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曹醇立時想起這李四兒前些時日滿頭的青紫,還總扶著腰嘴里直抽冷氣。 “李四兒!”曹醇忽的大喝,怒道:“你干的好事兒!” 李四兒登時嚇得跪倒在地,哭道:“都是我家那婆娘,說是這小寡婦不識好歹,竟敢拒了老爺的提親,才叫我去嚇唬嚇唬她?!?/br> 潘小桃這才恍然大悟,怒道:“原是你叫了那女人去鋪子里羞辱于我?” 曹醇氣道:“哪個叫人去羞辱你,我是叫人提親的!” 潘小桃冷笑道:“原來提親還有這樣子提的,不好言好語,竟是將人踩到腳底下肆意侮辱?!?/br> 曹醇剛才是被氣昏了頭,如今聽這潘小桃一番言語,又看李四涕淚滿面一臉害怕的模樣,曉得里頭必定有文章,平復了心情冷靜道:“哪個肆意侮辱你了,曉得你是良家女子,我當初許的可是家里頭的正經二房,還專門派了人去說媒,又哪里慢待了你?” 潘小桃斜了這曹醇兩眼,問道:“你是曹家當家人?” 見曹醇點頭,就將懷里的契約書掏出來扔給了曹醇,道:“沾了你家的光,如今我的名聲也毀了,這生意也是做不成了,講東講西,也是你曹家對不住我,這契約還給你,退了我的租金?!?/br> 曹醇拿起契約書瞄了兩眼,不過區區十兩銀子,就從荷包里拿了出來,給了潘小桃,道:“這里頭的緣故我會查清楚,若是曹家的錯,必定登門賠罪?!?/br> 潘小桃冷笑道:“可不必了,咱們井水不犯河水,離我遠遠兒的互不相干就好?!?/br> 那李四兒回了府里就把事情一五一十說了個清楚,曹醇氣急敗壞,把李四兒老婆叫了去,威嚇一番,把那婆娘嚇得不輕,哭哭啼啼就把事情前后說了個清楚。 曹醇這才曉得,當初自己一時起意,竟是害得人家清清白白一個寡婦被街坊鄰居指頭論足,最后連生意也做不得了。 一怒之下,也不管這李四兒夫婦如何求情,叫了人牙子便遠遠兒發賣了,又叫了管家來,吩咐他買了禮品,代他去給那個寡婦賠禮道歉。 不管那對兒惡毒夫妻最后下場如何,潘小桃的成衣鋪子是關定了,曉得這曹家的老爺也是被蒙蔽了,雖猶自氣惱難消,到底還是收下了禮品。所謂得饒人處且饒人,冤家宜解不宜結吧! 這一日天朗氣清,趙新林叫人趕了一輛馬車,把潘小桃收拾出來的籠箱拉去了趙府。 進了府門,便有秦月娥派出的人接了潘小桃進了聽風苑。 因著趙新林的緣故,秦月娥待潘小桃很是客氣,雖說是打著奶娘的借口進了府邸,可秦月娥又哪里會真叫她去做了奶娘。便養在院子里,照例給月例,卻是甚也不用干。 潘小桃呆了幾日,便覺察出不對頭來,說好的做奶娘,怎的把她閑置起來了。于是尋了機會,便去找了趙新林。 趙新林聽了潘小桃的抱怨,曉得是秦月娥故意為之,怕怠慢了潘小桃,再得罪了自己,只是自己家大業大的,養個把閑人又能如何,便說:“錦娘還小,你若是閑了,好生帶她便是?!?/br> 潘小桃急道:“我是進府做奶娘的,如今不用我,卻要我來做甚?”皺了皺眉:“若是趙大哥不給我活計做,我還是領了錦娘走吧!省的到時候冒出些閑言碎語的,我可再不樂意聽了?!?/br> 趙新林知道潘小桃的性子,默了默,道:“知道了,等我閑了會去交代的。” 因著趙新林松口給趙松上了族譜兒,秦月娥很是感激趙新林,幾乎到了唯命是從的地步,既是趙新林交代了,潘小桃很快便走馬上任了。 只是這事兒傳到了正院兒那兒,早就鵲巢鳩占的秦氏,從眼線那里得知,這個新來的奶娘潘氏似乎和那個眼中釘相識,又知道這潘氏正是自己孫兒的奶娘,頓時坐不住了,喊了丫頭,去聽風苑把秦月娥叫了去。 “你也是當娘的了,那個潘氏眼見著和那個小雜種私底下有往來,你竟然敢叫她去做了松兒的奶娘,你是得了失心瘋了吧!去,把那個同短命鬼有牽連的女人給我趕出去?!?/br> 秦月娥如今哪里肯聽秦氏的話,雖是垂眉順眼兒的模樣,可說出的話卻是硬邦邦的,冷冷笑道:“姑母左一句小雜種,右一句短命鬼,姑母怕是忘了吧,您說的可是我的丈夫?!?/br> 秦氏頓時氣得胃疼,拍拍桌子,道:“他是你的丈夫?你莫要忘了,我可是你的親姑母,松兒可是我嫡親的孫子!” 這話卻是暗地里提醒她,那趙新林不過是明面上的丈夫,實則和她有肌膚之親的,卻是那個該死的趙新澤。 秦月娥頓時也發怒了,干脆站直了身子,梗著脖子道:“在家從父,出嫁從夫,誰是我丈夫,我便從誰!趙家的族譜上可是清楚寫著的,松兒是趙家大爺的嫡生長子,我兒子的父親,自然就是我的丈夫!” 這話卻是和秦氏杠了起來,分明就是不承認松兒是趙新澤親子的事實。 秦氏怒極反笑:“你可別忘了,你是姓秦的。那小雜種素來和姓秦的就是死對頭,你莫非還以為自己能把那塊兒臭石頭焐熱了不成?” 秦月娥也笑了:“我是姓秦,只是我也曉得,大爺向來是個明事理的,又是心軟良善之人。我這輩子已經毀了,我甚也不求,只要松兒好,我便知足。大爺愿意護著我和松兒,我便是為大爺剖心瀝血,也是樂意之極的。” 氣得秦氏立時站起了身子,然則秦月娥卻是不怕秦氏的,對著秦氏福了福:“松兒只怕是要醒了,那孩子見不得我就要哭,若是母親沒事,我便去了?!闭f完便自顧自的轉身走了。 留下秦氏在堂屋里頭,直悶了一肚子火氣。她個性極強,素來便是個不服軟的,被這般頂撞了,沒過多久,嘴里頭就開始打起明泡來了。 又氣又急,就忍不住想起了當初。 當初,她和趙新澤的父親趙威本是青梅竹馬,卻被林氏那個賤人橫插了一杠,奪去了她明明勝券在握的姻緣。而她卻嫁去了遙遠的地方,那人好色成性,又愛動手,她懷了兩個孩子,都被那人幾拳幾腳打得流了產。 幸好那人是個短命鬼,家里人又憐惜她,把她接了回來。不想趙威竟還念著她,又因著那賤人的父親死了,再沒有泰山壓頂的重負,趙威便娶了她回家,做了二房。 有了趙威的撐腰,林氏又沒了父親,很快,趙府便成了她的天下。后頭她生下了趙新澤,趙威待她便愈發體貼憐愛起來。 如今她熬死了林氏,趙威的心又完全偏在她這邊兒,這趙府里頭,哪個敢同她瞪眼睛珠子。 可便是秦氏再剛強,這次同她置氣的,卻是她的親侄女。而這親侄女的背后,卻是她的娘家哥哥。 秦氏拿手支在桌子上,捏著眉心深深嘆氣。 說來講去,都怨趙新澤那個混賬東西,若是愛慕表妹,又為何去招惹了宋氏那個小sao貨。叫那女人懷了孩子,又大吵大鬧非她不娶,逼得她無奈之下才把宋氏那小賤人娶進了家門。 為了控制住趙新林,她又軟言軟語磨得趙威答應了,把娘家侄女聘進了趙府做大奶奶。趙新林不肯應下這門婚事,可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言,哪里由得他任性。 好容易成了,可那個混小子,竟是趁著趙新林新婚夜不在新房,吹熄了蠟燭,騙了秦月娥的身子。 那趙威雖是愛她如命,到底這事兒不光彩,很是埋怨了她一番。 秦氏想到這里,不免皺起了眉。 說起來,趙威這幾日都不曾回府,說是公務忙,也不知有幾分真假。 “玲兒。”秦氏忽的大喊。 