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遲疑半刻，終究想說的沒說，只道：“韓小姐那邊，會繼續(xù)盯著。”

    “嗯。”

    韓廷放下手機，盯著電腦屏幕看了會兒，十幾秒后稍稍回神。他聽見了臥室的開門聲，紀(jì)星洗完澡了。

    她推開書房門，探出腦袋，素顏的小臉干干凈凈的：“還不睡啊？”

    “還有一小會兒。”韓廷淡笑。

    “是機密么？”

    “不是。”

    她于是走進來，繞過辦公桌來到他身邊，坐在他腿上，晃蕩腳丫。

    韓廷任她由她。

    她托著腮看著他的電腦，覺得腳冷，微涼的小腿貼著他的小腿，輕輕磨蹭，汲取溫暖似的。

    他移動鼠標(biāo)，翻著桌上的文件，低聲問：“腿怎么那么涼？”

    她腳丫子也往他腿肚子上貼，撒嬌：“那你給我暖暖。”

    他看著文件，無意識地收緊了腿肚，給她暖腳。紀(jì)星腳板心貼著他的肌rou，一陣溫?zé)醾鬟f心間。她頓時有些恍惚，剛在浴室不該澆那么久的涼水。

    她忽然想把腳丫子收回，他卻再度收緊，讓她退縮不得。

    他低眸看她，眼神很深，問：“想什么呢？”

    她說：“我想起有一堆文件忘了讓你簽字了。”

    “什么文件？”他漫不經(jīng)心看著電腦，炙熱的手掌撫摸著她露在浴袍外的微涼的肌膚，給她捂熱。

    她趕緊站起身：“我過去拿。”

    她從包里拿出一份厚厚的文件夾，心臟開始加速跳動。或許，她的小伎倆，他立刻就能發(fā)現(xiàn)。然后，就是今晚，撕裂開。

    她維持著輕松的表情朝他走去，重新坐到他腿上：“吶，這么多，有二十幾個要簽字的地方。我都拿鉛筆圈出來了。”

    “什么東西？”韓廷忙著自己的事，隨意瞥了一眼。

    紀(jì)星翻開給他看：“去年的工作報告，財務(wù)報告，明年的工作計劃，調(diào)研書……”全是些冗長而不需要他定奪或給意見的東西。

    他前頭幾處還認(rèn)真看一看，她卻搗亂，不是捂住內(nèi)容就是翻他的紙，他被她弄得沒了脾氣，笑著揉一把她的腰肢，曖昧地警告：“皮癢了？”

    紀(jì)星歪腦袋：“就癢了，你咬我呀？”

    韓廷含笑，手下掐了她一把，她微哼著一縮，在他懷里扭動了一下。

    他心猿意馬，在她的幫助下翻著剩下的文件，偶爾幾張看得到的頁面也一目十行，只問她：“簽?zāi)膬海俊?/br>
    “這兒，這兒，這兒……”她心臟狂跳，翻著一堆文件，其中幾張紙分散夾在中間。

    她心跳越來越劇烈，像要跳出耳朵。她希望他能警覺發(fā)現(xiàn)，變色，發(fā)脾氣，然后把一切撕扯開。可他毫無防備，在她手指落下的地方簽下了名字。

    她心一沉，竟有些恐懼不知該拿這文件如何辦，又有些后悔辜負(fù)他的信任。抵觸，忐忑，猶豫，痛苦，各種情緒糾結(jié)到一處，她腦子都麻了。

    韓廷簽完所有的字，放下筆，眼神轉(zhuǎn)向她，目光很深：“怎么了？”

    “還是有點兒冷。”她輕聲說著，不自主移開眼神。

    “你想要熱，我有更快的辦法。”他說，一把將她橫抱起來。她驟然騰空，心快跳出喉嚨，慌得摟緊他的脖子。

    所有的燈都打開，照得室內(nèi)亮如白晝，陰影也無處遁形。

    紀(jì)星緊張惶然，腦子里晃過自見到他的第一面。他高高在上，她卑微奉承；

    仿佛從那時起，一切落入他掌心。她從來沒有還手招架之力。

    這段關(guān)系像海中行舟，她無法呼吸，沉入深海，被他的氣息淹沒。偶爾她想掙扎，雙手徒勞地抓索著想浮出水面。可他總是抓住她的手，將她拖進水底，像一塊強硬的巨大的礁石，壓制著她。讓她再次沉了下去。

