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節
大約一刻鐘后,此人離開。 又是一個時辰之后,此人出現在五姓蕃首領之一張廷初的院中。 張廷初聽到石頭敲窗聲,走到窗前,剛推開窗戶,門被打開。他回身一看,臉上露出玩味笑容:“不知俠士從何處來?既是漢人,何必做我族中打扮?” 趙世碂的屬下笑:“我們郎君欲同張使做比買賣,不知張使意下如何?” 張廷初背靠窗戶,笑問:“好處如何?” “特許張使往后可繼續從宜州進京朝貢,若張使愿意,還可允張使留在京中,不知這個好處可使得?” 張廷初摸了摸下巴:“你們郎君是誰,竟能做這主。” 屬下索性道:“張使這幾日一直派人去尋我家郎君,怕也急了?既是急了,何必故作……” 張廷初笑出聲:“俠士說話真有意思。” “不及張使特地教魏郡王世子殺了我們郎君有意思吧?” 張廷初失笑:“我可沒這么教他,我只教他往外放假消息。” “也無礙,我們郎君正有此意呢。” 張廷初看了他幾眼,又滿含深意地笑道:“既要玩,就要玩一把大的。我覺著西南,五姓蕃,這姓有些多,不知你們郎君如何覺得?太多的話,我這待得就有些不痛快,就想往北方去,或者再往西去。” 屬下更笑:“張使也別嚇我,我們郎君,從來不是嚇大的。我這事兒,就是拿給龍光澄,他也要跟我干。張使說得也是,這姓是有些多,少幾個也沒什么,大魚總要吃小魚嘛。” 張廷初臉上不虞片刻,再度笑起來:“那我還是跟著你們郎君做條小魚吧,大事不敢應,幫著吃些小魚苗,還是使得的。” 屬下搖頭:“有了我們郎君與我們陛下,您就是這西南最大的一條魚。”只是有沒有那個能耐全吃下去再也不吐出來,那就不是他們該管的事兒了,“只有一點。” “請說。” “我們陛下、我們郎君都不愿禍及百姓。” 張廷初這么一琢磨便明白了,這是要智取,不愿傷亡太多人,難得大宋皇帝還真的親民愛民,他笑:“張某嘴皮子功夫還是有點的,盡量,盡量。” 張廷初上門拜訪趙廷的時候。 趙廷正甩孫筱毓耳光,嘴中罵道:“婦道人家!甚個也不懂!” 孫筱毓躲著他,滿眼含淚:“妾身只想與夫君分憂,趙世碂將父親的心全都圈了去,咱們殺了他,不就成了?殺了他,父親眼中便只有夫君啊。” “你當我蠢?我殺了他,我爹再殺了我,你就痛快了?你當我爹是傻的?!”他作勢還要踹孫筱毓,孫筱毓往后避去,他的貼身小廝帶著張廷初來了。 趙廷回頭,不滿道:“是誰?!” 張廷初走進來,笑瞇瞇拱了拱手:“見過十郎君,在下張廷初。” 趙廷雖沒本事,到底也是郡王府長大的,看人還是有點本領的。這個張廷初一看就是個可靠之人,他也記得他爹曾提起此人,似乎是個極為厲害的人。他瞪了孫筱毓一眼,孫筱毓擦了擦眼淚,回身跑了出去。 “婦道人家不懂事,叫張兄看笑話了!”趙廷直接與他稱兄道弟。 張廷初哈哈大笑:“聽聞世子有個十郎君,最是俊雅人物,與在下的漢名還同了一個字兒,在下早就想來拜訪。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 趙廷被這么一夸,心中得意,嘴上倒也知道自謙,說話頓時也跟著文縐縐起來:“張兄謬贊了,我不過王府棄子,是萬萬不敢同我那十一弟弟比的,他可是未來皇帝。” “十郎君這話可就不對了,待世子登基,京中現在那一位算什么?他定的繼承人不作數,而世子才是未來的皇帝,即便世子要選太子,也要按照長幼順序來才是。” 