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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官家(福寧殿)在線閱讀 - 第129節

第129節

    趙琮心中想了幾回,覺得趙世碂這回沒做錯,只是方法太偏激。如果是他,會選用趙世碂的方法,但是做的過程中,會再柔和一點。

    只是各人各風格,他雖是皇帝,卻不能方方面面都管。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一切后果,他來承擔。

    更何況,此人又是趙世碂。

    想罷,趙琮抬頭看他。

    趙琮不知道,他其實已經想了很久。他思慮的過程中,趙世碂一直擔憂地看著他。他怕趙琮以為他無用,更怕趙琮往后便不再讓他辦事兒。

    他也不知自己面上的緊張。

    趙琮一看他這難得緊張的模樣,反倒笑了,輕松道:“沒事兒,這次你做得很好。”

    趙世碂不信。

    “這樣的地方,這樣的百姓,正如你所說,最合適的是直接。否則,按照以往的方式,怕是溫溫吞吞也難行事。只是,你也當緩和些。”

    “陛下——”

    “你頭一回挑大梁,做成這樣已是很不錯。”趙琮既來,原本是打算親自管這事,這會兒倒覺得,他不必出面,讓趙世碂與蕭棠繼續去做即可。趙世碂性子剛烈,做事直接,蕭棠與他倒是好搭檔,適當互補。

    趙世碂經他夸獎,到底也是高興的,頓時就笑了起來。笑罷,他又覺著自己有些可笑,立即斂起笑容。

    這更將趙琮逗笑,并笑道:“人家十六歲的郎君在做什么事?你的十六歲又在做什么?朕很為你驕傲。”

    連活了兩輩子的趙世碂到底又樂得笑了起來,再不管他到底多少歲,得趙琮夸獎,他就是高興啊!趙琮并未覺得他無能!

    趙世碂長得好看,笑起來更好看。

    看到他就高興的趙琮,見他笑成那樣,自然只有笑得更歡的。

    兩人皆在里頭笑。

    守在外面的染陶也露出笑容,果然還是得小郎君在啊。

    她又對路遠道:“你們也真是,自小就在宮里頭,六七歲便來了福寧殿,什么事沒見過?如今不過這些官員貪鹽本錢,你們都助不得郎君!可叫陛下好生擔憂!”

    “小的們錯了。只是jiejie你不知,小郎君氣派得很,做甚決定,小的們都不敢反駁,那些個大人們更不敢說話。”

    染陶聽罷,嘆氣,倒也是這個理。

    別瞧他們陛下在小郎君跟前這副萬事都好的樣子,實際上陛下臉一板,嚇人得緊。小郎君也正是,當年十一歲就在寶慈殿殺人,連福祿都怕。

    不過她又繼續訓道:“你們反駁不得,得照顧好小郎君的起居才是。你沒瞧見,人都曬黑了,陛下心疼呢!我方才瞧小郎君的衣裳,袖口都有了磨損。”

    “小郎君一辦起事兒來,就勸不得,樣樣都急,箱籠還在楚州城內呢!好在,jiejie你來了。”

    染陶點頭,想罷,又走去簾子跟前問道:“陛下,小郎君可要用些吃食?小灶上煨著雞湯,下些面吃吧?”

    趙琮不待問趙世碂一聲,直接道:“呈上來,多切些牛rou來。”

    “是。”染陶轉身自去忙碌。

    她身后的船艙內,依稀傳出兩人的說話聲。

    船只搖晃間,夕陽的余暉僅留一抹,恰好灑在水面上,船往鹽城縣的方向駛去,漸漸行過那抹余暉。

    待船只駛過,余暉也無,空中漸漸現出一輪彎月,水面亦然。

    第110章 折磨得很哪。

    李志成的老家, 的確如他所說, 雖不富貴,卻當真寬敞且干凈。此處是淮南, 夜間又飄起了柔和的雨絲, 反倒正有幾分清雅之意。

    李志成命家中留用的女使、廝兒收拾房屋, 他緊張又激動,簡直不知該如何是好。

    趙琮在船上已將這些日子以來發生的事了解清楚, 倒也不歇息, 走進已收拾好給他住的廂房,與趙世碂、蕭棠與李志成說這鹽籍一事。

    他也不拖延, 開門見山道:“子繁傳信于朕, 這到底是朕親政以來頭回大改鹽制。朕擔憂鹽民, 便索性來這一趟。方才船上,世碂與朕皆已講明。這番,便是想與你們再議一議這事兒。”

    李志成能與陛下同議事,興奮得說不出話來。

    不過趙琮本也不需要他說話, 蕭棠先開口道:“陛下, 小郎君是否也與您說了賬本之事?”

