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
他嗷嗷呼痛,說她太沒良心,又問她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宮里什么情況。 她說那孩子還好,但鄭王脫臼了,肺腑也有損傷,給太醫瞧過以后就被送回了安頓處。她陪馮曄對今日的意外簡單善了個后,就拿“魏中郎將已在緊急追查”為說法,交代給了朝臣,然后回來了。當然,已經派眼線盯住了長樂宮、秦府與鄭王住處這三個地方。 魏嘗“嘖”了一聲,不太爽利,說:“可是魏中郎將他查不出什么來的,這回注定要背上無能的名頭,你真得好好補償他。” 薛瓔在他旁邊坐下后剜他一眼,但又因他所言確實不假,覺他忙活一場討不著甜頭反要受罰,是有點可憐,于是想了想問:“要什么。” 他一下直起腰背,笑嘻嘻拿食指點著自己臉頰。 薛瓔裝看不懂:“干什么,臉皮太厚要打薄?” 他皺皺眉頭,橫她一眼,食指與拇指捏在一起,比出個嘴唇的模樣,然后再往自己臉上戳了一下。 模擬得非常逼真。 薛瓔吸了下鼻子,學著他的樣子,走上前,捏著手指往他臉上戳了一下,說:“好了。” “……” 魏嘗覺得心口痛,氣道:“哎馮薛瓔,你不想給就別問啊,等我說了又敷衍我,怎么個意思啊?” 他多數時候都對她百依百順,但偶然直呼起她名姓,又有一股天下唯我獨尊的氣勢,好像也是做慣了上位者的人似的。 薛瓔覷覷他,心一橫,彎下腰往他左臉親了一下。 魏嘗像是大冬天在野地凍了幾個時辰后,一下泡入guntang浴池的人,爽得“哇”出一聲。 薛瓔一噎,摸摸自己的嘴唇。 有那么夸張嗎? 他滾了滾喉結,像在回味似的,見她要坐回去,一把拽住她衣袖:“好事成雙,右臉也來一下好不好?” 作者有話要說: 顧導:湊不要臉的,你以為你是對稱強迫癥患者陸時卿嗎? 第59章 知道答案一定是“不好”, 魏嘗干脆趁她出口前就順勢將她一把扯近,然后偏臉,強行往她唇上一摁, 刻印紐似的。 薛瓔也是被扯懵了, 反應過來嫌道:“你無不無聊?” 他說這哪無聊,比那些明爭暗斗的朝堂事有意思多了, 不信瞧瞧茶樓說書的劇本子,都是以風花雪月取勝的。 薛瓔一時啞口, 說句“歪理”, 回到自己席面上。她說賞過了, 談正事。魏嘗也就正襟危坐起來問:“今日的事,你怎么看?孩子的生父果真是鄭王?” 薛瓔皺眉點點頭:“十之八九吧。” 人在生死一瞬間的動作不會說謊。她今日之所以設置了一環拋孩子,而非擄孩子, 就是為杜絕緩沖,讓對方在一息之間直面抉擇,毫無機會思考。 雖說當時鄭王確實離孩子被拋出去的方向很近,但他的反應太快也太大了, 再結合秦太后來抱孩子時刻意回避的目光,應該不會錯。 魏嘗跟著點點頭,說還有十之一二誤會的可能也不要緊, 接下來就擺著驗證的機會:看秦家與鄭王的反應。 倘使鄭王不無辜,那么誰都不是蠢人,當時一瞬間沒有防備,接到孩子的一剎便該想了個通透, 眼下兩家人一定會商議對策。且很大可能,鄭王得找借口趕緊離都。 畢竟每個諸侯王元月入都,本都是將腦袋懸在褲腰上的——人手不可多帶,到后除隨從以外的護軍都必須駐扎城外,配備的軍械武器也有一定限制。如此情形下,一旦得罪朝廷,多數就是走著進來躺著出去的結果。 而像鄭王這種罪過,可能躺著也出不去,因為不一定能得全尸。 薛瓔“嗯”了聲表示贊同。這一點,靜觀其變自然有答案,她并不擔心。 魏嘗見她還蹙著眉頭,問道:“怎么,難道還有別的疑點?” “對。” 他今日在前頭打殺,難免顧及不到后邊的細枝末節。她說:“還有兩個人的反應也很奇怪,一個是秦太尉,一個是楚王。” “怎么說?” “鄭王出手,很可能是護子心切,頭腦發熱中了計,可照理說,以太尉心性,他應該是清醒的。