趙廷臉色一冷,不高興道:“即便按照長幼順序,我京中還有好幾個哥哥呢!” 張廷初笑了笑,沒說話。 趙廷見他這有話卻不說的模樣,反倒急道:“張兄怎不說話?我與你初見就投緣,你不必顧我!” 張廷初拱手:“我是個粗人,瞧得起的人呢,叫我一聲‘張使’。十郎君可知,就這么一個蕃落使,來得也是格外不容易。” 趙廷壓根不知道“蕃落使”是個什么官職,只是立即道:“張兄但說無妨。” “唉,我之所以定要來看十郎君一眼,全因我在家中也是排行為十。十郎君怕也知道,從前西夏沒有五姓蕃,只有四姓蕃。” 趙廷完全不知道,卻也腆著臉點頭。 “我是家中幼子,得父兄庇佑,家中雖貧窮,卻也過得悠閑。直到十年前,我的父兄隨龍使進京朝貢,路上跌落山崖,全部身亡,我的悠閑日子便到了頭。”張廷初悠悠道,“父兄常來往于宜州、柳州一帶,對于路況最為熟悉,怎會這般輕易便死?” 趙廷點頭:“是啊。” 張廷初眼神一凝:“是有人故意要我父兄死,他們看不得我們張姓日益崛起,才要害我父兄。我不過幺兒,小小年紀,他們看不上我。正因他們看不上,我才能得家中老奴相護,安然長大。也是因為他們看不上我!我愈要做出一番事業來,叫他們好好吃驚一把!” 趙廷聽得入神,張廷初忽然就回身看他:“正是為了這么一股氣,我踩過鮮血,踩過無數人的尸身,終于將我們張姓帶了出來。得京中圣上親封,也才有了這‘第五蕃’!” 趙廷還是頭一回聽到這樣的事兒呢,一個被踩得死死的人,再度站起來,很能叫人興奮。 偏偏張廷初又道:“實不相瞞,正是聽聞十郎君從前的過往,才叫我起了結交之心!”張廷初握住他的手,真心道,“十郎君,我張廷初能立起來,你也能!趙世廷、趙廷又有何區別?你的名字,你的運道,全在你自己的手里!其余人等,無論是誰,都不能替你做決定!” 趙廷被他說得興奮得差點要厥過去。 當年在宮中,當著宗室眾人的面被趙琮給改了名字,將他放在族譜里,卻又不給他太祖定的字輩,是他一輩子的恥辱。就是如今,他也常常噩夢醒來,夢到趙琮等人在夢中嘲笑他。 趙廷自小到大,也從未有人正經教導過他。張廷初是頭一個與他這般說話的,他這下是真心把張廷初當作兄弟看待了。 不過幾個時辰,兩人便把酒言歡。 張廷初仿若不經意地問他為何與夫人起了爭執,趙廷開始不愿說,張廷初臉一冷:“這是十郎君不信我!” 趙廷趕緊賠不是,跟他說了實話,并問他如何看這事兒。 張廷初不可置信地看他:“十郎君,這事兒,你還問我如何看?” “……為,為何?” “殺了他,你便是獨一份啊!十郎君的娘子不愧是孫家娘子!” 一夸夸了倆,極為長趙廷的面子。很少有人夸趙廷,趙廷立刻就飄飄然起來,虛心討教,張廷初索性都教了他。 夜里時,趙廷將孫筱毓叫來,說道:“我要殺了趙世碂。” 雖說都按計劃進行,孫筱毓的腿還是有些抖,但她身穿八幅裙子,看不出來。她面上溫婉:“一切聽夫君的。” 趙廷卻膽小怕事,臨到頭了,叫孫筱毓去殺。孫筱毓點頭:“他害夫君至此,我即便女子,也愿為夫君殺他!” 趙廷這么一聽,心道,難不成,他還不如孫筱毓?!張兄說得對啊,男子漢大丈夫,總要手染鮮血! 他頓時飲下一壺酒壯膽,張廷初早幫他將人都引開,趙從德還在城門處。后衙里頭靜悄悄的,趙廷鼓足此生的所有勇氣,走到趙世碂的房前。他的手直抖,他其實還想進去痛毆趙世碂一頓,就像當年趙世碂揍他那般,但他怕誤了時間。 尤其,他的手十分抖,即便真要揍,都難握拳。 