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第56章 她真的下不去手。 福寧殿的動靜太過大, 孫太后也早早被這動靜驚醒。 她靠在床頭, 喝青茗遞來的茶,她皺眉咽下一口, 問道:“白大夫還未從福寧殿出來?” “尚未。” “昨日召左、右仆射與父親進宮, 他們何時到?” “宮門一開, 他們便來。” 孫太后點頭,將茶盞遞還給青茗, 輕聲道:“青茗, 你說趙琮這回病得重不重。” “娘娘,陛下的身子到底如何, 您也是知道的。從來都無大病, 只是身子骨不好罷了。” 孫太后瞟她一眼, 青茗規矩地低頭。 孫太后暗嘆氣,青茗與王姑姑各執己見,她又何嘗看不出來? 其實不止她們倆的想法不同,她自個也尚在猶豫。 她再道:“派人去福寧殿看著, 一有消息便來回稟。” “娘娘放心, 婢子早就派了人去, 只是福寧殿現下忙碌,也無人回話,更不知陛下到底是什么情形。” “染陶與福祿呢?” “他們倆也十分慌亂。” “竟連他們倆也慌亂起來,趙琮這回到底是什么病,明明幾日前還是好的。”孫太后伸手給青茗,“罷了, 扶我起來。” 青茗扶她起來,勸道:“娘娘不如去福寧殿看看。” 孫太后笑了笑,倒難得說了幾句大實話:“我與他之間,永無平和。這個時候去,又能做什么?我近日來也十分疲倦,懶得再去演戲。” “娘娘……”青茗心疼,愈發以為她們娘娘將御寶交出去才是正確舉措。 可不待她繼續勸導,王姑姑紅光滿面地由外走進。 青茗低頭皺眉,就連孫太后也不由輕皺眉頭。她也不知為何,她有時希望天底下再無趙家人,可若要她真去殺了趙琮,抑或其他趙家人,她卻又下不去手。趙家人雖涼薄,也自私,先帝待她卻不差。 反倒是她,對不住先帝。 害她無法有孕之人,也不是趙家人。 她真的下不去手。 王姑姑定是去打聽了福寧殿的事,此刻這般紅光滿面,緣由必然也只有一個——趙琮真的病得不輕。 果然王姑姑行禮便道:“娘娘,陛下這回真是病了。” 孫太后并沒有說話。 王姑姑繼續道:“連染陶都慌得紅了眼睛,上一回陛下從宮外回來,染陶還鎮定著呢。婢子去打聽了一番,御藥局又去了幾位御醫,聽聞陛下氣色十分不好,且已不能說話。” 孫太后的手,扶著青茗的手,聽到此話,手便是一抖。 “娘娘可要去瞧一眼?”王姑姑喜滋滋問。 孫太后斂住呼吸,搖頭:“不必。”她扶著青茗的手,走去鏡前坐下。 王姑姑卻兀自高興:“現下福寧殿正一片慌亂呢。” 王姑姑昨日才將那枸杞給了吉祥,沒想到那小太監竟是真有些本事的,這才一日,趙琮已然倒下。王姑姑絲毫不懷疑此事,畢竟趙琮的身子骨不好是出了名的,猛然遇上這樣烈性的東西,病倒實屬正常。 她正為自己的機智而得意,又有誰能懷疑到小小的枸杞上頭去?再者她交代了那小太監,投放時,一鍋放上幾顆枸杞便已夠。 無論如何,都是無人能發現的,更是查不到她與她們娘娘身上。 青茗面色平靜,有條不紊地為孫太后梳頭。 孫太后從鏡中看了一眼王姑姑,有些不滿。可到底是她的乳娘,她蹙眉,索性閉眼,再不去看。 待到左、右仆射與燕國公孫博勛紛紛進宮來時,陛下的福寧殿也終于傳出了消息。 陛下的確是已病倒,還昏迷了個把時辰,如今雖已醒來,卻難開口說話。 宮中那些隨風搖曳的墻頭草們啊,不禁在突然而至的秋風中再度瑟瑟發抖。 誰也不知明天到底是個什么天氣。 但不論什么天氣,該做的事依然要做。 孫太后令青茗親自去福寧殿打探消息,并看望陛下,還帶了許多藥材。 她則在寶慈殿見孫博勛與左、右仆射。 這一回,她終究對王姑姑有些不喜,王姑姑原本站在她身側,并未退出。孫太后側身,說道:“你也出去罷。” 她這是警告。 但王姑姑似乎并未意識到,只是行了一禮,便退了出去。 廳中空下后,孫太后對三人道:“我也不打馬虎眼,現下這情形,三位有何高見?” 此時這種情形,能有何高見? 除非趙琮死,否則孫太后只能交出御寶。 前些年陛下年紀小,且身體弱,太后尚有聽政的理由。如今陛下已十六歲,朝內外也有了許多支持與詢問之聲。大宋皇宮頗小,宮外甚至住有許多百姓。那日各國使官,在紫宸殿中高呼“萬歲”時,百姓們聽到的也不少。 