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節
張廷初感動道:“承蒙世子這番關愛。世子也莫要難過,您總歸還有一個兒子陪在身旁,雖說——”張廷初似乎說錯話一般,趕緊住嘴。 趙從德詫異看他:“為何不繼續說?” 張廷初勉強笑了笑,轉身要走。趙從德拉住他,正色:“張使不如告訴我!” 張廷初掙扎好半晌,輕聲道:“今日我來府上,恰好遇上你們十郎君,有幸一同吃了頓飯。十郎君喝得有些多,他說,他說——” “那個小畜生說了什么!” “他說他要燒死十一郎君——世子,十郎君定是胡亂說的,世子——”張廷初往外追他,趙從德怒罵著“小畜生”,朝趙廷的屋子狂奔而去。 張廷初裝腔作勢地跟著跑了一陣,再閑閑地走回來,進了屋子,還是在吵。 他索性拿起一旁的茶壺,往幾人身前砸去。 瓷片碎裂,茶水四濺,他們一同往張廷初看來。 張廷初微笑:“四位可還記得咱們為何要助趙從德造反?” 方知恒皺眉道:“京中皇帝不許咱們再去京中朝貢,這是不再給咱們好處,還常叫上頭的宜州知府來咱們部落內的羈縻州巡視,我眼看著,過不了多久,他就要收回咱們這五蕃。他向來與孫太后不對付,他弄垮了孫家,可不就要來弄咱們?” 其余三人難得沒有反駁,跟著點頭。 “為何選中趙從德?” “他好歹是魏郡王世子,名正言順。” “若是造反失敗?” 龍光澄咧嘴,笑得一口森然白牙:“我們是被趙從德逼的,有什么法子?與我們有什么關系?我們就是一群鄉野土貨。” 其余幾人一同笑。 張廷初點頭:“眼下,眾人覺得趙從德還有幾分勝算?” 都不笑了,一分勝算都沒得。 趙從德當初說得好聽,實際卻令他們無比失望。 張廷初淡然而又正義地道:“我既追隨了世子,定是要一直追隨下去的。只是我們相識多年,也將利弊都告予你們知道,你們且想著吧。”說罷,張廷初轉身就走了。 剩下幾人連面面相覷也無,琢磨著紛紛散了。 就連狗腿子羅究都沒跟著龍光澄走,而是回自己的屋子思索去了。 張廷初聽下人說了各人動態,不由輕笑,就這散沙一般的五姓蕃,趙從德也真愿意信。更深的謀略他也管不著,但他總覺著趙從德也被人給玩了,不僅僅是趙世碂。 趙從德捉到趙廷,趙廷死不招供,是孫筱毓哭著把一切都招了。 趙從德怒起來就要殺趙廷,趙廷口口聲聲喊娘,到底也是疼愛多年的兒子,趙從德心一軟,命人將他送走,卻又不知該送往何處。 張廷初適時趕到,不忍道:“世子,不如十郎君先到我們部落住段時日?” 趙從德看到他就心里悶得慌,揮揮手只叫趕緊帶走,越遠越好。 這般一來,趙從德更信張廷初。趙廷也愈發覺得,張兄不愧是張兄,比他親兄弟還親! 趙廷昏昏沉沉地被人送到了張廷初蕃下的鄉州,只是不知為何,護送他的人,似乎有些多?但他已然顧不上,他嚇得起了高燒。半路上,他身后的馬車悄悄停下來。馬車內走出一名緊抱小包袱的女子,上了另一輛馬車,迅速往成都府的方向行去。 疾馳而行的馬車內,孫筱毓滿面眼淚。 她總算能脫離趙廷,十一郎君果然說話算話,她辦了那些事,他就送她走。 趙世碂金蟬脫殼,并不與他親自帶來的京中禁兵會面,他還留在宜州城內。穆扶等人皆在等他,見他出現,穆扶立即跪下行大禮。 “起來吧。”趙世碂走到首座坐下,首先就問,“陛下如何?可有陛下給我的信?” “趙從德在宜州造反,宜州、柳州等地都有百姓往北逃去,路上很是混亂,是以信件怕是傳得有些慢。” 