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房間收拾得溫馨順眼,原木書柜,米色衣櫥,粉色大床。鵝黃色沙發上擺著幾只小玩偶,白色梳妝臺上插一小束綠葉鮮花,一切歸置得井井有條。中間空地上還鋪了張白地毯,盡頭飄著淡藍色的窗簾。外頭有一方小陽臺,種了幾盆綠蘿。 每天最放松的時刻,便是回家開燈的一瞬。 但今天,她垂著腦袋,沒精打采,踢騰掉鞋子換上拖鞋。邵一辰早察覺不對,把她身板擰過來,抬起她下巴,見她眼睛濕漉漉的,愣了一愣:“出什么事了?” “沒事。”她別過頭去,揉眼睛,“我不想上班了。” 他稍稍蹲下,平視她的眼睛:“遇到麻煩了,還是誰欺負你了?” 她不知該如何解釋,更懷疑是否問題出于自身。 她眼淚涌出來,搖頭:“什么事都沒有。但我就是覺得要被逼瘋了,我不想上班!不想上班!” 她有些激動,邵一辰將她拉進懷里摟著,輕輕拍她的背,像哄一個不愿意上幼兒園的孩子:“好好好不去不去。” 她漸漸平息,不哭了,時不時抽一下鼻子。 邵一辰說:“不想上班就不上班,又不是沒人養。” 紀星噗嗤一笑,鼻涕泡泡蹭他衣服上:“我很不好養的。要吃好的,用好的,你不知道現在女生用的東西都特別貴。” “那我再加把勁兒。你先買買ysl,以后再看tf。” “你終于把ysl、tf分清楚啦?”紀星樂不可支,眼里還有淚花呢。發泄過后,人已經好了。抹抹眼睛,說,“我還是自己養自己吧。” 她脫下大衣,掛好,忽問:“一辰,你有沒有想過自己單干?” 邵一辰正解圍巾:“想過,但短期內不會,至少十年內不會。” “為什么?” 他蹙蹙眉,很認真道:“一,我現在的付出回報率很高,未來的上升渠道也很明確;二、負責的項目工作正是我想做的東西,這一領域耗錢耗人又耗時,只有大企業支撐得起;三、企業文化很好,牛人也多,在這兒每天都有所學。如果單干,無論資金人脈經驗,我會先準備十年。” 他這人典型的工科生思維,一聊嚴肅話題便一二三分條闡述,邏輯清清楚楚。 紀星點頭:“懂了。” “怎么?你想單干?” 她接過他手中的圍巾,說:“偶爾想想。主要是我的想法和公司不太一樣。你在大企業,我在小公司嘛,內部文化也欠缺了點兒。然后前段時間聽蘇之舟說他想畢業就創業,有些想法不謀而合。” 蘇之舟是他們的師弟。 “哪些想法?” 紀星把白天會上講的說了一遍。 邵一辰沉吟半刻,說:“你說的這一塊確實比較輕便,目前有創業的可cao作性。但只要出來單干,難度都不小。我希望你把一切都準備好,不管是思想上心理上還是能力等其他方面。 如果出來單干,是順勢而為,而不是逃避。懂嗎?” 紀星盯著他看,嘴唇抿成笑,忽然蹦上去,跟只小鵪鶉一樣蹭在他身上,嗯嗯地蹭蹭。 他好笑地摟住她:“怎么了?” “突然覺得你好帥。” “只是突然?” 紀星咯咯笑,摟住他的腰,又問, “一辰,你會覺得累么?” “還好。”又道,“可能過一兩年會有些累。” “為什么?” “要養家了。”他很自然地說,“想買好一點的房子,還要考慮以后小孩的學區。” 紀星愣一愣,心頓時暖和得要命,又見他勾唇笑笑,很自信的樣子:“不過,那時應該職業發展得不錯,反而輕松也說不定。” “噢。” 她嗷嗚一聲,靠他更近。 一辰啊,我不用你養,我也會努力的呢。真噠。 很久之后,紀星再回想起那個冬夜,不會再記得深夜空曠的地鐵,冷風料峭的小區,風中冰涼的眼淚……記憶中清晰的只有感應燈下邵一辰微笑的眼睛,他摘下來的柔軟的圍巾,被子里他炙熱的年輕的有力量的身軀,輕易地就充盈溫暖了她的整個身心。 那時她的愛情,分外明晰。 那時她的愛情,尚有神奇的力量,也曾讓她只因愛情給的甜,就忘卻了生活給的苦。 第二天星期六,紀星要加班,原本的兩人時光全被打亂。她不肯起床,賴在床上碎碎念吐槽那幫同事。 最后還是邵一辰又摸頭又親臉地哄了半天把她弄起來,陪她去了公司。 紀星工作,他便拉把椅子坐在她旁邊,塞著耳機拿手機看美劇。 偶爾她拍拍他的手,他便起身去給她倒茶倒咖啡。 劇集可看可不看,他常常看一會兒了,停下看紀星,看她忙忙碌碌地工作。