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哥哥——” “乖,下去吧,哥哥要回宮了。” 趙宗寧眼中已被眼淚盈滿,她伸手抱了抱趙琮放在被外的胳膊,才轉身走下馬車。 茶喜在勸不愿上馬車的趙十一:“小郎君,陛下都上了車,咱們也上去吧?” 趙十一覺得趙琮很奇怪,往常趙琮不放過任何一個逗他的機會,方才居然一點也沒逗。況且方才趙琮的面色也太過難看了,他與那蕭棠到底說了些什么?只不過說了些話,怎么就累到這般地步? 趙琮的身子當真已經弱成這般? 這一世,趙琮的身子,還能撐到他十六歲生辰那日嗎? 突然之間,有那么一點難以言明的慌張從趙十一的心中升起。 第36章 “真是個怪孩子。”“也是個好孩子。” 一到宮中, 染陶與福祿便急急地扶趙琮下馬車, 往正殿而去。 此時的馬車,即便是皇帝所乘坐, 已是最舒適的馬車, 途中也難免顛簸。來來回回坐了近兩個時辰的馬車, 趙琮的身子骨真的已快散架。他原本還真想演一演,好讓孫太后瞧瞧他如今的身子有多弱, 也好讓孫則天再放心些。 這下可好了, 不用演便已這般。 若不坐這么兩個時辰的馬車,興許也不至于如此。趙琮面色不好, 福寧殿上下都一片慌亂, 無人在意趙十一, 茶喜憂慮地看著正殿,也不敢去打擾,最后勸站在院中的趙十一:“小郎君,我們回側殿吧, 陛下那處正忙。” 趙十一停在原地不愿意動。 直到正殿中不時有小太監與宮女來來回回行走, 他們站著實在礙事, 御醫也已匆匆趕至,趙十一才默不作聲地回了側殿。茶喜與吉祥跟在他身后,走在有些冷清的游廊上。 趙琮的生辰漸近,秋日也漸近,天色晚得早。 此刻廊下未點燈籠,身后之人手中也無宮燈, 游廊不僅冷清,還有些黯淡。 他身后,吉祥的手中還提著一個鳥籠。那是趙宗寧送給趙十一的一只白色鸚鵡。 趙十一不由又回頭望了眼正殿,倒是燈火通明,卻一點兒也不熱鬧。他收回視線時,恰好看到黯淡中那一抹白色,格外清明。 卻又清過了,也明得太過了。 清明得有些刺眼。 趙琮其實并無大礙,他之所以能湯藥不離口地長到這么大,正是因為他沒有大病,是純粹的體質不好,用這個時代的話講,就是身子骨不好。 十歲以前,身子還未長成,十分容易頭疼腦熱,一折騰便要在床上躺個好幾天。這幾年來,他很注重養身,吃飯向來細嚼慢咽,吃得也不多。晨起要喝蜜水,睡前總要洗澡、泡腳,歇著時總令小宮女給他按腿上的xue位。 如今的身子已經比往日里好了許多,興許是因今日真的太過疲累的緣故,才會這般唬人。 他回到殿中,躺到床上,喝了半碗加了人參燉的雞湯,已經緩回了小半。 但他方才從馬車上下來的架勢太過唬人,別說是下人們,他自己都當自己快不行了。喝完雞湯緩過來一些后,他才定了定心,知曉這還是體質問題,還是得靠慢慢養。 但福祿已去叫來了御醫,一來還來了三位。 這陣仗就大了,宮中就住著他、太后和幾位公主、太妃。公主和太妃們向來不管事兒,孫太后聽聞趙琮出去一趟,回來是被人從馬車上給抬下來的,頓時又驚又喜。 破天荒地,她親自帶人來了福寧殿。 染陶與福祿忙著照顧陛下,哪有空出來迎她,孫太后倒也不氣,叫地上跪著的小太監與宮女起身,徑自走入內室當中。 趙琮聽聞孫太后來了,知道這回又能讓孫太后得意好幾天,他還挺高興的,省得再去演戲。他扶著染陶的手,靠躺在床上,虛弱地看向孫太后:“娘娘——” 孫太后滿臉心疼,打斷他的話:“快別說了,好孩子,瞧你這臉色。”孫太后在床邊坐下,細細地看了眼趙琮,眼圈一紅,“出去一趟,回來怎的就這般了,我這心里實在難受。” 趙琮虛弱地笑:“是琮兒身子不好,叫娘娘擔憂了。琮兒不孝。” “傻孩子,這個時候怎還說這樣的話!” 趙琮跟著眼圈一紅。 孫太后拿帕子擦了擦眼角,轉身便去問御醫的話,御醫們再三保證無事,她才又道:“先頭你要出宮玩,我就有些不放心,卻又怕說出來,你生娘娘的氣。你從小在宮中長大,我就怕你到了外頭身子不適。如今瞧你這樣,我當初便是要令琮兒你誤會我,也應當阻了你的!” 說得好像他趙琮多不懂事一樣,趙琮暗“哼”,卻記得含淚道:“都是琮兒的錯。” “莫再說這樣的話。我聽說你宣了御醫,怕得很,趕緊來看你。如今御醫既說需靜養,我也不久待。待過幾日,我再來瞧你。” 趙琮眨了一下眼睛,讓眼淚掉下來,委屈地應道:“琮兒知道。” “好孩子,往后可再不許隨意出宮去了。”孫太后說得十分溫柔。 “嗯,我聽娘娘的。”趙琮也應得很乖巧。 孫太后十分滿意,又交代了一番御醫才離去。 趙十一本該在他的側殿中用膳。