然而事發之際卻并非如此。”她回憶道,“仔細想來,當時除了鄭王,他也離孩子很近,并且一樣下意識作出了拔步的動作。如果他足夠清醒,就該搶在鄭王之前把馮皓救下來,這樣至少不會叫他暴露得那么明顯。” “可他沒有,反而因訝異滯了一步,以至最終接到孩子的人成了鄭王。而之后太后下安車,他看這個meimei的眼色又充滿了狐疑。” 魏嘗皺起眉來:“你的意思是,秦太尉竟不知道太后的孩子并非先帝所出?” “對。” 薛瓔一開始也覺得不應該,畢竟秦家兄妹怎么說都是一條戰線的,這么大的事,meimei哪有道理瞞著兄長,一個人擔下來?后來卻想通了,就是因為這件事大,秦太后才有可能瞞著秦太尉。 說白了,這倆人的關系當真牢不可破嗎?應該不是。 他們本就是相互利用,各取所需的關系。——哥哥仰仗meimei坐上高位,meimei仰仗哥哥提供后盾。以利益結成的同盟,一旦利益產生沖突,就勢必土崩瓦解。 那么在鄭王這件事上,倆人有怎樣不可回避的利益沖突? 是帝位。 秦太尉無疑是想自己登上皇位的。不論太后的孩子是先帝所出,還是別人,對他而言,都是過渡時期的一枚棋子,一個傀儡。以他狠辣心性,事成之后,這個孩子的下場注定是凄慘的。 那么一旦在秦太后心里,這個孩子的地位到達了一定高度,她就有理由對秦太尉有所保留。而從今日太后對孩子的著緊程度看,很顯然,她對馮皓是有感情的,甚至以她看見那灘血跡時的反應判斷,她對鄭王也存了情意。 所以薛瓔想,秦家兄妹如今雖然有共同的敵人,但只要倆人邁過了這條道,擺在他們面前的卻將是一條岔口。 秦太后最終應該打算和鄭王同心協力,讓他們的兒子穩坐帝位。在此之前,她不能把孩子的身世早早暴露,否則很可能惹來秦太尉的殺機。 魏嘗顯然也想通了這些,說:“這對我們來說倒是個好消息。” 敵人之間的嫌隙,就是他們能夠利用的漏洞。 他又問:“楚王又是怎么回事?” 薛瓔把楚王在山道上與她說的兩句話都跟魏嘗一字不漏講了,而后道:“你覺不覺得,他像是知道內情的人?知道我今日是在做戲,也知道后宮的臟事。可他既沒有幫助秦家與鄭王,給他們透露消息,又沒有幫助我,告訴我那個孩子的身世。” 也就是說,這個人似乎既不站在秦家或鄭王那邊,也不站在薛瓔這邊。 魏嘗神情嚴肅起來:“要真是如此,就該小心留意楚王了。” 知道得多卻藏得深,又兩不相幫,倒很可能是坐山觀虎斗,欲成漁利翁。 薛瓔說“是”,神情有些凝重。 魏嘗伸手覆住她手背,將她的手包裹在掌心,說:“哪個諸侯王還能沒點心思?誰都打著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主意,楚王坐擁王國,封地又在魚米富庶的南邊,本身得天獨厚,有這想法再尋常不過,但要將之付諸行動,還得問過我同不同意。” 薛瓔繃緊的神色又松了,睨他一眼,說:“問我好嗎?” 倆人一說完正事又拌上了嘴,倒是幸好被匆匆入里的傅羽打斷,她說,鄭王那邊有人請見陛下,稱自家王上此番傷重,慣使的醫士卻不在身邊,所以想盡早回鄭國去,請陛下見諒。 薛瓔和魏嘗對視一眼,眼底透露出同個意思:這遁走的速度倒是挺麻利的。 “但陛下得了您離宮前的叮囑,沒應,也沒拒絕,只說回去一路舟車勞頓,很可能有損身體,要不先請太醫判斷一下,看鄭王的狀況是否吃得消返程。眼下太醫已隨鄭王隨從去了,但這診斷的結果還得看您。您打算叫太醫怎么說?得趕緊傳個信去。” 薛瓔牽了牽嘴角:“鄭王傷及肺腑,眼下正是虛弱時候,如何經得起一路顛簸?” 傅羽明白了她的意思,卻隱隱現出擔憂來:“此舉面上雖說得過去,實則卻無異于扣留鄭王。眼下還有許多諸侯王在都,那些人精一定瞧得明白,您一動鄭王,恐怕得激起一連串諸侯的敵意……” “放心吧。”