    “已說。朕十分震驚, 也十分失望。”

    蕭棠羞愧道:“皆是臣無能,沒能知曉這些官員竟有如此行徑。”

    趙琮笑:“你雖是侍御史,卻又不是這兒的官,與你有何關系?”

    李志成一看陛下竟然還會這般笑!又看傻了。

    趙琮好笑地看他,問道:“李大人,你有何高見?淮南東路這么多官員, 從六品往上的,沒牽扯進去的官員可當真不多。賬本子上卻沒你,朕很欣慰。”

    李志成一激動,血就往臉上漫,立刻漲得通紅,隨后便老實道:“陛下,下官得知林大人他們貪鹽民的錢時,也真是嚇壞了!咱們為官者,本就該凡事為民,本就該以身作則,本就該——”

    趙琮有些無奈,打斷他的排比句:“李大人,他們可曾給你送過銀子?”

    李志成回神,立即搖頭:“陛下!下官從未收過!更是從未有人與下官提及此事!”

    趙琮知道為什么,就他那說排比句的功夫,誰敢給他送禮?李志成一看膽子就小,前頭送,后頭估計就能往上頭告那些人去。

    趙琮是徹底絕了跟他深入聊天的念頭,轉而再與蕭棠道:“朕來前,以為此處境況已是兇險極。今日來看,雖說有些棘手,但你們二人倒也能解決。鹽籍之事,便繼續由你與世碂來做。至于官員之事,無論是貪錢,還是鹽稅司之死,皆牽扯頗廣,便交給淮南東路的刑獄司來辦。”

    蕭棠一聽便知,陛下并未怪罪他們,他松了口氣。

    趙琮再道:“今日世碂在鹽場的那番話說得倒也好,為官者,首先便要將民放在心中。有民才有官,官來自于民,讀書多年,科舉為官,誰心中沒點大愿想?定是皆望大宋萬安。那些個連鹽本錢都要吞的官員,朕失望,且不齒,天下百姓更是如此,你們當得點教訓。”

    “是!”蕭棠與李志成立即應下。

    趙琮再問了些話,看看外面天色,說道:“天色已晚,先到此處。明日你們自行去處理鹽籍一事,朕信你們。”

    “是!”被陛下說一聲“信”,總歸是種鼓勵,蕭棠說罷,便與李志成一同退出去。

    李志成出去后,一想,不對啊!

    那位小郎君還在里頭呢,也不知小郎君晚上住哪間屋子?他又回去,染陶守在外面,見他回來,笑道:“李大人,有何事?”

    李志成笑著道:“不敢不敢,只是不知郡王府的小郎君有些什么喜好?下官好叫人去準備。”

    染陶聽罷,笑得更深:“李大人自去休息吧,咱們小郎君與陛下還有話要說,余下的事,皆由婢子們來。”

    “原來如此。”李志成也不敢多問,到底是走了。只是這越走,他越發想把女兒送到趙世碂跟前。親眼所見才知道,陛下到底有多寵愛這位小郎君啊!

    他們皆走后,趙琮沉默一會兒,問道:“你也以為此事當真是杜譽所為?”

    趙世碂搖頭:“不是。”

    沒了外人,趙琮也不再擺出標準笑容,笑得有些不屑:“杜譽做了十一年的宰相,權便是他的命。這些蠅頭小利,他會看在眼中?更何況,賬本子居然放在那么明顯的地方,擺明了就是要人去看。”

    “楊淵之死也很蹊蹺。”

    “林白這個人,朕也見過,雖的確迂腐,但是個肯做實事的。他年年都要數次往朕那處寫奏章,什么事兒都能被他說一遍,一點兒不怕得罪人,不是御史,倒成天把自己當御史待。朕也不信他會貪錢。”

    “陛下,我雖不喜林白,也知他興許無辜。但當時那番情景,只能一同捆起來。”

    趙琮看他,寬慰笑道:“朕沒怪你啊。”說罷,他又蹙眉,“如你所說,的確只能一同捆。朕親政五年來,朝中還算太平。往日里上朝,官員之間雖偶有紛爭,但真沒起過大矛盾。朕僅有一人,天底下卻有無數多的官員,為了私利,自然要相互攻擊,攻擊才能有所得。這回,顯然是有人下定決心要拖杜譽與林白下水。”

    趙世碂見他蹙眉,便不太高興,恨不得立即替他撫平,卻不能,他又道:“陛下,若要拖杜譽下水,這么做顯然是不夠,他們定有后招。不如順水推舟。且這些個宰相當久了,受人奉承,難免不會飄飄然。嚇一嚇他們也好。”

    他的話又說到了點子上。水至清總是無魚的,身為皇帝,要做的最重要的事便是如何讓朝堂這汪池水保持剛好的清澈度,既要有魚,又不能是死魚,還不能斗得太厲害獨留斗魚。朋黨之爭,害處極多,但誰又能說它沒好處呢?

