸想起,無論何時他都是那個撫摸玻璃,與海豚對視的少年。 程未輕輕放開宴旸,沖著她笑:“為了未來家庭和睦,我們唱完兩首歌就回去吧。” 無數次慶幸身邊有他的出現,宴旸不依不饒的抱住程未,在他耳邊深深吸了口氣:“謝謝你。” 天氣越來越冷,等到十二月大寒,江城飛起了飄飄揚揚的雪片。從高中文綜養成的習慣,宴旸總喜歡把試卷寫的滿滿當當。幸好還留了五分鐘檢查,在哨聲吹響的那刻,她顫了顫肩膀總算有一剎那的如釋重負。 走出考場,宴旸從書包里掏出老年機,默默摁著程未的電話。把聽筒放在耳廓旁,她聽著一連串的嘟聲,憋不住因為激動和忐忑,而積攢已久、正在眼眶打轉的淚。 仿佛受到了指引,她恍然轉身,便看見程未在如熾的人流里,迅速跑向她。 得到楊桃的首肯,在考試結束的第二天他們飛到杭州,看斷橋殘雪和落著麻雀的蘇堤。傍晚停了雪,宴旸坐在作古的二層小樓,扒著一只叫花雞的翅膀。 生怕她噎到,程未給宴旸盛一碗銀魚湯,嫌棄她沒有女孩子的模樣。自然是一陣難言的摔摔打打,程未舉起雙手,試圖消滅她難以平息的戰火。 他說:“如果我們過了面試,就一起去香港吧。” 宴旸張開大大的笑小臉,很識時務的問他需不需要捶背、擁抱,或者是更深層次的服務。 從杭州溜達回江城,他們抱著萬分之一的心態,繼續窩在三號自習室準備面試。不出所料,程未和宴旸都過了首都新聞大的筆試分數線。 當江城的雪又紛紛下了幾輪,兩人分別買了高鐵車票,隨著父母一路北上。 也許已經得到所夢所愿的二分之一,想要得到更多的心念,讓宴旸的面試反而被筆試更要緊張。索性她不是慧心訥口的人,面對一排嚴肅認真的學術大拿,她謙卑有度,知知而知知,一切還算順利。 兩家父母總算徹底放松了心態,他們聚在一起,臉上都是一副吾家兒郎中狀元的喜悅感。程爸爸酒過三巡,一邊翻著手機黃歷,一邊要給兩個孩子定明年的婚期。睨著楊桃不算太好的臉色,程mama戳戳老公,讓他適可而止。 時間在泡沫電視劇和搞笑綜藝中飛快流逝,在最終成績出來的時刻,他們不約而同的先查對方的成績。 聽著電話那端欣喜若狂的恭喜聲,宴旸默默刷新電腦界面,不知道應該如何開口。 第50章 50. 不比高考查分的欣喜若狂,除了淡淡的如釋重負, 宴旸的心情并沒發生立竿見影的改變。 獨居的弊端被無限放大, 她躺在被陽光烤成草料味的大床,什么也不想, 只是攥著手機發呆。可惜除了一些尋問成績的親友, 程未掛了電話,就再也沒有打來。 當冬紅色的黃昏在小腿上浮動, 宴旸沖空氣呆呆‘啊’了幾聲,確認自己沒有失語。隨后她把行李扛回宿舍,乞求嘰嘰喳喳的群居生活,能給她空間上的陪伴。 不出所料,硬床板生了幾層細細的灰, 宴旸把抹布丟進盆里,順便把尤喜和姜齊齊的書桌擦洗的干干凈凈。家務活是一件消耗體力的事, 宴旸倒頭睡到十一點, 直到程未打來電話, 命令她立即收拾行李,十二點在高鐵站見面。 她勉強睜開一只眼,昏昏沉沉的問:“為什么要去高鐵站?” “因為我們要從江城坐車到省城,再坐機場巴士到省城飛機場。”他輕咳幾聲, 嗓子啞的厲害, “宴旸, 還記得嗎?我曾答應一出成績就帶你去香港, 我不會因為不爭氣的自己, 而輕易食掉對你的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