薛瓔淡淡一笑,“我說要留鄭王,只是向他與秦家表明我的態度,可他怎么會真給我扣住呢。”說罷揮揮手,示意她趕緊去遞消息。 傅羽不解地離開了。魏嘗卻一瞬想到了薛瓔的用心,朗聲一笑:“好計!” * 這邊消息遞出去的時候,長樂宮里正鬧不太平。 秦淑珍回到宮中,立刻托人給鄭王送去了口信,叫他趕緊離開長安。之后不久,秦太尉秦恪便以探望受驚的馮皓為由,到了她這處,倆人沒說幾句就起了爭執,四面宮人皆被揮退,只剩兄妹倆,一個厲聲質問,一個打死不認。 秦太后一口咬定,說鄭王待她確實一直有幾分情誼,今日才如此維護馮皓,但孩子卻怎可能是鄭王的?當年先帝健在,她如何能只手遮天作出這樣的事。 她面色陰沉,連私下都不稱他“兄長”了,說:“太尉來質問我之前,難道就不曾想過,這很可能是她馮薛瓔離間你我兄妹二人的計策?” 秦恪濃眉微揚:“那么太后的意思是,皓兒與鄭王無關,你也無所謂他的生死。” “自然。” 秦恪似乎冷哼了聲:“我剛剛來時得到消息,說他打算回鄭國去了,太后以為,他走不走得成?” 秦淑珍神情稍稍一滯,隨即很快恢復如常,淡笑道:“長公主的心思,我如何料得準?要不也不至于與太尉生出嫌隙,在這起爭執了。” 倆人這頭正僵持不下,外頭來了個隨從,附到秦恪耳邊說了句話。 他扯扯嘴角,看向對頭:“消息來了,長公主不肯放人。” 秦淑珍的嘴唇幾不可察地顫了顫,繼而強裝鎮定:“太尉呢?難道太尉也不打算幫他一把?” 秦恪挑了挑眉:“太后不是無所謂他的生死嗎?” “我無所謂鄭王的生死,卻很清楚他是一顆絕好的棋子。”秦淑珍冷笑一聲,側過身去,望著西邊方向道,“棋子留在長安,永遠只是過不了河的‘士’,可出了長安,回到屬于它的西邊,就成了能夠吃將的‘卒’。都到了遭受扣留的地步,鄭王與長公主之間的矛盾已然無法調和,太尉為何不助他一臂之力,令他回去籌謀造反?” 她眸光一利,篤定道:“一旦鄭王反了,我秦家便可打著維護正統的旗號鎮守都城,伺機刻意放敵入宮,借鄭人之手除掉陛下,借刀殺人后再捉拿鄭王。如此,太尉便成了最后的贏家。” 秦恪盯著她的眼色一點點變深,最終朗聲笑道:“最毒婦人心!”說罷轉身大步離去。 待他出了殿門,秦淑珍卻一下后仰跌坐在了地上,鳳冠隨之歪斜到了一側。 宮婢慌忙來攙她,見她臉色發白,額頭冒著涔涔冷汗來,便要傳喚太醫。 她擺擺手示意不必,說:“想辦法給鄭王遞口信,今夜會有人助他出宮,但要他記住,不論如何,絕不能比太尉先反。只要他先反了,哪怕打贏了馮薛瓔,他和皓兒也不會有活路的。” * 當夜三更,公主府內燈火通明。薛瓔和魏嘗還沒歇下,為了第一時間確切知曉秦太尉和鄭王的動作,在書房對弈保持清醒。 魏嘗落了顆子,打個哈欠,蓄了一泡淚,說:“好困。” 薛瓔跟著落一子,覷他一眼:“跟我下棋,很困?” 他趕緊正襟危坐起來,清清嗓子,眼睛睜得琉璃珠似的:“不,我沒說困,我說快,眨眨眼就從一更到了三更,跟你在一起的時辰總是那么的光陰似箭,日月如梭。” 她冷笑一聲:“還十八次呢……” “……” 她講的是他上回口出狂言,說自己可以夜御她十八次的事情。 魏嘗有點難堪,道:“我今天白日里太辛苦了,狀態好的時候一定可以。” 薛瓔也不過說說笑,叫自己精神點罷了,哪里真要跟他深入探討這種事,撐腮敲著玉子,敲了幾下擱下了,掩嘴也打了個哈欠,說:“都放水了,這秦恪怎么還不派人送鄭王出城?” 魏嘗說是啊,真鬧心,又提議道:“要不你趴這兒睡會兒,有動靜了我再叫你。” 原本當然可以這樣,何必倆人一起耗著呢,但薛瓔說:“我以為,我要是睡了,你一個人會很無趣。” 就像在她夢里,他跟她說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