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
他想,如果要用一樣東西來形容趙琮的聲音,那就是那盞溫水。 他忽然起身,跨過趙琮,走下了床。 趙琮詫異地起身看他,他卻伸手按住了趙琮的上半身,未讓他起身。同時他站在床邊,將趙琮往里推去。 趙琮納悶極了,這是要做什么? 但趙十一十分堅定地毅然推著他,別看趙十一人小,勁倒大,真將趙琮推到了床內。趙十一這才又坐回床上,他睡在了外邊,睡在了趙琮的外邊。他伸出未受傷的手,展開那條大紅織錦鴛鴦被,完全蓋住他們倆。 趙琮這才明白趙十一是在做什么。 他好笑,隨后感慨道:“小十一,你往后一定會是一位好夫君。朕要替你看著,有好的小娘子,得提前定下來——” 趙十一卻拉過他的手,打斷他的話,在他的手心寫:謝謝。 趙琮知道他寫的是什么,但是此刻心情陡然放松,趙琮又想逗他,便反手握住他的手,問道:“什么字?” 趙十一往他靠了靠,在他手心再寫一遍。 “朕沒懂。” 趙十一不再動。 趙琮的心情放松后,便察覺到了困意,也未在意,接著便昏昏睡去,將要進入夢鄉時。 他的耳邊突然響起一聲“謝謝”。 他立刻睜開眼,問道:“什么?” 他以為趙十一不會重復,畢竟那是個別扭孩子。 可趙十一卻坐了起來,并彎腰往他看來,在黑暗中,他們對視。 他們之間也十分近。 趙十一對著他的眼睛,很鄭重,吐字也十分清晰地說:“謝謝,謝謝你。” 第63章 趙琮又要來訓他了! 說了那聲謝, 趙十一再未有其他話語, 趙琮忽然也并不想打破沉靜。 兩人就這般沉默著,直到趙琮迷迷糊糊地睡著。 趙十一的聲音似有催眠的功力, 他明明還想待靜過之后, 問趙十一要謝他什么。趙十一難得開口說話, 他明明還要繼續逗的,但他偏偏卻睡著了。 趙十一卻是久久未睡。 手臂上的傷, 火辣辣的疼, 他卻未放在心上。眼睛適應了夜色與黑暗,便能看清身邊一切。趙琮睡著后, 他又坐起來, 探過身子去看趙琮。 他原以為趙琮那么老實, 也是個睡姿很規矩的人,往常見趙琮在榻上小睡時,也總是平躺。卻沒料到趙琮真正睡起覺來,極為不規矩。睡前, 趙琮明是平躺著的, 手也放置身前。可此刻他看去, 趙琮已側身朝他而睡,一只手壓在自己身下,手指正碰到左耳處,另一只手堪堪還搭在被面上。 他伸手想幫趙琮蓋好被子,卻不料剛好便于趙琮往他靠了靠,搭在被上的那只手更是往他肚子摸來。 他的身體徹底僵硬住。 趙琮體虛, 身上常年冰涼涼的,趙十一卻跟個小火爐似的。 天意漸涼,卻還未用上炭盆,趙十一蓋的被子也較薄。趙琮許是冷了,摸到趙十一的肚子,很暖,他不自覺地又往趙十一靠了靠。緊接著,被下,他的腿也貼住趙十一的腿,腳掌更是貼緊了趙十一的腿肚子。 夢中,趙琮還滿足地嘆了口氣,待他壓在身下的手也伸到趙十一的肚子上取暖,他才再也未動,老老實實地睡去。 趙十一原本就體熱,此刻就連額頭都起了汗。 在床內,他平復了許久,才吁出一口氣,也想躺下來。 可他一動,趙琮便有些不滿,手更是往上摸去,胡亂間便摸上了趙十一受傷的手臂。趙琮夢中似乎覺得那很奇怪,多摸了幾下,手勁還有些大。趙十一雖扛得住痛感,疼痛卻是實打實的,尤其又是刀口,火辣辣地疼。 趙琮這么一摸,他的手臂又長期保持一個姿勢,便愈加疼起來。 似乎又有血流出來,趙十一卻一點兒也不氣。 他平躺著,等趙琮摸夠,趙琮再度停住手,并抱著他沉沉睡去。 他才又翹了翹嘴角。 趙琮睡得依然很香,他卻想到自己的那句“謝謝”。 謝趙琮的什么呢。 謝謝趙琮對他好,也謝謝趙琮保護他,更謝謝趙琮讓他知道世上是真有“好心”這回事的。更謝謝趙琮,讓他明白被人關心與愛護的感受。 趙琮的身子涼涼的,十分舒服。趙琮伸手攬著他的同時,他也伸手攬住趙琮的肩膀,思緒也跟著涼了下來。 這一刻,他一點兒也不敢去想他進宮的初衷。 他強迫性地去強迫自己忘記了那初衷。 不知何時,他在趙琮平穩而又稍顯微弱的呼吸聲中,慢慢睡著。 翌日清晨,趙琮在他十一侄子的懷中醒來。 他迷糊地看著近前的小身板,這不是他的床,也不是他的被子。