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三年，程未渾渾噩噩，睡覺包夜，父母愁他無大學(xué)可念。最后半年，他總算開了竅，狂刷歷年高考卷，硬著頭皮背政史地。

    結(jié)局與付出不成正比，程未的高考成績超一本線二十，放榜那日，程未媽看到分?jǐn)?shù)，愣了大半天：“兒，你是不是輸錯準(zhǔn)考證號了。”

    確認(rèn)老天爺開眼，程未一家先去燒香還原，接著便將好消息公之于眾。‘全年級常駐倒數(shù)’一朝逆襲，所有人都在嘀咕，這小子，真他娘的走了狗屎運(yùn)。

    總之，挨過高考，錄了一本大學(xué)，程未自我感覺膨脹，大有解甲歸田之意。從今以后，他權(quán)當(dāng)讀書寫字是王八龜兒子，掛科后補(bǔ)考，補(bǔ)考后重修，重修后畢業(yè)。青春就這幾年，再考研，讀傻了怎么辦。

    沒什么雄心大志，程未得過且過，生活如一池溫水。他拘泥于四方格，游得漫無目的，活著就能看到老去。

    直到遇見宴旸。

    她像顆五彩斑斕的甜椒，‘咣’一聲炸進(jìn)他的小溫鍋，水花四濺，心潮澎湃。

    過了十九年沒羞沒臊沒目標(biāo)的日子，程未一朝崛起，漸漸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于是，他委托‘交際花’劉碧，潛入女生內(nèi)部，打探有關(guān)宴旸的全部訊息。

    晚上十點(diǎn)，劉碧破門而入，夾著一陣充斥汗液的風(fēng)。他晃著上鋪的程未，急得上躥下跳：“程未，出去借個火唄。”

    知道他要說什么，程未穿上大褲衩，與劉碧蹲在人跡罕至的...樓梯拐角垃圾堆。

    替他點(diǎn)了火，程未撓著剛叮的包：“她有沒有男朋友？”

    “沒。”煙頭閃著殷紅的光，劉碧眉頭一蹙，“但是她有喜歡的人，這男的在省大念書，據(jù)說長得還挺帥。”

    指尖停滯，程未斂眸不語，從劉碧屁股兜兒翻出包香煙。點(diǎn)上，他狠吸幾口，慢斤四兩地笑：“他不過是據(jù)說，但我可是真帥。”

    斜了他一眼，劉碧有些同情：“可宴旸喜歡他，不喜歡你。而且我聽說她...人...不太那個，要不，咱換個目標(biāo)？”

    掐了煙，程未轉(zhuǎn)頭望他，臉很冷：“不太哪個？”

    哎呀一聲，劉碧猶豫片刻，終是說了：“有女生跟我講，宴旸談過不少次戀愛，每段她還都特顯擺。每天嘚瑟一車，說完還讓室友保密。她這人還愛炫富，小香的包啊，蒂凡尼的項鏈，每次都擺在最顯眼的地方...”

    將煙頭甩開，程未站起身，星眉染層霜：“誰說的？”

    見他不信，劉碧放硬了語氣：“反正是一個可靠的人。”

    “謝謝你為我打聽。”程未穿著條紋衫，黑是黑，白是白，簡單分明，“可我一個字也不信。”

    眼見著他趿著人字拖，頭也不回地走，劉碧一拍大腿，朝他嚷：“你個傻逼，只知道發(fā)春也不長長腦子！你就看臉吧，庸俗！”

    ***

    軍訓(xùn)結(jié)束的第二天，各班到圖書館領(lǐng)取新課本。

    程未一覺睡到日上三竿，沒能起來。除了他，經(jīng)濟(jì)二班的男生爬上爬下，拖了三麻袋的政治經(jīng)濟(jì)學(xué)、高數(shù)b2。

    只有宴旸帶了箱子，待她塞好411宿舍的書，碩大的行李箱尚有小半空余。隔壁寢室嫌編織袋硌手，見她好商量，呼拉拉投了二十多本書，榨干了最后一點(diǎn)縫隙。

    望著水腫一圈的行李箱，宴旸搖著折疊扇，安慰自己人生地不熟，吃虧是福。

    她推著拉桿，拉桿推著書，輪子硬氣地紋絲不動。走了幾步，宴旸蹲在地上呵哧呵哧喘著氣，眼前是金燦燦的星花。

    姜齊齊、尤喜雙手拎著尼龍袋，深表愛莫能助。梧桐樹下，劉小昭正唆著冰棒解暑，宴旸喚她：“小昭，這箱子太重了，幫忙搭把手唄！”