    猛烈，兇狠，像海上的狂風(fēng)暴雨，切斷退路，不給她任何逃出風(fēng)暴之眼的機會；而她是陷入海難的船，斷了桅桿裂了風(fēng)帆，痛苦，卻毫無自救能力被他裹挾著卷進漩渦，沉入深深的海底。

    從未像那夜一般瘋狂折磨。

    紀(jì)星第二天起來時，嗓子干啞，腦子昏昏沉沉。

    她下床時小腹?jié)q疼著，渾身都發(fā)軟。又重新躺回去緩了好一會兒。

    早上十點，韓廷不在家了。

    她開手機看他定位，東揚醫(yī)療。

    紀(jì)星在韓廷的書房里輕易地拿到了他的簽章。章子拓上紅色的印泥，有那么一秒她想作罷，但她終究沒有，重重地蓋上了章。

    她知道偷蓋簽章意味著什么，可她也很清楚，待事情敗露，韓廷不會追究。

    以他的性格，他會放過她，從此和星辰再不相干。

    以他的性格……她找他要星辰，他也會給。

    她知道。

    可她就是要耍弄他，氣死他，最好讓他記一輩子。

    他這人從來不會露出半點生氣模樣，不知是太過禮貌，還是太過不在乎。她倒想看看他震怒的樣子。

    一定是瘋了，才這么不怕死。

    紀(jì)星跟同科迅速簽完合同。律師會在第一時間知會韓廷股權(quán)變更情況。

    那天，紀(jì)星走進別墅小區(qū)，在門口徘徊了好一陣。這一進門，什么都會講清楚，從此橋歸橋路歸路。

    她的確看不透韓廷的心，卻也看得清他有多高傲自負(fù)，控制欲有多強。他最恨背叛，絕不會原諒她。很好，正合她意。

    但……為什么遲遲不進去。

    韓廷站在二樓起居室的窗口，看著樓下的紀(jì)星。她穿著一件呢絨大衣，裹著圍巾在寒風(fēng)中凍得瑟瑟發(fā)抖，低著頭，不停地拿鞋底蹭地面，就是不肯進來。

    他看了她很久，耐心等著。

    終于，她慢慢挪上草坪，上了臺階。又過了兩三分鐘，他聽見樓下開門關(guān)門的聲音。

    他起身回書房，打開電腦，看電子文件。

    家里腳步聲不明顯，但他有所察覺。某個時刻，他盯著緊閉的房門看，知道她在門外。他盯著，直到門把手動了一下，他目光移回電腦桌面。

    紀(jì)星推開房門，韓廷一身西裝在桌前辦公，和往常無異。

    聽見開門聲，他看向她，尋常地問：“回來了？”

    “嗯。”

    他太過隨意，叫紀(jì)星不安且疑惑——他難道不知道她騙了他，把他賣了？怎么還能跟沒事人一樣？

    她站在門口，狐疑地判斷。

    韓廷問：“怎么了？”

    紀(jì)星：“律師沒通知你？……星辰股份變更了。”

    “通知了。”韓廷說，轉(zhuǎn)眸看向電腦，仿佛那頭有天大的事情要處理，讓他無暇分心紀(jì)星口中的這件小事。

    一時間，所有的惶然忐忑化為失落，又化作激忿，她走上前去，近乎絕望地說：“我騙了你的簽字，偷了你的公章，我跟你的競爭對手簽了合同。你在星辰?jīng)]有發(fā)言權(quán)了。星辰以后會跟同科合作。”

    韓廷看著電腦，眼睛里反射著屏幕的白光，半刻后，他轉(zhuǎn)眸，直視她，說：“我知道。”

    紀(jì)星問：“你不生氣？”

    韓廷反問：“你希望我生氣？”

    紀(jì)星啞然。和他對峙總是陷入怪圈。現(xiàn)在的她像一個可笑的想要激怒大人的小孩，而他一如往常，冷冷靜靜風(fēng)波不動地俯視一切。

    她徒勞地問：“我欺騙你了。你就沒有什么想說的？”

    “這話問反了。”韓廷起身繞到桌子前頭來，靠著桌沿，手插進兜里，平靜地說，“你現(xiàn)在是不是該跟我講講，做這一出為了什么？——沒有安全感？覺得遲早要分開，索性多拿點兒東西在手里？你對別人心軟，愚善，在我跟前倒把利己主義發(fā)揮得淋漓盡致，為保自己能毫不猶豫先捅我一刀。你要選個中立的信托公司也就罷了，同科是我的競爭對手，你到底怎么想的？”