他是個“傻子”,所以茶喜他們也不敢讓他此時去福寧殿,生怕他擾了陛下。 趙十一也老老實實地用膳,吃了一半,屋外走進一個小宮女,面色不大好。 茶喜嚇道:“怎么了這是?”那宮女,是她派去正殿瞧情況的。 小宮女彎了彎腿,說道:“茶喜jiejie,陛下還在床上躺著,御醫說無大礙,婢子遠遠站著,瞧不見陛下的臉色。倒是太后也來了。” “太后也來了?!” “是,婢子站得遠,只聽到太后說往后不讓咱們陛下出宮了。”小宮女說得無奈,再傻再不機靈,這些日子下來,宮女們都懂了些事。 茶喜聽罷,面上的擔憂便徹底無法散去。 趙十一手中的筷子也停了下來。 小宮女又道:“聽了那些,婢子就站到門外去了。后頭聽到太后哭了呢,咱們陛下似乎也落淚了,但不知具體說了些什么……” 茶喜落寞道:“咱們陛下向來好性子,心又軟。” 趙十一放下筷子,抬腳就往外走去。 “小郎君!”茶喜慌忙叫他。 他走得太過突然,已然拉不住,茶喜與吉祥大步上前追上他。 趙十一在擔憂,擔憂孫太后不會現在就想把趙琮給弄死吧?前世里的孫太后是還未惡毒至此,也尚有良心。但這輩子的很多事已與前世不同,誰知道孫太后還能不能保有那一份良心? 如今趙琮又要見使官,還出宮去魏郡王府,甚至納了錢商的女兒。孫太后與魏郡王有一點格外相同,那就是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逼急了孫太后,誰知道她要做什么?到底如今是她站在高地。 趙琮在宮中幾乎毫無幫手,好幾位御醫都在,藥稍微用錯,趙琮便沒了。試藥太監又頂什么用?有些毒藥并不是即時發作的。 況且連理由都是正好的,誰讓趙琮不聽勸告出宮走了一趟? 趙琮身子骨弱,天下盡知,就這么去了,又有誰懷疑? 就如同當年的安定郡王,誰又曾懷疑過,他其實是被人給暗殺死的。 便是安定郡王妃…… 趙十一越走越急,孫太后不該如此,好歹讓趙琮過了十六歲生辰才是! 趙琮好歹要活得比上輩子長久才是! 他急匆匆地穿過游廊,倒正好與從正殿出來的孫太后一席人打了個照面。 趙十一走得太快,一時難以停下腳步,差點兒撞上孫太后。青茗立即擋在身前,不悅道:“放肆。” 茶喜與吉祥紛紛趕至,聽到青茗這話,十分不高興,卻還是給太后行了禮。 起身后,茶喜低頭,不卑不亢道:“娘娘,這是魏郡王府的小十一郎君,來看陛下。” 青茗還要再說話,孫太后抬了抬手。 她眼中漫上幾絲復雜,看向這個無意碰見的孩子。 長得和趙從德并不像,但的確十分俊俏。瞧他那臉,便可得知他的生母長得有多美貌。 趙十一是不會去拜孫太后的,他站著,任孫太后打量。 青茗正要命他給太后行禮,孫太后已經抬腳越過他們,往殿外而去。 “娘娘,那位小郎君一點規矩都不知。”青茗有些不滿。 孫太后卻沒應她,也不知想些什么,回寶慈殿的路上,一句話都未說。 “哼。”趙十一暗暗不屑出聲,懶得回頭望一眼,急步走進福寧殿。 孫太后走后,染陶將幾位御醫請出了內室,內室中僅留她、福祿與陛下。 染陶擔憂道:“陛下,太后這話,明擺著就是往后再不讓你出宮了。” 趙琮無所謂地扯了扯嘴角,他都打算親政的人了,誰還在意孫太后這點伎倆,就讓她再得意些許日子。他從被中伸出手,想要把眼淚擦掉。也真是難為自己,這般境況下,還得陪孫太后哭一場。 但孫太后演技精湛,眼淚說來就來,他哪能不跟上? 人好歹爭一口氣。 染陶拿出帕子,彎腰正要為其擦眼淚,身后傳來一連串的腳步聲。 她與福祿一同回頭,見到大步走進來的趙十一。 “小郎君——”染陶詫異。 茶喜小聲道:“婢子攔不住,小郎君要來瞧陛下。” 趙十一走近床邊,便見趙琮在伸手抹眼淚。 趙琮放下手看他,笑道:“你怎么來了?” 趙十一頓時覺得有些難以喘氣。 他頭一回見到趙琮哭的模樣,與上一回打了個哈欠的模樣一點兒都不同。此刻,趙琮的眼圈完全是紅的,眼中甚至有血絲,偏偏眼眶中含著的眼淚又是那樣清澈,將那些血絲照得更為清晰。 些許水漬還停留在趙琮的臉頰與眼瞼上,他不由就微微抬起右手。 趙琮已經先一步為自己擦掉了眼淚,又放下手,指向床邊:“坐。” 他收回手,手在袖中握成拳頭。 趙琮見他不坐,笑著問:“為何不坐?” 趙十一不明白,都被孫太后逼到這份上了,身子這般難受,哭成這樣,趙琮為何還能笑得出來?為何還能笑得這般天真無邪,又溫柔可親? 趙琮上輩子便是傻成這般,才死得那樣無聲無息。但凡稍微有點機智,也不至于被人肆意地玩在手掌心。 “小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