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節
趙世碂朝身后的路遠道:“搬些椅子過來?!?/br> “是!”路遠領人回頭就去搬,沒一會兒便搬了近二十張椅子來。 趙世碂依然站在門邊,對官員們道:“按官位排著坐吧,陛下自會來見你們?!?/br> 李志成立即討好道:“還是小郎君想得周到??!” 趙世碂暗“哼”,這種討好在他這兒可行不通。他對李志成道:“你今兒就在此處陪各位大人,鹽場那處,我與蕭大人去便好?!?/br> “是是是!”李志成趕緊應下。 趙世碂轉身欲走,蕭棠怕是也將醒,他們得速速辦事兒去。他將要轉身,倒是又瞧見一張面熟的臉。此時人人基本都半低著頭,唯有那人抬頭看他,他再度看過去。 易漁與他對視幾息,才緩緩垂下視線。 趙世碂眼中染上陰霾,但也只是一瞬,便移開視線,再看到他身旁的司朗。 雖說魏郡王府對不住他娘與他,趙從德更不是個東西,趙世晴卻關心了他兩輩子,他開口道:“大姐夫?!?/br> 司朗受寵若驚地抬頭。 他是當真受寵若驚??!誰不知道世晴的十一弟弟到底是個多怪的人?上月,世元與他通信,還提及十一攔御駕的事兒。即便如此,陛下也未罰他!這般厲害的人,他以為還是躲著點兒比較好,可別想去討好處。 可也是這樣總是冷冰冰的十一弟弟,居然叫他“姐夫”。 十一弟弟這么一現身,也沒怎么,說了幾句話,便唬得這些個官員不敢多話。今日來到此處的皆是知州、權知州等人,在地方上已是高官,卻怵他。司朗倒也佩服他,立即擺開笑臉:“十一弟。” “大姐夫既來,便同我去后頭等陛下吧,陛下也惦記大姐夫?!壁w世碂知道趙琮的打算,趙琮從不在他跟前避諱。昨日在船上,趙琮還提及既然來了一趟,定要去揚州看一看司朗做的事兒。如今司朗既已過來,倒省得趙琮過去,來來回回,總歸是累的。 都親自邀請了,司朗豈有不去的道理? 他欣然應下。 因想到趙琮,趙世碂又和氣幾分,并對李志成道:“李大人,諸位大人連夜趕來,怕也饑餓,你令女使備些膳食給他們用。” 李志成立即再應是。 趙世碂再不久留,與司朗一前一后離去。 他們一走,各位知州、權知州等大人們一同松口氣。 心道:乖乖,原來這就是陛下的那位侄兒!原本只當陛下盲目疼寵,如今看了人才知道,當真是令人怕得很哪!站那兒,就是威嚴。 易漁只是個知縣,本無須他過來,因司朗才能來這一趟。坐在最末尾的位子上,他有些不甘心。 趙世碂給足司朗面子,令路遠送他去后頭等,他自己則是與蕭棠一同騎馬出去。 司朗念及世元如今已去太常寺做事,心中倒再感慨一回,魏郡王府要靠的,果然還是這一位啊!他心中撥拉著,家里倒是有幾個未出嫁的meimei,只是他已娶了宗室女,meimei再嫁不得宗室子。 姨母平津侯家的表妹倒也是個貌美且性子柔順的,趙十一已到年紀,按照陛下這個疼寵法,定是要親自為他指婚的。他倒要給世晴寫信,世晴閨中時與寶寧關系不錯,若能提一提表妹的名字,怕也有幾分成算。 趙世碂不知他又被人給惦記上了,旁人不僅惦記著給他送側室,還惦記著為他送正房呢。他與蕭棠再去鹽場,處理下頭的事。 經由昨日一事,鹽民們倒是好說話,如今鹽城縣知縣關著,他們倆親自為鹽民們說了紙約如何簽,又如何成效。因鹽民配合,這一行總算順利。 人分三處,揚州的刑獄司也是早早趕來,只他趕來便立即帶人再去驗尸,并搜集證據,審問各位官員,忙得尚來不及拜見陛下。刑獄司倒也是個實在人,知道此時把這事兒辦好,才是對陛下真正的尊重。 趙琮醒后,照例是喝花蜜水,邊喝邊問趙世碂。 染陶道:“小郎君與蕭——去鹽場了?!?/br> 趙琮抬眼看她:“還不打算嫁?” “陛下——”染陶雖是未嫁女,卻見多識廣,倒不似其他小娘子那般過分羞澀,只是稍有不好意思。 