這就是沒有,趙世碂有些失望,但也未顯出來,只是又道:“過幾日怕是就有我身死的消息傳出去,咱們快點兒完事,我得趕緊回開封,不能叫陛下擔憂。” “是,小的派人盯著張廷初,他還算老實。” 趙世碂上輩子跟張廷初打過交道,張廷初長袖善舞的功夫了得,是以他才選了此人。西南五姓蕃的確就是散沙,不可能真正聚在一處,即便有同樣的利益可尋。他知道趙琮不愿看到百姓傷亡,眼下既有能少人傷亡的法子,他自然要用。 否則兩方正要對峙,即便五姓蕃的兵士都不足為懼,總要有人要死。 現下這般看來,一切順利。等五姓蕃散了,趙從德沒了依靠,正好攻進來捉了他。 趙從德本就是自不量力。 不配他們用那許多的兵力來對抗他。 他尚不知趙琮派了許多的兵士來援助他,更不知黃疏也在趕來的路上。 之后的一切如趙世碂預料那般,在張廷初隱隱挑撥下,方知恒已經帶人回了侯州,不愿再同趙從德一同造反。趙從德如何挽留也沒用,羅究也有些蠢蠢欲動。張廷初正想再去吹吹風,出了個小岔。 自然,這個小岔,對于趙世碂的打算毫無影響,卻對遠在京城的陛下造成了巨大影響。 趙從德身邊的馬夫聽聞趙世碂死了,十分高興。 他的主人曾說過,趙琮極為在意這個侄兒,在洛陽,趙世碂為他擋了一命,趙琮的命也差點就跟著去了。現下趙世碂死了,正巧拿來用,送回去刺激趙琮。 趙琮那個病弱身子,刺激得早些死,京中大亂,于主人也是一大益事。 他便勸趙從德將趙世碂的“尸身”送回京城。 趙從德初時不答應,好歹也是他的兒子,他預備替他好好辦后事。 可是馬夫口才了得,這幾個月兩人一處相處,他對馬夫無比信任。馬夫這般那般分析一通,趙從德接受他的建議。方知恒已回侯州,羅究眼看也要走,人越來越少,他拖不得了,若能早些拖垮趙琮,于他而言也是大好事。 “趙世碂”便被運回了京。 因他們都不是十分熟悉趙世碂,都當這真的是趙世碂。 為此,馬夫還暗地里將趙廷夸了一番,雖是個蠢貨,倒難得做了一件聰明事兒。 趙世碂的人一直盯著他們的住處,知道他們的打算,就等著他們出了城好將人搶回來。雖然是個替身,但也不能就這么任人送回去。 誰料他們出了城,遇到了恰好趕來的黃疏。 黃疏一聽,十一郎君被趙廷給燒死了!他差點沒站住,他身后跟著保護他的禁兵,一面攔下他們,護好“趙世碂”的尸身,一面,黃疏立刻往京中傳信。 這是大事,再能叫陛下難受,他也不能瞞! 趙世碂正坐在屋子里頭想趙琮,穆扶進來就跪到地上,一副犯了大錯的模樣。 “出了什么事兒?” 穆扶將事情這么一說,趙世碂險些沒立刻沖出去,幸好他還記得大事。 “派人去追回信件!” “已經去了!” 趙世碂深吸一口氣,他起身在屋內繞著圈兒,他覺著雖重活一回,可老天爺似乎總與他作對。但凡他下定決心做的事,就沒有一件是順順利利的! 他再一想,也不盡然—— 唯有趙琮。 他嘆氣,成吧,只要能與趙琮生生世世在一處,再多的不順,他也能承受。 第214章 這么一倒,就沒再醒。 給京中陛下的信到底如何寫, 饒是黃疏這樣的人物也覺著甚是棘手。 可這信定是要速速送出的, 誰人不知這位十一郎君在陛下那處的地位?他隨身也帶了幾位自家的門人來,也是紛紛皺眉。商議到最后, 也只是請他趕緊將那信寫來送到京中, 生怕晚一步就出了大差池。 向來鎮定非凡的黃疏被催得差點就拿起硯臺砸人, 他不知道急? 這信實在難寫! 黃疏沒了法子,先是寫了一堆“恭祝陛下圣安, 恭維陛下萬福”的廢話, 最后全又撕了,到底沉下臉, 寫下幾個字:十一郎君身已亡, 失于火。