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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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動,等待一場塵埃落定。 過道里燈光昏暗,人流如熾,中央音響放著雜亂駭人的歌。宴旸垂著眼瞼,半干的頭發(fā)耷在紅毛衣上,很像與火焰交織的海藻。 如果不抬頭確認(rèn),梁斯樓覺得她安靜的,就要就地消失了。 梁斯樓喜歡古樸的茶葉,因為苦澀的味道清淡永久,于苦行僧而言,更能寡欲靜心。但他終究只是凡人,戒不掉煙酒rou糖,也惦念不下用一塊蛋糕就能輕易收買的女孩。 如果上帝垂憐,讓他在六歲悄然死去。生命停留的那瞬,應(yīng)該只會記得幼兒園奶黃色的墻壁,五彩的旗子,紅色滑梯旁他為宴旸帶上生日帽的那刻。 可他活下來了。 “所以...我覺得你錯判了我們之間的感情。你對我不過是執(zhí)念,我對你也僅僅止步班長的職責(zé)。” 梁斯樓知道她很脆弱,遇見委屈的事,鼻尖比眼睛紅的還要快。幸而壁燈將光影打出白茫茫的塵埃,他將視線寄托于此,不再多看她一眼。 多看一眼,便再也無法收場。 “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我不需要你為我找臺階!”她一臉淡漠,固執(zhí)又傷自尊。 沒壓住情緒,宴旸躥著滿懷的怒氣,抬著下巴望他:“你廉價電視劇看多了?拒絕別人的方式還要多老套!是不是馬上還會出現(xiàn)個女人,纏在你身上,跟勝利者似得沖我叫喚‘我才是梁斯樓的正牌,你個□□,給我麻溜的滾開?’” 掐點出場的姜念寶甩著輕薄的卷發(fā),南瓜色的眼影,艷紅的唇,正要朝這邊走來,就聽見這個白的沒有一點血色的小姑娘,把梁斯樓的俗套分析的條條命中。 忍不住笑了,姜念寶發(fā)消息問他:計劃還實行么? 一切都很快,快到4g還未能將這條微信發(fā)到梁斯樓的手機,宴旸奪過桌上的流水單,拎包就走。 她后脊高直,離開的腳步不疾不徐,一副無畏又無悔的樣子。與愣在原地的姜念寶擦肩而過,宴旸沒有遲疑,越走越遠。 過了一會,宴旸又折回姜念寶的視線,她脫下腳上的熊貓鞋,重重扔進垃圾桶,冷靜離開。 心里說不出滋味,她在梁斯樓對面坐下,裝作沒事似得逗他:“很少見到和我脾氣一樣臭的人了,這妞誰啊,吃衛(wèi)龍吃多了。” 用手撐著額頭,臉頰線是刀削的冷,梁斯樓不理她,伸手啟了瓶啤酒。 按理說,在這種情況下要么閉嘴要么安慰,但她是個從不識時務(wù)的人,姜念寶歪著腦袋,用他的筷子撈肥牛:“既然今天沒有做成你的女朋友,那么為期一天的戀愛,就延續(xù)到下次吧。” 單手晃了晃杯,麥芽色的酒精上,漂浮著冰淇淋似得泡沫,梁斯樓一口飲盡,啪的砸在桌上:“從現(xiàn)在起,你就是我的女朋友。” “臥槽!”姜念寶蹦到沙發(fā)上,正想著隔壁的酒店是錦江之星還是漢庭,是杜蕾斯還是岡本好用,對面的人看著腕表。 “現(xiàn)在是下午六點十七分,本人與姜念寶相戀45秒,隆重分手。我會謹(jǐn)遵分手禮儀,把油畫課退掉,規(guī)避一切見面機會。” 吹完最后一滴酒,梁斯樓套上外衣,背過去的側(cè)臉漲成緋色。掃著桌面轉(zhuǎn)動的啤酒瓶和他跌跌撞撞的背影,姜念寶挑著細長的眉,心念這人居然是兩杯倒。 追上去,姜念寶拉住他的外套,指著垃圾桶:“那小妞把腳上的鞋扔進去了。” 她的話如同定身符,把梁斯樓的腳步驟然頓住,巨大的藍色塑料條裝滿廢紙和痰液,嶄新的鞋頭沾滿暗黃的液體,不同種類的蠅蟲正在爬行。 一個小時前,他為了這雙鞋走遍大街小巷。 像是后腦勺頂著一把槍,他機械地挪開視線,氣息是壓抑不住的苦意:“她沒有光著腳出門吧。” 翻個到位的白眼,姜念寶看不慣他這種德性,沖他大聲叫:“大哥,你當(dāng)人家是傻子啊,她手里有雙更好看更貴的鞋子,冷的時候不會穿啊!” 放心不下,梁斯樓跑去問門前迎賓的服務(wù)員。 穿紅毛衣、梳魚骨辮的女孩比一般人都要漂亮,服務(wù)員還記得,宴旸穿著銀色的芭蕾鞋,一邊哭一邊走,眼睛腫成了爛桃子。 外面雨水漸長,跟條條飛刀似得,她沒有傘,直接跳上了出租車。 按照她的性格,一定是買最近最快的車票,離開省城。 五歲的時候,他威逼利誘親上她的臉頰,二十歲的時候,他用毫無新意的方法,狼狽躲開她的喜歡。 其實梁斯樓拒絕的,是比宴旸對他更加冗長的愛。 撐著雨傘,他順著11路公交車的路線,步行到小南門。保安亭外的香樟樹掉著葉子,黃欄桿擋住一輛輛試圖入校的出租車,梁斯樓撿起那根‘作亂’的樹枝,用濕巾擦拭干凈。 從保安室的反光玻璃,能看見裹著焦糖大衣的女孩,撐著明快的小黃傘,古惑仔似得叼著棒棒糖,蹲在樹下看他。 臉色比天氣還要冷,梁斯樓說:“你究竟要糾纏到什么時候。” 總算被他發(fā)現(xiàn)了,姜念寶沒心沒肺地?fù)溥^來,伸手要奪小樹枝,卻被他的眼神一擊潰敗。 委屈地對手指,她哭腔濃重:“小氣!” 一毛錢音效,不用看就知道是裝的。 跟著他繞過銹鐵紅的灌木林,噼噼砰砰,是芭蕉葉掃過雨傘的聲音。從古樸的石橋走過,腳下的璧靈湖一池蕩漾,黑天鵝昂著細長的頸,紅嘴白點。 酒醒了大半,梁斯樓鉆進亭子,聽雨纏綿著壁靈湖百年的風(fēng)聲。 如果沒有那雙不能沾水的鞋子,他們會并肩站在這里,完成,她自己都當(dāng)做笑談的夢。 *** 飛車到高鐵東站,她看著計價器上的數(shù)字,后悔自己應(yīng)該坐地鐵。把背包夾層里的零錢全部用光,宴旸打開車門,一路跑進候車室。 落了一毛衣的水,她在超市買了塊毛巾,躲在廁所隔間從頭擦到腳。一墻之隔是稀里嘩啦的抽水,鞋跟摩擦地磚,小孩奶聲奶氣的啼哭。 在這里,蕓蕓眾生都是最倉促的過客,但誰都希望車票上的終點站,將是一場美好又全勝的際遇。 她興致沖沖地來到這座城,最后卻失了四年的執(zhí)著,落荒而逃。 全然不顧干凈與否,她靠在用木板搭建的墻壁,想起來自己購買的返程車票時間,是明天上午十點。 恰逢高峰期,動車票全部售空,火車票也只有晚九點的班次。這個時間點,即使到達江城也過了宿舍門禁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