趙琮勸道:“他對你一片真心,你們幼時也是有婚約,他家中連妾侍也無。人人都道蕭御史鐵面無私,一同吃酒席,只要席面上有官妓,他便立刻就走。為這事兒不知得罪了多少人,時不時便有人來朕這兒說他不好。子繁這人當真不錯。”這個年代,有多少男子能做到這般地步? 染陶嘆氣,她自知道。 可她到底與孫竹清鬧過那樣的事兒,她覺著自己配不上蕭棠。二十年已過,她早已不是家中的嬌嬌女,蕭棠也不是當時連書都讀不起的窘迫少年郎。蕭棠能力好,又得陛下重視,正是風光大展抱負時,若娶個大戶人家的小娘子,不知好上多少倍。 這種事兒總得自愿才行,趙琮也不再勸,將水喝盡。 染陶也回過神,將各處官員到來之事稟告于他,又道:“初時吵鬧得很,還是小郎君命人搬椅子過去,令他們按官位坐,現在靜得很呢。小郎君還令李大人準備吃食給各位官員?!?/br> 睡了一覺,趙琮已收拾好心情,聽到趙世碂這般妥帖的做法,眉目之間不由還是起了笑意。 “承忠侯世子在外頭呢,也是小郎君將他帶來,說是陛下一定想見他的?!闭f罷,染陶就笑,“最知道我們陛下的,就是小郎君啦!” 趙琮眉目間的笑意剎那間便染上整張面龐,再也抹不掉。 世碂的確最知道他。 第112章 愈是無意,才愈發撩人! 因有趙琮在, 趙世碂做起事來, 更是細致,他不愿令趙琮失望。 鹽籍之事, 總算是緩慢進入推進階段, 每日下來均有進展。趙世碂還專門找了幾個口齒伶俐且機敏的年輕鹽民來, 將其中種種,與他們詳細分說一遍, 隨后便由他們為鹽民解惑。 鹽民們到底懼怕官員, 從同類那處得到解釋,便更為安心。哪怕再有焦躁, 有熟悉的人解釋, 也能早些平息。 趙琮那日見了司朗, 又見了各處官員,說了些勉勵的話,便令他們先回各自任上。諸位官員自是速速應下,陛下在這兒, 再不把差事辦好, 怕是不想要烏紗帽了?! 刑獄司這些日子一直審問那些被關的官員, 每日來稟報。 趙琮頭一天聽時,叫上還未離去的官員們同聽。 刑獄司道,其中有幾位官員,倒是傻的,收了銀子,自己家里還留了字據, 一搜一個準。他問陛下該如何定罪。 趙琮先笑:“諸位大人皆是知道的,大宋向來厚待官員,哪怕是九品官員,俸祿也足夠一家上下老小安置。朕登基以來,也從未見過如此多人貪污受賄的情形。朕震驚,卻也失望。如今,朕倒有個問題,想問問諸位?!?/br> 下頭人低頭聆聽。 “何以官員的俸祿會如此豐厚?” 還能如何?本朝重讀書人,更重官員,給足了銀錢,本意是要官員們好好替官家辦事兒,替百姓辦事兒?。?/br> 但下頭沒人敢言。 趙琮笑瞇瞇地等著,也不急。 最后是易漁出列,行禮道:“稟陛下,是為了令官員無后顧之憂,好生為民做事?!?/br> 趙琮贊許點頭:“易大人說的是?!?/br> 易漁低頭,微微露出笑容,陛下還記得他。 只是趙琮贊完,便斂起笑容:“易大人不過寶應縣知縣,卻知道這個道理,為何那些轉運使也好,知州也罷,卻能做出這樣敗壞的事來?!莫不是真當天高皇帝遠,朕看不到你們的行徑?” 陛下發怒,下頭官員立即跪下一片。 趙琮索性起身,平靜道:“朕厚待你們,是指望你們厚待百姓。有民,才有國,有國,才有你們。” “是!” “鹽戶一年鹽本錢,最高不過四十貫,朕一月給你們多少?便是知縣,一月也有三十兩銀子!四十貫,四十兩,卻是他們一年的花銷!試問,這樣的錢,如何貪得下去?!”趙琮的確十分氣,他再道,“更不論,除了銀子外,還給你們面,給你們米。米面均是百姓種出來的,在座各位出門,人人都得叫上一聲‘大人’,但‘大人’當真如此好當?你們所做之事,也當真擔得起百姓們那一聲的‘大人’?!” 