只是看她,竟絲毫不覺得無聊,偶爾還出手幫她計算點兒數據。 黃薇薇嘆為觀止,上廁所時對紀星說:“你男朋友怎么這么好啊。還陪你來上班,這么無聊他也受得了。” 紀星沒覺得這有什么,道:“他一直都這樣。” “你撿到寶了。” “我也是寶啊。”紀星說。 黃薇薇一愣,繼而哈哈笑起來。 那天白天解決了工作,并沒有耽誤邵一辰晚上帶她看音樂會。 準備進場前,紀星收到栗儷的消息,約她一起吃晚飯,飯后再去喝一杯。兩人住處離三里屯近,不加班便時常約著去喝酒。 紀星回復:“不在家。跟一辰看音樂會呢。” 幾秒后又加一句:“我問問他完了想不想去喝酒。” 栗儷:“得了吧。他陪你過周末,是想跟你喝酒的?” 紀星:“……好吧。我們今天累一天了,過會兒還是回家早睡。” 栗儷:“你倆好好睡,我找秋子去了。” 紀星:“……嗯,你們好好玩。” 她一晚上都跟邵一辰膩在一起,到了周日,倆人又躺在小陽臺上曬了一上午的太陽。 北方的冬天,太陽落得早。 下午三四點,陽光便暗淡了。 下午,邵一辰走了。紀星在家洗衣服,室友涂小檬回來,開始拆封清理小廳里的包裹。 紀星見她忙不過來,過去幫忙。都是些商家發來的化妝品護膚品樣品或小樣,有一些說得上的品牌,其余都是小眾牌子。 涂小檬靠商家給的廣告費為生,她影響力不算大,收入也就普通白領。 “昨天去美容院辦會員卡花了好多錢。我皮膚又變差了。”涂小檬拆開一盒粉餅,忽然把臉湊過去給紀星看,“是不是毛孔粗了?” “冬天嘛,天氣干燥。” “可我才22誒,還沒你皮膚好。化妝還是傷臉的。”她揪著眉毛嘆氣,“下周還得錄三四個視頻。”為達到最好的效果,她時常要反復上妝數次才能出來一個完整的視頻。 “加油吧,年底了,多掙點兒錢。”紀星安慰,把小包裝盒塞進大包裝盒里省空間。 “競爭壓力好大的。”涂小檬說,“現在人都這樣,不愿意工作,想輕松掙錢,全都想當網紅。每天都有新博主出現,昨天我還掉了9個粉。不知道是不是我臉不好看了。” 她評論里總有些無聊的人說她丑,紀星道:“你已經很美啦,別理那些人。你看那些有名的網紅還不是天天被人罵。” 涂小檬眼睛放光:“我要能賺她們那么多,全天候被罵也無所謂啊。” “……也對哦。” 兩人對視一眼,哈哈大笑起來。 紀星起身開門,把一箱子廢紙盒子放去門外。 “哦,我一個同學得艾滋了。”涂小檬突然說。 紀星一懵:“啊?” “不奇怪。她讀書時就搞援.交。” “家庭條件很苦?” “不苦。正常家庭。之前小借貸買高檔化妝品,什么cpb,la prairie,還不起就去賣,掙了錢一邊還債一邊繼續買買買,包包啊鞋子啊。反正來錢快,后來就一直這么干了。” 紀星匪夷所思:“就為了買化妝品奢侈品??” “很多人這樣的,你學校那么好,不像我們學校。” “可就為了買東西?想不通。” “現在網絡上都是些毒勵志,成天鼓吹優雅精致,化妝打扮買買買。那些軟文估計都是商家找人寫的,我這種網紅不就靠商家支撐么。本質就是販賣欲望,結果呢,好多人也不看看自己經濟實力就買買買,不存錢不規劃未來一股腦兒地提前消費,真以為買了就是獨立女性了。” “……”紀星挽尊地說,“也有一部分人只是享受賺錢和支配收入的樂趣啦。” “我知道。所以說要量力而行,別為欲望去透支未來。你還好啦,賺得多,一年發獎金都能抵得上別人工資。我是學習不好沒本事,不然像你掙那么多,我也不愿辭職。” “……”紀星微笑一下,不知如何接話。 “所以說人哪,千萬別有匹配不上能力的欲望。自身實力撐不起的欲望,要不得的。就像我那同學。” 床上手機響,打斷了聊天。 紀星回房去接,是陌生號碼。 竟是曾荻。問她晚上有沒有空,是否方便陪她赴個局。 紀星受寵若驚,忙不迭說有空。 “你家在哪兒?” 紀星沒說小區,報了個附近的地標。 “順路。6點半去那兒接你。” 掛了電話,她才開始疑惑,曾荻怎會突然要帶她去赴局。 難道……上次會上的發言給老板留下了好印象? 想來想去,只有這個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