太后是在宮中,尚不知道外頭情形有多嚴峻。 如今那些酒樓里頭,吃酒的人,懷中摟著美嬌娘時,還不忘議一番宮中事,甚至有人賭陛下何時親政。也有人將此事告到官府去,告他們平民竟敢妄言宮中事。 可開封府尹是誰? 是魏郡王啊! 盡管是個毫無實權就是個掛虛職的開封府尹,往常也未見魏郡王管過公事,那一回,魏郡王居然站了出來。將要告老百姓的人訓斥了一頓,還杖人二十。 這下可好,有郡王爺撐腰啊!如今人人更為熱愛討論此事。 而且如今京中的許多書生也為官家寫了許多歌頌、祝福詩詞。 這種事兒,孫博勛也好,左、右仆射也好,均以為是有人帶頭,刻意起哄,偏偏又找不著源頭,只能把苦往下咽。 且這一回,眾人一致未將此事告知孫太后。 畢竟誰也沒料到,竟會越演越烈。 幸好今日陛下病倒了。 左、右仆射到底不敢直說陛下,言辭還算溫和,說道:“娘娘,只要陛下一日身子不適,這朝政不還是娘娘您的?”但只要陛下身子好轉,您就什么也沒有了!后半句話,他們沒敢說。 孫太后又何嘗聽不出來? 她若真能狠下心來,哪還至于召他們進來問話? 他們見孫太后面色不虞,左仆射捋了捋胡須,說道:“其實眼下也有些法子尚可用,雖不治本,卻也能撐上些許時日。” “但說無妨。” “娘娘您也知道,如今明確站在陛下身后的,唯有魏郡王府、寶寧郡主府,以及,武安侯府。” 孫太后皺眉,這謝家可恨得很,本就是個破落侯府,偏要出來多事。 “魏郡王與寶寧郡主,那是陛下的王叔與親meimei,助陛下實乃理所當然。咱們也不能在他們身上做文章。但是武安侯府,倒也可以做些文章。” 右仆射點頭,補充道:“臣也是如此想,娘娘,謝家六郎得陛下重用,這回甚至也被派去遼國。恰好陛下近日來身子又不好,娘娘您說,若是這個節骨眼上,武安侯府出了些事兒,在遼國的謝六郎還能安心為陛下辦事嗎?謝家旁支眾多,便是在東京城的謝家人也將不平哪。” 孫太后眼中一亮,又道:“武安侯府能出什么事兒?謝致遠最為老實。” 左仆射笑:“范十悟老實不老實?不也得乖乖去安遠縣。” 右仆射點頭:“御史全聽娘娘的,還不是指哪打哪兒?” 孫太后終于松下一口氣,露出笑意,對左仆射道:“是你的侄兒當差當得好。”那位參范十悟的御史,正是左仆射的親侄兒。 左仆射行禮:“是娘娘給他機會,他還年輕,又懂什么?倒是武安侯府,臣以為,這回不妨來個狠的,光是參他個品行不端又能如何?謝致遠本就無實際差事,侯爵人家也不靠這吃飯。” “那——” 左仆射抬頭看她,再笑:“娘娘,于侯爵人家而言,何為最為重要的?” 孫太后擰眉:“他們家的武安侯,是世襲罔替的!” “前朝無數的世襲罔替,結果如何?”右仆射笑道,“娘娘,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不能妄議祖宗之法,但要他說,老一套早該拋去!孫太后若早能打破祖宗留下的傳統,又何至于憋屈至今? 想造反,就要有造反的樣子!這般猶豫不決,哪像造反? 偏偏孫太后想造反,卻又不敢擔“造反”的名頭,當真無趣。 說罷,他見孫太后依然有些猶豫,便又道:“我大宋使官此番去遼國,來回也就一月有余,還請娘娘早些下定奪。” 左、右仆射說了該說的,便先退下。 孫博勛留了下來。 孫太后抬眼看他,叫他:“父親。” “娘娘,方才他們倆有話不敢說。臣卻是敢的。” “父親但說無妨。” “只要趙琮死,這些煩惱,便不是煩惱。六年前我便勸你殺了他。” “父親……” “臣已得消息,趙琮再次病倒,這是老天開眼。娘娘可還記得,不過十日,便將是他十六歲的生辰禮。機會,可只有這么一回。成大事者,最怕優柔寡斷。還望娘娘早做打算。”孫博勛說完,起身欲告退。 “父親。”孫太后叫住他,“中秋節慶時,你與母親帶上哥哥、嫂子與大郎一同來宮中。” “娘娘,這些都是小事。今日左、右仆射這番言辭,還望娘娘好生思量。” “我知道。” “望娘娘是真的知道。”孫博勛拱手,轉身離去。 廳中再無他人,孫太后脫力地靠到高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