趙琮抬腳往前走幾步:“你們吃著百姓種出來的米面,拿著朝廷派發給你們的銀錢,就得為百姓做實事!” 諸位官員的頭低得更低,一點兒聲音也不敢發出。 趙琮背手,平息片刻,又坐回首座,朝路遠示意,路遠叫起,官員們才又一一起身。 “這回淮南東路一事,朕很失望。只是望著你們,朕還能有些許欣慰。好在,有人貪,卻還有人未貪?!?/br> 官員們又是下跪,連聲道“不敢”。 “朕夸你們,便是你們值得夸。你們得了朕的夸贊,當更好的去辦差事。” “是!” 趙琮這才對刑獄司道:“至于如何定罪,已有確鑿證據的,立即摘了烏紗帽,革了功名,家中三代不許科考。原本該杖二十的,統統杖一百。該杖一百,亦或充作役夫的,皆流放。該流放的,全部當眾處死!” “……”官員們開始抖腿。 刑獄司也有些膽顫心驚,到底抬頭:“陛下,太祖親定的律法有言,文官不得殺,《宋刑統》中皆有記錄。” 祖宗之命便是人人頭頂的那把刀,趙琮能明白,但他能除了世襲罔替的燕國公爵位,便能改去更多。犯了罪,最多不過流放,小命留有,流到幾千里之外,使足了銀子,找個替死鬼,還能將人換回來,有何用處? 趙琮平靜道:“太祖之言定是真言。只是百年前的大宋,與如今的大宋早已不同。太祖定下規制之時,定也是期冀于后代能有更好的改革。從這一刻起,朕宣布,文官皆可殺!” 刑獄司咬牙,應道:“是!” “朕回京后,會與宰相、六部共商律法更改一事。改好,便廣發,你們當做好準備。” “是!” 趙琮斂目:“退下吧?!?/br> “是!” 人人不敢多話,全部抖抖索索地退了出去,曬到外頭好不容易出來的太陽,他們才舒出一口氣來。舒了口氣,便又繼續抖,抖著出了李宅,抖著上船回家。 易漁原本還想請陛下去揚州看一眼印刷之事,此時也不敢再開口。 他逗留在李家宅子外猶豫,直到司朗走來:“易大人,可是在等我?” “是?!?/br> “陛下跟前的女官給我拿了些糕點,皆是陛下喜愛的,你我分食罷?!彼纠适稚咸嶂鴤€精致的紙包,邊說,邊往外走,卻未見易漁跟上,好奇回頭看他。 易漁道:“世子,我們可要請陛下去揚州看一眼?” 司朗笑道:“我已向陛下稟報印刷一事,陛下說這一行要做的事兒還很多,看后頭安排再做決定。若是要去,會提前告知于我?!?/br> 易漁靜了幾息,道了聲“是”,也與他一同去碼頭,坐船回寶應縣。 往后的日子,趙琮始終沒再露面,依然住在李家的宅子中,隔兩三日,京中便會有信傳來,是要他拿主意的事。除此之外,他便帶著染陶到海邊隨意走走。楚州臨海,卻非瓊州那處的海,這兒的海并非藍色,但也有潮漲與潮落,趙琮看著也覺著挺有意思。 染陶怕他冷,想勸他回去。 趙琮卻還望著海面出神,他這回來淮南,原本真是為了來理事,結果他成了享福最清閑的那個。一點兒事也不用他管,趙世碂都辦理得好好的,蕭棠也是能干人,兩人辦得有條有理。 最初各地官員們都回去后,他還有些不放心趙世碂,私下帶了染陶與幾個侍衛又去鹽場看了一番。遠遠便見鹽場里頭秩序井然,門口就如尋常那樣立著兩個巡捕官。只有里頭太平,外面才會只立了倆。 他往前走近,他的侍衛皆是禁兵,亮了亮專用佩刀,巡捕官雖不知陛下來到淮南,卻也猜他怕是京里頭的大人。如今鹽場里的場官被趙世碂收拾得服服帖帖,立即垂下腦袋,也不敢看京中大人。 趙琮站在門邊,也不進去,只往里看了幾眼。趙世碂與鹽城縣里頭余下的一些官員、蕭棠在與幾個上等鹽戶代表說話,一看便是在商議事情。 染陶輕聲問:“陛下,可要進去看看?” 趙琮搖頭,百姓們不知道他來,官員們都知道。他進去,那么多官員,鐵定要向他行禮,他無意打擾鹽場此時的寧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