    對方踢著腳邊的書，不厚，應(yīng)該只有二十多本：“抱歉抱歉，我在等高中同學(xué)替我搬書，要是現(xiàn)在離開，他該找不到我了。”

    劉小昭生的一點(diǎn)不漂亮，顴骨高掛，膚色暗淡，五官不至作怪卻無一處取奇。但她身材精致，談吐誠懇親切，女生不會把她看作假想敵，男生反覺得踏實，如沐一場春風(fēng)。

    她看上去毫無攻擊性，說什么做什么，總帶著難以琢磨的可信度。

    二十本是初高中發(fā)書的分量，揣在書包里背著，加上鉛筆盒、小題狂做，也沒有多重。扯個笑，宴旸說：“沒事，那你繼續(xù)等，我去‘運(yùn)貨’了。”

    多年后，她仍能記起這個下午。

    路邊的桂花開了幾樹，金燦燦的，熏得任何一角都是馥郁的香。太陽烘烤后頸的汗，牛仔喇叭裙垂在腳踝，她拖著幾十斤的皮箱，匡威的尖頭將腳趾磨出血，一瞬間，她覺得走不到頭了。

    路過網(wǎng)球場，穿背心的男生攔住她，紅著臉想要幫忙。喘著氣，宴旸連呼用不著。她累了這么久，眼瞧還有五分鐘的路程，沒有半途作廢的道理。

    該死的大學(xué)，逼著她賣助人為樂的人設(shè)。

    一路扛上四樓，411大門緊鎖，隔壁寢室亦然。宴旸忘帶了鑰匙，在班級群里吱一聲，她們連忙回復(fù)‘親愛的辛苦！我們?nèi)コ燥埩耍齻€寢室好像都沒人呢，麻煩你等一下。”

    將擔(dān)子撂給她，所有人輕輕松松回寢室，快快樂樂去食堂，沒人想著接她。一屁股坐在行李箱上，宴旸踢掉鞋襪，大小指頭腫成了豬肝色，血漬已經(jīng)干了。

    走廊落著余暉，上廁所的女生見她又頹又喪，忍不住多望幾眼：“哎，宴旸！”

    抬頭，宴旸樂了：“粟粟，你也在這念書？不應(yīng)該啊。”粟粟，粟美禾。她與宴旸同小區(qū)，自小讀書好，彈得一手好鋼琴，標(biāo)準(zhǔn)別人家的孩子。

    “對啊，讀會計。高考發(fā)揮的菜，滑鐵盧了。”粟美禾捂著肚子，拋下句‘回來聯(lián)系’，匆匆奔赴衛(wèi)生間。

    與昔日學(xué)霸同處一層樓，這感覺，還挺不錯？宴旸心情稍吐晴，一連串的qq電話打攪了她的自我治愈。

    劉碧。勾勒出一張黑瘦的臉，她蹙眉接通：“喂...”

    與初見時截然相反，他脾氣很沖，一字一句都撒了火花：“看班群記錄，你和尤喜、姜齊齊好像都回了宿舍。”

    愣了下，宴旸接話：“對啊，怎么了。”

    她無所謂的態(tài)度，惹得劉碧氣不打一處來：“請問，你們有沒有寢室意識。一個二個都跑了，就劉小昭一個人在這兒等著，你們不會搭把手？你是大小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把這么多書塞給一個人，你可真有意思。”

    超負(fù)荷的善意被當(dāng)做舉手之勞，她甘認(rèn)倒霉，不予以計較，卻有人顛倒黑白，連火上澆的油都換成最臟的灰色。

    沒興趣聽他珠鏈炮似得亂噴，宴旸尖叫一聲，電話那端瞬間寂靜。

    她說：“我是沒有等她，因為我拎了一個塞滿書的皮箱，幾十斤重，三個寢室混在一起，我日了狗，我需要做免費(fèi)苦力！小昭的活是最輕松的，二十幾本書，就算是小學(xué)生也能蹦跶回家，究竟應(yīng)該是我?guī)退€是她幫我？你他媽再滿嘴噴糞就把嘴巴閉上，沒人稀罕聽！”

    攥緊手機(jī)，劉碧手忙腳亂：“你你你是不是哭了...可能是我搞錯了...喂？嘟嘟嘟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