孫筱毓在外頭替他望風,過了會兒不見他動作,迅速來道:“夫君,快些吧,張郎君說了,父親今夜要回來一趟。” 趙廷想到幼年時候,在家中時,趙世碂明明就是那樣卑微,卻每回都用不屑一顧的眼神看他。 他越想,心中的火就越旺,終于他的眼中也滿是火。他掏出早就準備好的布料,將一整壺酒都倒在上頭,用火折子點燃,一同用力朝趙世碂的屋子拋去。 火苗迅速躥高,趙廷眼中的恐懼在越躥越高的火苗的映照下,終于被痛快與貪婪所取代。 第213章 “趙世碂”便被運回了京。 驚聞府衙著火, 趙從德匆匆趕回, 卻得知他十一兒子的屋子被燒著了! 他大怒,卻也不敢上前, 火燒得實在太旺, 誰進去誰死。 待半個多時辰之后, 火終于被撲滅,里頭躺著的人早就燒得焦黑, 一點兒都看不出原本相貌。 趙從德既怒, 又心痛。 卻都不是為了趙世碂,他是為了自己。 沒了趙世碂這塊牌匾, 他得失多少利?!他是想放趙世碂身死的假消息, 卻從未真希望他死!趙從德怒吼一聲, 沖進去查看趙世碂的尸身,趙世碂的手上戴有一只玉戒指,人人都知道。他立刻去翻趙世碂的手,見到那枚戒指, 他再度怒吼。 床上躺著的人看不出面目, 渾身焦黑, 卻跟趙世碂是一模一樣的身量。 火不會無緣無故就起,趙從德要嚴查,可京中援軍越來越多,他們已攻至城門下。若不是城門上那批弓兵的威脅,他們怕是早就越過城墻,如今也不過是拖。 趙從德再不懂兵法, 也知道根本拖不得。 龍光澄原本因為趙世碂的出現,心中也格外滿意,如今見這個兒子被燒死了,宜州城又將被收回去,他朝趙從德發難。 趙從德與他爭吵,吵得正亂,其余四家的人也來了。羅家向來是龍光澄的狗腿子,拍桌子吵得唾沫橫飛。 龍光澄放狠話:“大不了我們不干了!我們躲到山里去,再不濟還能往西找段平然!天高皇帝遠,西南還得靠咱們,你們皇帝奈何不了我!” “這個份上,你要不干了?!” “當初你如何與我保證?我予你兵,兩廂合作!眼下宜州要落,你卻心疼那些個百姓!真心疼,又何必造反?孬種!” “土貨!土狗!” “趙從德,你竟敢罵我是狗?!” 兩人越吵越熱鬧,張廷初抱胸在一旁閑閑看著,心中滿是不屑。就這幅模樣,還想造反?要被京中皇帝看到這副情形,怕是要大笑三聲,難怪趙世碂都不把他們當回事,甚至想不動太多兵卒就解決了他們。 張廷初再聽了會兒,才開口道:“二位都先停下爭端,宋兵就在城門外,眼看攻下宜州城不過是一兩日的事兒。咱們不如商量下該如何撤退?老方家的侯州離這兒最近,咱們撤到那處?” 最為小氣的方知恒立刻道:“憑什么?!”撤到他們侯州地界,不就要在他們侯州打起來了? 龍光澄橫眉:“老方!侯州最近,就撤到侯州!” 方知恒大聲拒絕:“不成!” 龍光澄最忠誠的狗腿子,羅究一拍桌子:“方知恒你他娘的既這般貪生怕死,何必與我們一同造反?!” 方知恒冷笑:“合計著不在你們琰州打,你不心疼?” “那就撤往琰州!” “狗屁!琰州離得那樣遠,如何撤?!” 龍光澄兩拍桌子,定音:“撤去侯州!” 方知恒一刀劈開桌子:“不成!” 老好人石成峰無奈:“那怎么說?” 幾人再度爭吵起來。 張廷初將趙從德拉到一旁安慰:“世子節哀順變。” 到底是兒子沒了,趙從德心里也有些難過,嘆了口氣:“只有你是真心待我。” 張廷初也嘆氣:“當初世子初來西南,頭一個見到的也是我,我有責任。” “來日我登基,定給你個軍號,封你做知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