進來的是個鵝蛋臉長眉毛的年輕媳婦兒,對著秦氏福了福:“太太?!?/br> 秦氏道:“去,去找了管家來,我要問問他,老爺這幾天都到哪里去了?!?/br> ☆、第057章 趙威在哪里?趙威如今正在城中最大的一個小倌兒坊尋歡作樂。 那小倌兒黛眉朱唇,穿著輕薄紅紗,正翹著蘭花指,給趙威唱著新近才出的小曲兒。趙威微闔雙目,搖頭晃腦,很是享受的模樣。 正是怡然自得,一個小廝打扮的男子弓著腰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附在趙威耳際上低喃了幾聲,趙威的面孔上瞬時浮現了一抹厭色。 然而頓了片刻,趙威還是睜開眼站起了身。從荷包里頭摸出一顆圓潤飽滿的珍珠擱在了茶幾上,那小倌兒瞅見立時歡喜起來,走上前嬌聲細氣地道:“老爺這就走了?不是說今個兒要宿在奴奴這里嗎?” 趙威伸出兩指捏住了小倌兒的下顎,臉上露出輕浮的笑,道:“你這小sao貨,爺連著宿在你這兒幾日了,還不知足。今個兒有事兒,且先去了,過幾日再來尋你?!闭f完收回手,轉身便去了。 那小倌兒立在身后嬌嬌地喚道:“那奴奴可在這里等著爺啊!” 出了這地界兒,趙威立在門前很是鎖緊了眉,不耐地問道:“可知太太尋我做甚?” 那小廝弓腰束手,壓低了聲兒道:“聽說二少爺的屋子里新進了一個奶娘,太太說那奶娘和大爺有牽連,叫大奶奶把那奶娘攆了出去,可大奶奶不肯,和太太犟了幾句,太太那里很是不快?!?/br> 趙威一聽就心里起燥,這秦氏原先也算是如月似花的一個俏佳人,可自打他那正妻死去,將她扶了正,越發變得跋扈囂張起來。 他愿意偏愛她,也樂意寵著她所出的孩子,可瞧瞧那臭小子都做的些什么?yin.jian長嫂,敗壞門風,她身為生母,不說自責傷懷,卻仍舊和往日一般模樣,總是和老大不對付。 便是那奶娘真和老大有牽連,可那小秦氏都不在意,她又在里頭攪和什么?還嫌趙府里不清凈,再攪弄出風波來,鬧出笑話來,才算心安嗎? 氣洶洶回了府,一進正院兒的大門,便見那秦氏正立在廊下,瞅見他來了,立時便陰陽怪氣道:“呦,瞧這是誰呀,原是咱們家的老爺來了。聽說外頭的狐貍精很是嬌媚動人,我還當你被牽絆住了魂魄,這輩子都不舍得回來了呢!” 趙威登時惱了,一甩袖子,轉身就要走。 秦氏見他要走,也傷心了,拿衣袖捂在臉上便嚶嚶哭了起來:“原先也是郎情妾意的,那般花前月下海誓山盟的,卻不成想,負了我一回還不算,這是要負我第二回了?!?/br> 趙威的腳便抬不動了。 原是他對她不住,當初你情我愿愛深情濃,可他瞧中了他那舊妻娘家的勢力,便娶了那舊妻,辜負了秦氏的一番深情厚誼。如今能破鏡重圓也實屬不易,實不該冷漠了她的。 于是嘆了口氣,趙威轉過身走近那秦氏,扶著她的肩頭道:“行了,我這不是來了,莫要再哭了?!?/br> 秦氏又嚶嚶哭了兩聲,紅著眼同趙威道:“你這幾日不許出去,在家里陪我。” 趙威忙笑著哄道:“好好好,我哪里也不去,就在家里陪你。” 這般一說,秦氏方才破涕為笑。 趙威雖是不想家里頭再起風波,可禁不住秦氏在耳邊一遍又一遍的吹枕頭風,于是這一日叫來了趙新林,很是冷漠地看著他: “聽說你在松兒身邊安置了一個奶娘?呵,瞧不出來啊,真真兒是心狠手辣,連個小兒都不放過。你以為你害死了松兒,我便會把家產給了你不成?別做夢了!松兒死了,還有山兒呢!你不若把山兒也害了,再來害了我,方才能順心如意把這整個趙府得了去!” 