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jié)
魏嘗驚訝道:“你怎么知道?”就算她恢復了完整的記憶,也不該曉得自己死后被安置在了哪里。 “我看到你寫給我的信了。” 他一連“哦”兩聲,沒當即細問這事,先解釋道:“那是我以前的暗室,就連當今衛(wèi)王也不知情,當時所有人都以為我憑空消失了,四處搜查。” 但出入暗室的口子只有一道,就在王宮寢殿內,他得以暫時隱匿,卻還是出不去。 他解釋到這里,聽見薛瓔問:“里邊有吃的嗎?” 這個問題問得相當現實。就算有也是三十多年前的了,哪還能吃? 魏嘗搖搖頭:“沒有,我弄到了水,喝了九天……” 薛瓔心里一堵。喝了九天水續(xù)命,還被她折騰了大半個時辰。 她語氣軟了點:“剛才怎么不說?” 他輕飄飄道:“說什么說?你想要,我不也舒服?” 薛瓔怕再點火,真把他弄死了,轉移話茬道:“那后來怎么出來的?” 魏嘗笑著摸摸她的背:“你是我福星啊,因為你才逃出來的。記得之前,我送給你的丹方嗎?” 她點點頭,就那能炸木桶的丹藥。 “當年研究起死回生術,就在那個暗室里煉丹,那里還封存了很多物資,我花九天研制了個幾包丹藥,炸了個安全的口子,逃出去了。” 宮人自然聽見了響動,但根本來不及反應,先摸索聲響來處,再追過去發(fā)現暗室,魏嘗早就逃之夭夭。 因她落入死境,卻又因她逃出生天。所謂因果循環(huán)大抵如此。 鬼門關前走一遭,沒別的想法,就覺得有她真好。 薛瓔卻不認為自己給他添了什么福氣,聞言驚得瞠目,為他輕描淡寫背后的驚心動魄。 魏嘗繼續(xù)說:“我逃出來以后先找吃的,一路看到羽林衛(wèi)的記號,就往這兒摸索來,直到剛才碰見仙姑。”他說到語氣變得發(fā)虛,“她說你就在山上,但我要是直接來了,興許我們一時能和好,將來卻可能再生嫌隙,所以……” 所以就有了那場戲。 奇怪的是,薛瓔聽到這些話并不覺得生氣,反而非常感激女觀主。 人就是這樣的,很多時候,沒失去過就不懂珍惜,沒完全身臨其境,就無法真正感同身受。 她和魏嘗,從前世到今生,其實是處在了對調的位置。從前她地位低,如今是他;從前她見不得光,如今是他;從前她不停撒謊,如今是他;從前她早早動情,如今是他。 在這樣的對調里,倆人本該更能夠彼此體諒,卻還是因為種種猜忌險些失之交臂。 她得感謝女觀主,給了她一個“失去”和“換位思考”的機會,讓她徹底讀懂了魏嘗。 魏嘗見她沉默不語,怕她又生氣了,把她摟緊一些,說:“都是我的人了,就別跟我計較那么多了,嗯?” 薛瓔一噎,滿腦子回蕩著這句“都是我的人了”。 見她還不說話,魏嘗只好皺皺鼻子,說:“我發(fā)誓,以后真的不再騙你了。” 薛瓔其實想說用不著發(fā)誓,但又覺他當真狡猾,以后要是再欺負她怎么辦,這樣加一道保證也好,就點點頭說:“那你發(fā)吧,毒一點。” 魏嘗想了想說:“如果再騙你,就讓我每次一進去就玩完……” “……” 再騙她,根本就不會讓他有機會進去好嗎! 薛瓔氣得不輕,一捶他,爬起來說:“走了,還賴這兒做窩呢?” 魏嘗也跟著爬起,卻見她衣不蔽體,沒法出去,攔住她道:“我先去給你弄件衣裳,剛才我來的時候,你睡著了,我就叫羽林衛(wèi)撤去底下等我們。” 薛瓔低頭看了自己一眼,點點頭:“快點。” 魏嘗很快去而復返,拿了件林有刀的披氅來,怏怏不樂道:“我跟你說,今天是特殊情況,不然別的男人的衣服,你休想穿!” 喲,這霸道的語氣,倒見出點衛(wèi)厲王的風采了。 薛瓔裹上披氅,反問:“穿了怎么?斷我胳膊斷我腿?” 魏嘗咬咬牙:“斷倒不用,折一折,弄‘死’你。” “……” 記起他剛才是怎么折她的,薛瓔心里又是一陣感慨。真是有過肌膚之親后,講什么都能扯到那兒去。 看她沒話說了,魏嘗就摟著她下山去,走了一段,突然問起方才沒問的來:“對了,你說看了我的信,我文采好嗎?” “文采好能取出‘阿郎’這樣的乳名嗎?”她立即借機刺他。 “……” “還畫眉呢,趁我沒法反抗,就這么玷污我。” “……” “哦,還有,還騙阿郎說我離家出走,我看起來這么小家子氣嗎?別詆毀我了行吧。” “……” 魏嘗被她堵得一個字反駁不上,心底卻生出無限的滿足來。 他聽懂了。她在用她那種“口不應心”的方式,將對他而言宛若地獄的經歷,盡數化作甘甜的露雨。 因為破鏡得以重圓了,所以那些碎渣子也變得不再扎人。 