    杜譽門生眾多,有林白這樣愿意踏實干好事兒的,但也有其他在外逍遙胡亂行為只是他還不知道的。

    趙琮輕聲道:“就讓刑獄司去查,查出什么,便是什么。該怎么罰,便怎么罰。”

    趙世碂點頭。

    趙琮又嘆氣:“雖知官員之間斗爭難免,也有益處,朕卻覺著有些疲累。與人猜心思,當真累得很。就例如鹽鈔一事,朕從前提過三兩回,就未再深議下去,卻也能傳出來。當時一同議事的,不過是宰相、副相,六部之人,皆是朕親自任命,亦或親手提拔,能稱為朕的心腹也不為過。可這些人里頭,又到底是誰,主動攪起渾水?還是說,那人故意提起此事,引朕懷疑每個人?”

    趙世碂上輩子的時候,遇到這種事,只會將有嫌疑的人全部殺盡。這輩子有了趙琮的指導與潛移默化,他的行事方法變了些許,根子卻未變。如果他是皇帝,遇到這樣的事,他怕是還要殺了一批人。

    天底下讀書人那樣多,有抱負、有心機、有能力的人更多,少了一個宰相又有何妨?斗來斗去,挑釁的無非是他的皇權,誰敢挑釁,誰就得死。

    但他不能將這話說出口,只是他瞧著趙琮這樣疲累,格外心疼。

    若是可以,他倒是寧愿替趙琮當這個皇帝。倒不是他對皇位還有所貪戀,當真是做皇帝實在累極,他舍不得趙琮這樣辛苦。

    趙琮嘆完氣便閉眼想事兒,雖與人心思來,心思去,有些疲累,但他也早已習慣,況且他也不能得了好處再裝呆,做皇帝給他帶來多少好處,他心里也知道。只不過小十一是他信賴的人,他才會這樣多說幾句。

    只他說到一半,忽然察覺靴子又被人給脫了,他的手一抖,立即睜眼。

    趙世碂抬頭看他,輕聲道:“陛下,我給你揉揉腿。”

    趙琮呆愣幾息,立即往回抽腿。

    趙世碂不解:“陛下?”

    “你怎能做這樣的事!”趙琮的聲音有些焦急。

    “陛下……”

    “好好一個郎君,怎能給朕做這樣的事!這豈非自降身份!”趙琮的腿被趙世碂攬在懷里,溫度由腿至上,他嚇壞了好嗎!可他死要面子,不能表現出驚嚇之意,只好說出這些憤怒之言。

    趙世碂卻以為他當真生氣了,輕皺眉頭,說道:“陛下,我為你做這樣的事又如何?”

    “不行!”

    “陛下,我是你的侄兒,怎能不為你做這樣的事?!”趙世碂也委屈,這么多天不見,好不容易見到,趙琮還這么累,他給他揉揉腿又怎么了!在宮中又不是沒為趙琮脫過鞋。

    趙琮一聽這話,更是不好受。

    是啊,趙世碂是他的侄兒,兩人的身體里留著一樣的血。

    他索性將腿盤起來,避過去不看趙世碂,慍道:“你出去吧。”

    “陛下……”

    “出去!”

    除了當初重逢時,趙琮幾乎從未這樣與他說過話,方才兩人還好好地議事,忽然就要趕他走。好些日子不見,好不容易見著,在船上說政事,在這兒也一直說政事,他還未能與趙琮說說家常呢。

    趙世碂心里也十分不好受,可是趙琮不看他,他到底起身出去。

    染陶見他忽然出來,一驚:“小郎君——”

    趙世碂已埋頭走遠。

    染陶趕緊進去,他們陛下盤腿坐在榻上不說話。她心中一抖,兩人這是起了爭執?方才還好好的呀!

    她輕聲走近,小聲道:“陛下?”

    趙琮回頭看她,眼圈竟然微紅:“朕想歇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