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趙十一久久不動,陛下問話,他也不應,染陶只好開口。 “陛下要躺下了,小郎君。” 趙十一這才有了動作,他彎腰去扶趙琮,趙琮一驚,抬眼看他,卻見趙十一滿臉的嚴肅,竟是與往日的傻氣不大一樣。他心中又是一陣熨帖,的確是沒白養啊!見他生病了,竟急成這樣。 趙琮又笑:“朕沒事。” 趙十一抿嘴將他扶著躺到床上,染陶想將趙琮的手臂放進被中,趙十一已經先一步這般做。 趙琮不免又看了他一眼,趙琮躺著,只能仰頭看趙十一。 就是個小朋友啊。 被一個小朋友照顧了,趙琮覺得好笑,卻又將手伸出來,拉住趙十一的手,問:“是在擔心朕?”他安慰道,“朕的確無事,三位御醫都瞧過了,不信你問染陶。” 染陶等著他問。 趙十一卻從他手中抽回了手,轉身又走出了內室。 “……”在場的所有人都沉默,連茶喜都忘記去追趙十一,唯有吉祥匆匆行了禮,跟著他跑了。 趙琮好笑:“真是個怪孩子。” 不過—— “也是個好孩子。” 趙琮看向染陶與福祿:“你們退下吧,朕要睡一覺。” “陛下,還是要御醫再進來瞧一眼吧——” “無須,朕只是有些疲憊,現下已經緩過來。讓御醫再看,無非又是讓喝湯藥,難喝得很,從小到大朕真是喝怕了,睡一覺便好。” 染陶心疼又無奈,輕聲道:“那婢子令御醫們在殿中候著。” “你來安排。”趙琮又看向茶喜,“你回去伺候小郎君吧。” “是,陛下。” “小郎君今日是否在郡王府遇到了不高興的事兒?” “陛下——”茶喜目瞪口呆,陛下連這個都知曉! 趙琮暗嘆,果然,當時他便覺得趙十一的表情不對勁。也難怪那孩子不愿意回郡王府,他殿中的宮女陪著呢,還被人欺負。但他此時實在是困得很,無勁再說話,只能輕聲道:“明日待朕醒來,你來告知朕。” “是。” 趙琮疲憊地閉上雙眼,不再說話。 染陶上前,將幔帳放下,帶人一一退出內室。 第37章 這話的意思便是防著將有人給他們陛下下毒。 從福寧殿出來時, 趙十一的左手還有些發抖, 那只手剛被趙琮握過。 趙琮的手掌,很涼, 十分涼。 他不顧殿外宮女與太監的詫異, 大步往側殿走去, 走上游廊,離正殿越來越遠, 他才漸漸放緩腳步。 “郎君?”吉祥也終于敢開口。 “不知孫太后說了些什么, 趙琮哭成那樣。” “那時,內室中應當只有染陶、福祿與青茗以及御醫陪著, 恐怕難打聽。” “那個姓鄧的御醫。” “小的記得, 上一回給您瞧過身子。” “那也是棵墻頭草, 今日他正好也在。” “郎君是要從他身上打聽?可他一個御醫,小的不好與他接觸。” 趙十一冷笑:“找他打聽已是來不及,越是墻頭草,越是膽小怕事, 思量也頗多。這些日子給劉顯的那些好處, 也該收些回來了。” “郎君是要?” “他如今不是正好侍弄花草, 常有外頭的人送花送草進宮來,他去搭上幾句話也無礙。” 吉祥行禮:“小的明白了。” “打聽清楚姓鄧的家中都有哪些人。”姓鄧的膽小怕事,卻也有好處,他不是孫太后的人。他不介意收來用。對于這樣的人,只要抓住軟肋,便可放心地用。他原本無意與這宮中任何一個人扯上關系, 往后他會在宮中布置獨屬于他的人。 但趙琮本該十六歲生辰之后才死,他不能讓趙琮在這之前就死。 他必須要防一手。 “是。” “王姑姑過幾日怕是要來尋你。” “小的謹遵郎君的話,隨意聽她說便是。” “不。” “郎君?” “你明日便去找她,她常往六尚局那處去,你多往宣佑門轉轉,便能‘偶遇’她。屆時,你便說你伺候我這個傻子小郎君不得勁,王姑姑此人最喜被奉承,也最喜看趙琮被貶,你去投奔她,她得意得很。你想辦法從她口中套話,當務之急,我想知道孫太后到底說什么惹得趙琮哭。” 吉祥一怔,他幼年時便被養父送進宮來,也一直知曉他要做些什么,更是一直在等郎君進宮。但他此刻也不免詫異,為何郎君會對這些人了解得如此清楚?