魏嘗偏過眼,看如水月光揚揚灑灑落在她肩頭,而她的肩上,攬著他的手。 他想,沒有什么比這更好的了。 第75章 結局·中 倆人下山后就離開了衛(wèi)王城。臨出城門, 薛瓔叫林有刀傳信給衛(wèi)王,說感激他一路相幫,她這就帶魏中郎將回都了。 這個口信夠嚇得衛(wèi)冶屁滾尿流。她當然是故意的。魏嘗覺得她壞, 但又壞得可愛。 安車駛出王城后, 薛瓔問他打算怎么處置衛(wèi)冶父子。 他問:“聽我的嗎?” 薛瓔點點頭:“你的孫子們你自己處置。” “那也是你孫子。”魏嘗靠著車壁笑,想了想說, “殺了……” 薛瓔揚眉:“可以。” “……不好吧。”他卻這樣接上。 之所以拖長了音,不過是想瞧瞧自己“得寵”到什么地步而已, 魏嘗笑得心滿意足又狡猾, 說:“沒必要下殺手, 大人有大量,我畢竟是他們老祖宗不是?但衛(wèi)國……不必要留了。” 薛瓔稍有意外:“削了?” “對。”魏嘗點頭。 倆人把削個國說得像切瓜一樣。 魏嘗解釋道:“衛(wèi)國這地界,再往北就是匈奴, 是朝廷在北邊的重要屏障,老實說,并不適合分封給異姓王。當初我與陳高祖交易,要求他不動衛(wèi)國, 一方面是出于肩上的擔子,一方面也是為了防備他。但現在時移勢遷,該防備的對象調了個頭。就算衛(wèi)國此后安分守己, 你看看衛(wèi)人眼下的戰(zhàn)力,一旦未來異族入侵,他們有什么能耐抵擋?” 薛瓔笑了笑說:“你這是欺師滅祖。” 他一臉無所謂的模樣:“天下一統(tǒng)那么多年,衛(wèi)地百姓早就沒了往昔的歸屬感, 只要能夠安居樂業(yè),腦袋上刻不刻‘衛(wèi)’這個字,對他們而言根本不要緊。何況衛(wèi)國荒蕪了三十年,農耕落后至此,跟著衛(wèi)家人,他們吃不飽飯。和平削藩,將衛(wèi)人納入朝廷的羽翼,那才是件好事。” 薛瓔突然沉默下來,說出了一直很想問的一個問題:“你后悔過嗎?” “什么?”他一頭霧水偏過頭來。 眼見他這反應,她就知道自己多問了。但他追問,她就把不必要提的問說了一遍:“來到這里,親眼目睹天下歸一的盛象,你后悔過嗎?” 魏嘗一愣之下笑起來:“就是因為親眼目睹了天下歸一的樣子,才更不后悔放棄了王位。” 薛瓔疑問看他。 魏嘗的目光投向窗外離他們越來越遠的王城,說:“世人渺小而天地宏大,人生短暫而歲月漫長,親眼見過滄海變桑田,山陵成河谷的樣子,又怎么還會貪戀那點虛無如過眼云煙的榮華?” “蒼穹之上的日月星辰,無一不在倏忽變化,無一不比你我亙古恒長。所謂震古爍今的偉業(yè),流芳百世的盛名,于遼闊宙宇而言不過彈指之輕。” 他的聲音低沉有力,卻因是在對她講話,所以聽來娓娓而溫柔。 正經起來的魏嘗,突然叫薛瓔有點移不開眼。 她終于明白,他為何能將權勢看得那樣輕,那樣淡。這個人,活得太通透了。 但魏嘗總歸是魏嘗,不管說什么,最終都要落腳于對薛瓔的愛慕。 所以他陳詞總結:“我不想將有限的一生,浪費給注定虛無的事物,我比較想……把這條命揮霍在你身上。” “……” 薛瓔嘆息一聲,撐了撐額。 算了吧,通透個什么,還不是俗人一個,而且是大俗。 魏嘗看她這個反應,皺皺眉頭:“這么文采斐然的表意詞,你不感動?” 她打個哈欠:“感動感動。”完了靠向車壁,“感動得有點困,睡一會兒。” 魏嘗還想再爭點什么,瞧見她眼下淡淡青黑,又不忍心了,把她扯進自己懷里,說:“靠什么車啊,靠我。” * 翌日一早,林有刀在薛瓔事前囑咐下,將安車駛向了魏嘗的密宅。車一在府門前停穩(wěn),盼星星盼月亮,盼了好幾天的魏遲就蹬蹬蹬跑了出來。 一眼看見駕車的林有刀,他邊跑邊問:“有刀叔叔,我阿爹阿娘呢?” 林有刀第一千次糾正他:“魏小公子,長公主沒生過你這么大的兒子!” 但話音剛落,身后卻傳來一道女聲:“誰說沒有?”薛瓔移開車門下去,魏嘗緊隨其后。 林有刀憋屈在旁,魏遲的眼睛卻立刻亮了:“阿爹!”話沒說完就朝魏嘗跑,張著胳膊朝他索抱。 他一把扛他上肩,責道:“不乖乖留在長安,非要跑出來。” 魏遲揪著他頭發(fā)嘟囔:“我以為阿爹死了啊!” “死什么死?”他飛他個眼刀子,“還沒給你生十個八個弟弟meimei,你阿爹舍得死?” 羽林衛(wèi)低了一片的頭,個個面紅耳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