    “你在乎么？”紀(jì)星問，“你已經(jīng)有瀚海了，星辰歸誰，對你來說重要么？還是你覺得什么都要在你掌控之中，星辰寧可毀掉也不能給其他人。”

    韓廷頓了半刻，慢慢反問：“我投資其他公司，控股瀚海，不是很正常？早在一開始我是不是就跟你說過，不讓我投星辰，就競爭打垮？”

    紀(jì)星一愣，沒想到他竟用談判的文字游戲?qū)Ω端Ｋ肋h行得正坐得端，她哪里抓得住漏洞反駁。

    “我……我不是在意你控股瀚海，而是……那么多次的機會，你卻從來不告訴我，為什么瞞著我？其他的事也就罷了，可瀚海，你為什么要隱瞞我？”這話問出口，她都嫌棄，覺得自己卑微得抬不起頭。

    韓廷說：“涉及商業(yè)機密。我控股瀚海的事也是最近才放出消息。”

    紀(jì)星頓時無言以對。和以前一樣，她是永遠贏不過他的。

    她閉了閉眼，問：“你當(dāng)初投資星辰是為了什么？為瀚海消除競爭對手？”

    韓廷沉靜看著她，試圖跟她講道理：“那時我不認(rèn)識你，我出于任何目的投資星辰，都沒有對不起你。”

    “好。那你有沒有想過毀了星辰？還是玩玩而已？星辰……”她說及此處，眼眶紅了，“是。星辰有你的功勞，但它也是我做出來的。拉資源設(shè)計工藝跑關(guān)系找試驗項目……全是我自己做的。星辰是我做起來的！它不是你的，你沒有資格拿來玩！”

    韓廷眼瞳收緊，反問：“我哪兒玩了？我是插手過星辰的決策，還是做過坑害星辰的事？星辰做得不好，自己會被市場淘汰；做得好，對我有好處，我為什么要毀了它？”

    紀(jì)星吸吸鼻子，點頭：“是。我相信。你不會想毀了她，因為星辰做得足夠好。但只要星辰做得更好，像瀚海那樣，你就不會放手了吧，你想把它收入東揚是不是？”

    韓廷沉默了。這個時候跟她講這個問題，不是個很好的時機。他原本是想在后頭的日子里循序漸進，但事到如今，有些話已經(jīng)不能不說清楚：

    “紀(jì)星，沒有背景的創(chuàng)業(yè)公司只有兩條路，被同行排擠打垮，被強者收購。

    星辰剛起步，瀚海就開始自主打擊了，因為競爭是商場的常態(tài)。小企業(yè)想要做強，最好的機會是被巨頭收購，你應(yīng)該懂。你在這行混了這么久，還沒認(rèn)清現(xiàn)實？——機遇和選擇，永遠比努力重要，且重要得多。這就是社會的現(xiàn)實。”

    “對。我認(rèn)清現(xiàn)實。”紀(jì)星忽然冷笑，“所以我選擇傍著同科這棵大樹了，為了利益坑你了，你不該表揚我學(xué)有所成？你可以講理性，我也可以只講喜好和利益，選擇我喜歡的同科。”

    韓廷瞧她半晌，涼笑：“你當(dāng)然可以。但你得先有那個資本。可惜你沒有。而我能禁止你的選擇，是因為我有星辰33.4%的股份。”他說，“你不經(jīng)過我同意，背著我簽合同，知道這是什么行為？

    當(dāng)然，你算準(zhǔn)了我會放過你，不計較。就沒想過萬一我真計較呢？你要怎么脫身？跟我打官司，還是坐牢？”

    紀(jì)星沖他一笑：“我陪.睡這么久，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那么大方，會跟我計較？”

    這話刺激得韓廷臉色變了。

    紀(jì)星仰著下巴，挑釁地看著他，終于有了那么一絲痛快的報復(fù)感。

    韓廷有一會兒沒言語，盯著她，眸光幽深，半晌，忽而一笑，說：“這么看來，你這陪.睡的工作得繼續(xù)了。”

    他轉(zhuǎn)身，抽出一份文件夾扔在桌上，文件夾滑到她面前。

    紀(jì)星警惕而戒備；韓廷沖她挑一挑下巴，示意她打開。

    她惴惴地翻開，頓時渾身冰涼——常河將他手下23%的星辰股份轉(zhuǎn)給韓廷。

    加上被稀釋的23.38%，韓廷對星辰控股已高達46.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