隨后皺眉, 將信折好,塞入信封當中,派人回京送信,且護送十一郎君的“尸身”回京。 送信與送“尸身”的人一走, 黃疏立即站起來, 一拍桌子:“今夜拿下宜州城!” “相公, 百姓們還未遣散,今兒一早,龍光澄還吊了城中一百來個百姓于城門上頭……”有人小心翼翼開口。 黃疏心想,趙世碂都給折騰沒了,要再不能快些拿下宜州城,他親來一趟還有什么用?不拿下宜州城, 十一郎君的死算什么? 黃疏平素看起來脾性十分不好,實際心中十分懂得人情世故,只不過有資本不在意罷了。他在宜州當了八年的知州,有多少條路能夠通往宜州城,城門外又有多少平地能夠擺陣,等等,他都熟得不能更熟。 顧不上用膳、休息,他當下就叫人將所有兵士全部聚集,他親自去鼓舞兵士。 于兵士而言,為陛下,為皇族效忠是第一要事。 十一郎君是陛下的欽定繼承人,竟然被燒死了,還是被自己的父親給燒死的,誰不怒?他們就站在城門下,卻顧忌城中百姓不能殺進去,已是忍耐多時。此時,黃疏沒說上幾句,個個紛紛叫好,恨不得立刻手持盾與槍就沖進去。 宜州到底在西南,城外的平地不如北方多,能夠擺的陣到底有限。 黃疏鼓舞完之后,便與幾位將軍細細商量晚上如何攻城。 黃疏派回京的人,直接走水路,路上一刻也不敢停歇,用的是官船,由禁兵開道,本該誰也不敢攔。偏偏他們一路上阻礙不少,不時有船只上來碰撞,甚至起了沖突。對方不傷人,只想著搶趙世碂,他們身為禁兵,本就不能胡亂殺人。 況且,都到了這個份上,誰還敢出事?禁兵們拿出百般功夫也要護住十一郎君,對方的人身手很不錯。禁兵這方,到底身置官船,很是醒目,他們行事也不能太過分。兩方爭奪著,眼看將要進開封城,禁兵依然牢牢護住了“趙世碂”。 趙琮很信黃疏,黃疏一路往宜州走,一路給他遞信,向他匯報情況。 這讓他踏實不少,他堅信趙世碂定能好好護著自己。小小年紀就知道躲進宮的人,不該這般傻。他先是為了安慰自己,分析趙世碂是為了使什么計,安慰得多了,自己倒真的信了。 這一日,他正勸趙宗寧回去:“哥哥都好了,你放心回去歇著。腿也無礙。” 趙宗寧這些日子也不敢提趙世碂,見哥哥的確平靜不少,心里卻還是不踏實。她不似趙琮那般魔怔,魔怔得自我安慰,再安慰得自己都信了。她是一直清醒著,既清醒,就要為一切后果做好心理準備。 她不愿回去,也想趁他回了神,想把田娘子的事拿來說一說。 她給趙琮倒了盞杏仁茶,輕聲道:“待哥哥臉色再好一些,我就出宮去。” 趙琮還想再勸,福祿進來給他送信,他接過來一瞧,是段平然的信。他撕開來看,段平然向他保證,絕不會干涉龍光澄等人的事。若是他們向大理求救,他斷不會應下,甚至主動提出若有需要,他們可出兵。 趙琮不允五姓蕃等人進京朝貢時,便已想好了要動一動西南。 只是誰又能預先知道,端午時,趙從德給逃去了那處。 大理不摻和,到底是好事,趙琮放下信,閉目休息。自從太原回來后,一直沒能好好休息,又傷著了腿,他的精神頭的確不好,臉色不好看。 興許是剛收了段平然的信,趙宗寧親手給他倒的杏仁茶比較溫和,喝到肚里,渾身都暖了起來。趙琮閉眼之后,漸漸有了睡意,淺睡過去。 趙宗寧悄悄起身,走出內室,正要叫人去看田娘子,錢月默先來了。 “陛下可好?”她行禮,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