清楚到,似乎郎君已認識他們許久。 可明明郎君也是初次進宮,而且從前在王府還那般不得志。 他隱約覺得,養父有事瞞著他,但他也不強求這些,只是道:“小的都記住了。” 趙十一這才繼續往前走去,身后茶喜也追了上來:“小郎君。您方才為何?” 茶喜也知他不說話,嘆了口氣又道:“陛下睡了,他疲憊至極。” 趙十一抬腳邁過側殿的門檻,直往書房而去。 “小郎君?” 趙十一有些煩悶,坐下便作畫。 茶喜見他作畫,也不打擾,只道:“婢子去外面守著。” 趙十一點頭。 茶喜走后,他原本想繼續畫那幅預備給趙琮當生辰禮物的亭景圖,手卻又停了下來。他抽出一張新的畫卷,看了會兒空白的紙,他舉手在紙上畫下了床,畫下了幔帳,又畫下了一只從被中伸出的手。 那只手十分涼,卻又十分柔軟,是他無法畫出的涼與柔軟。 他皺眉畫著,卻怎么也不滿意。 “小郎君,您該歇息了。”茶喜在外出聲。 他才回神,望著面前的畫卷,他冷著一張臉,將那紙揉成一團,扔進了筆洗中。墨很快洇開,清水變黑。 他再未看一眼,只是起身離去。 趙琮在清晨時醒來,用手碰了碰幔帳。 明黃色的布料隨之一顫,暗露流光,一直在床邊守著的染陶與兩位小宮女立即站了起來。 染陶走得更近,傾身問:“陛下?” “起。”趙琮的聲音很沙啞。 染陶微蹙眉頭,很快又展開,伸手拉開幔帳,兩位小宮女將幔帳掛到玉鉤上。 她擔憂地看向趙琮:“陛下,睡得可好?是否要喝水?” 趙琮點頭。 小宮女走去倒水,染陶本想讓御醫進來再為陛下診個脈,趙琮卻已經手撐床要往起坐。染陶立即上前扶起他,趙琮靠在床上,接過宮女遞來的茶盞,喝了半杯水,開口道:“朕無礙。”聲音清了許多。 “陛下,您的嗓子都啞了!” “無礙。” “婢子叫人給您燉點梨汁吃,再令御醫進來看一番罷?” 趙琮點頭,睡了一覺,身子好了些,只是嗓子有些不舒服。 御醫進來,為他診脈,再商討一番后,說道:“陛下的身子已無大礙,只是尚有些體虛,今日陛下還應躺著多作休息。這幾日也請陛下加些衣裳,正是季節交替之時,不能受涼。” 趙琮點頭。 “臣這便為陛下熬藥去。” 趙琮皺眉。 染陶輕聲勸:“陛下,您的嗓子這般,總要吃藥。” 藥不是個好東西,想毒死他的話,最好使手段的便是這些湯藥。從前還未登基時,有先帝,他倒不怕有人害他,常年湯藥不離口。登基后,他盡量地避免喝湯藥,一直努力在養身體,以防生病。 但這會兒嗓子的確有些疼,他也知道這大多是感冒的前兆。 他嘆氣,真得了傷風,頭疼腦熱發起燒來,要喝的藥就更多。 怕是孫則天如今看他病得難受,幻想他快死了,也懶得害他,那就喝罷。 他點頭應下。 御醫們小心翼翼地退出去,走出正殿后,三人一塊兒松了口氣。 他們三人兩兩各自對視,其中一位陸姓御醫道:“我去御藥局給陛下熬藥。”說罷,他直接開溜。 “嗨!這人!”白御醫手指他,胡子差點沒氣翹了。 “保和大夫,到底您資歷深,還是得您去與太后說陛下的病情,下官去給陸大夫打下手去!”李御醫毫不猶豫,接著立即溜。 白御醫的胡子當真氣翹了,壞事兒都留給他,壞人也都給他來做! 陸御醫成功脫逃,正得意地哼小曲兒,身后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他回頭一看,是個綠衣太監,從福寧殿出來的,他也不敢大意,笑道:“這位閣長,可是陛下有事要下官去做?” 來人是吉祥,他立即道:“不敢當,小的陪大夫一同去御藥局。” 陸御醫暗想,他們御藥局本就有試藥太監,往常也是藥送到貴人跟前,再由貴人的太監試一遍,這一回倒好,陛下殿中的太監直接便跟了來,想是要看著他們。 陛下果然不如傳聞中那般癡傻,即便陛下真傻,陛下身邊的人卻不傻。幸好他成功脫逃,沒去孫太后那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