趙新林幼年時候,也是被父親摟在懷里親過愛過的,不成想,八歲那年外公去世,九歲二娘就進了趙府,一年后趙新澤出生,趙府的一切,就全都變了。 父親關愛的眼神再不曾落在他的身上,母親庭院的大門再不曾有過父親的身影,母親恨,他也恨。再然后,他被下了毒,為了活命,他離家出走,外出尋醫,而母親也是在這段日子里,煎熬了身子,最終命歸黃泉。 想到此處,再看父親冰冷的眼神,刺骨的話語,趙新林一顆心在滴血,面目上卻淡淡的,道:“不知父親哪里聽來的謠言,松兒是我的骨rou,我害哪個也不能害了他??!若是松兒沒了,以后我死了,還有哪個給我披麻戴孝,摔盆掃墓呢!” 這話聽在趙威耳朵里,愈發覺得自己這舊妻生出的大兒子城府深,包藏禍心。那松兒的生父是誰,他們兩個是一清二楚,原先便為了給那松兒上族譜私底下鬧得不可開交,如今倒好,竟是痛痛快快認下了。 聽秦氏說,那小秦氏也被這廝籠絡住了心肺,竟和他是一條心,很是維護。那般屈辱,竟還能厚待這紅杏出墻的妻室,趙威想到此處,更是看趙新林不順眼,只覺這兒子越看越可怕,越看越心黑。 忽的起了怒意,呵呵冷笑道:“得了,你也別在我跟前同我廢話,那女人立刻給我攆出去,我還沒死呢!這趙府還輪不到你當家?!?/br> 趙新林心里憋的氣早就數不清楚了,如今不過是氣上加氣,愈發心灰意冷罷了,聽罷此言愈發冷峻了一張臉,冰冷道:“我若是不肯呢!” 趙威便拿起桌子上的一方硯臺砸了過去,怒道:“那你就和那女人一道給我死出趙府去!” 潘小桃在趙府里過得還算是舒心如意。 趙大哥的正房妻室人美又溫柔,待她也很是和善。那喚作松兒的小少爺也長得極是可愛,性子又溫順,很是好帶。 大奶奶那里聽說了她有一個女兒,更是允許她帶松兒少爺的時候,也把錦娘帶去。能夠時時見著女兒,潘小桃極是心滿意足。 只是說起不足之處,便是這趙府如今的太太。聽說是大奶奶的姑母,卻和大奶奶的性子南轅北轍,很是厲害。 那一日她被傳喚了去,立在廊下連面兒都不曾見過,便叫人拿出了板子凳子,說她狐媚sao氣和主子不干不凈,要打她二十板子以正門風。若不是大奶奶匆匆趕去死命攔著,她必定是要被打爛了屁股的。 正在想著,潘小桃忽的聽見門處有動靜,轉頭一看,卻見趙新林正滿頭鮮血地往里走。嚇得心頭一跳,立時站起身奔了過去,急聲道:“趙大哥這是怎的了?如何滿頭是血?” 趙新林正是滿腔郁憤,滿腹傷心,也無心理會潘小桃,自顧自地往書房去了。 今日大奶奶說是要帶著松兒少爺去廟里進香,原先說是要帶著錦娘和她一起去,可偏偏錦娘昨夜里著了風寒,今日凌晨還發了熱,大奶奶便命她留在了家中,照料錦娘。 錦娘喝了藥,正好睡下了。她見外頭風和日麗天氣甚好,這才坐在廊下曬太陽,不想便見著了捂著傷口,滿臉血的趙新林。 潘小桃見趙新林話也不說,只鐵青著臉往書房走,心里不放心,就也跟著去了書房。 趙新林見她跟來本想呵斥她叫她離開,可張開嘴,卻忽的說不出口來。那雙眼睛里盛滿了憂心,那張臉上滿是關懷,他忽的舍不得攆她走了。 這些年來,他身邊兒的,他所在意的,都一個個離他而去了,如今說起來,只剩下這個身份尷尬的小寡婦潘小桃了。 潘小桃見他呆愣愣地看著自己,也不管頭上的傷口還在往外頭滲血,倒好似傻了一般,緊了緊眉,轉身回正屋里頭拿了棉紗還有藥酒,急匆匆便轉了回來。 潘小桃搬了把椅子放在趙新林身后,命令道:“坐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