他看了眼頭頂,才想起昨夜發生的事。于是被他抱著當熱水袋的是趙十一小朋友! 他立刻心虛地迅速離開趙十一的身體,這可憐孩子,受傷受成那副模樣,還要被他當熱水袋!他心中決定,再也不與他人一同睡覺,他的睡姿實在有礙他英偉的皇帝形象! 他起身,理了理褻衣,跳下床,叫了外面的染陶與福祿進來為他穿衣裳。 幔帳內,趙十一睜開眼,松了口氣。 幸好是走了。 他再看手臂,布巾果然又染上了血,他并不打算叫御醫來,否則又要惹趙琮擔心。他翻身,往趙琮睡過的位置靠了靠,再嗅了嗅,果然有趙琮身上那種好聞的味道。 他閉眼,忽然就不想再起身。 趙琮回到正殿,先將吉祥與吉利叫來問話,他還真沒想到吉利與趙十一之間還能有小秘密,自然也未單獨問話。 只是兩人口徑倒一致,只說趙十一心疼趙廷,才讓他們叫來說話。 這與趙琮的腦補也是一致的,趙琮也信了。畢竟在他心中,趙十一就是個十分可憐又可愛的小朋友。 但是趙琮也氣:“你們既知那是個混賬東西,也敢讓他靠近小郎君?!他身上還藏著刀子呢!” 吉利暗想,那刀子分明是小郎君的……還被他撿了回來,回頭要還給小郎君的。 “往日里,朕從不罰人,這回定要罰你們!” 他們倆老實磕頭:“小的領罰。” 福祿把他們帶出去,一人賞了二十大板,當著福寧殿眾宮女、太監的面打的。 打完后,福祿進去匯報。 趙琮點頭:“既罰過便好,你去保壽粹和館找個大夫給他們開副藥喝了,再拿些藥膏。早點好,也能早點去伺候小郎君。” “是。”福祿聽罷,要去做事。 “等等。” “陛下?” “再命人去給小郎君制把短刀來。” 福祿點頭:“是,萬一往后遇到艱險,有把刀也好防身。” “正是如此,誰能想到那個混賬身上還有刀?” “陛下想給小郎君制把什么樣子的刀?” 趙琮想了想:“無須太長,不必超過一尺長,既是拿來防身,便要鋒利些。但是給小郎君用,也當美貌,便做把彎刀來,刀柄上鑲上幾顆藍寶。” “是,小的先去令那頭師傅畫張圖來給陛下看?” “行,去吧。” 福祿行禮,轉身離去。 趙琮又將染陶叫進來,伺候他用早膳。 今日會很忙,將會有許多人進宮來見他。 先進宮來的是趙從德,趙琮暗自冷笑,這一回趙從德倒知道賣乖。 趙從德與魏郡王一樣,愛好裝相,來見他,先是深刻反思過錯,反思到后頭甚至也落下淚來,并道:“陛下放心,那個孽子,臣已連夜令家人送他去宋州!” “既如此,朕才能放心。四哥,家和才能萬事興哪!家中留有這樣的孩子,還如何興旺?”趙琮痛心疾首。 趙從德暗罵,這他娘的是咒他們魏郡王府呢! 但他只能低頭應道:“陛下所說極是啊!” “四哥欲何時接那孩子回來?” “少說要待個兩三年!”趙從德做出一副憤怒樣。 趙琮卻笑,平淡道:“這孩子,便是一輩子留在宋州,又如何?” 趙從德一怔,應道:“陛下說的是。” 趙琮拿起茶盞喝茶,竟是一副要直接送客的模樣。 趙從德也不能再多待,況且他也不愿再多待!此刻的趙琮,陰陽怪氣得令他厭惡!他打算再去一趟寶慈殿,便也趁勢要離去。 趙琮叫福祿進來送他,笑道:“福祿,你親自送世子出宮。只是世子怕是還要去一趟寶慈殿問安的,你在寶慈殿外等著,務必要親自把世子送出宮去!” “小的知道!”福祿高聲應下。 “……”趙從德勉強笑,這下他還怎么再去寶慈殿?他只能干巴巴道,“陛下說笑,臣這便出宮回家去了!” “哦,既如此,福祿好好送世子,務必將世子送至宮門口。” 福祿應聲:“是!” “陛下,臣還想見一眼小十一,他娘也擔憂他呢。” 趙琮低頭,用茶蓋撇去茶葉,無謂道:“朕也有些東西要給予單娘子,正好麻煩四哥帶回去,要單娘子放心,朕會好好照顧小十一。只是小十一現下也正睡著,昨兒孩子被嚇得不清,不愿見人呢,四哥還是下回再來瞧他吧。” 這話說得趙從德滿肚子的火。 趙琮不過一朝得勢而已,怎敢如此囂張?!他自己的親兒子,竟然見不著?而且瞧趙琮那小人得志的模樣,趙十一竟比他一個世子還要尊貴了? 但他只能憤憤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