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節
不等蘇流螢回答,太皇太后又道:“胡狄大軍已退,你大可在京城多留些日子,讓離兒滿了周歲再走也不遲的……” 蘇流螢卻沒有直接回答太皇太后的話,而是同太皇太后說起了鈴嵐公主的婚事。 她道:“五meimei已到了出嫁的年齡,不知道太皇太后可有給五meimei物色了中意的對象?” 景銘登基之后,后宮諸事雖說都交由了新皇后打理,但諸公主的婚嫁之事,還是交由太皇太后cao持張羅。 太皇太后多精明的人,一聽蘇流螢主動提起鈴嵐的婚事,心里已是知道她今日是幫鈴嵐說親來了,不由笑道:“哀家之前給物色了幾戶人家,可惜五丫頭都不滿意,挑三揀四的嫌這嫌那。她母妃過世了,哀家一時間也摸不準她的心思,不知道她中意什么樣的,所以一直拖著還沒定下親來——倒是你,她平時與你親近,你可知道那五丫頭心里是不是有中意的人了?!” 蘇流螢也不瞞著,淺笑道:“太皇太皇英明,五meimei確實已有意中人。且此人人品樣貌家世皆是上上品,與五meimei確是再合適不過。只是——” 太皇太后見蘇流螢將此人說得這樣好,不由也來了興致,“只是如何?他是哪家公子?” 蘇流螢道:“他是北鮮大皇子韓鈺。五meimei心中屬意于他,只是若是五meimei嫁過去,離京遙遠,不知道太皇太后可是舍得?” “北鮮大皇子?可是之前來大庸為質的那個質子?” 太皇太后終是想起了韓鈺是誰,面容不由沉了下去,涼涼道:“之前來宮里覲見時,哀家倒是見過一次,人品長相倒是一流,只是他雙腿有疾,終究是一個殘廢,五丫頭嫁他太過委屈……” 蘇流螢連忙將韓鈺腿已治好一事,以及他帶兵幫助大庸威懾胡狄大軍一事都同太皇太后說了,聽得太皇太后的眉頭再次舒展開來,臉上終是露出笑意來,當即答應,只要北鮮發來國書提親,就準許了這門親事,將鈴嵐嫁給韓鈺…… 說話間,天色已晚了下來,蘇流螢正欲告退離開,卻聽到慈寧宮后殿方向傳來了陣陣嘶喊哭叫聲,在安靜的宮殿里格外的醒目。 太皇太后也聽到了,面上頓時出露出一絲憤恨來,咬牙狠聲道:“這個孽女,沒殺她已是手下留情,還不知道感恩的日夜吵鬧,真是和她的母后一樣惡毒的性子。” 太皇太后嘴里的孽女自然是被在慈寧宮后殿的榮清公主。 自從那日聽蘇流螢曝出是榮清下毒毒害了慧成帝,太皇太后當即將她關押起來,只等找到她毒害父皇的證據,就將她狠狠處置了。 可是,自從連續毒害了慧成帝與穗婕妤后,榮清早已將當初從安王那里拿來的毒藥銷毀掉,太皇太后并沒有從她身邊搜出毒證,所以即便有太醫院的人證實,慧成帝是中毒而亡,太皇太后也沒辦法將榮清處置,只得將她長久的囚禁起來…… 關押著的榮清,不知從何處竟是聽說了李修與蘇流螢即將大婚的消息,這幾日吵鬧得日漸厲害…… 太皇太后正要派身邊的嬤嬤去后殿治住吵鬧不止的榮清,蘇流螢卻道:“太皇太后,不如讓我去勸勸榮清公主吧!” 將手中睡熟的小皇子和九公主交由小暖和奶娘帶回未央宮,蘇流螢領著陸菁,在慈寧宮宮人的引領下,來到了關押榮清的地方。 慈寧宮的后殿多種樹木,在這種的夏日倒是清涼,卻也多出了一份幽冷。 關押榮清的地方是后殿最偏僻的西廂房,平日里是堆積著宮里雜物的地方,如今卻是關押著大庸尊貴的嫡公主。 越靠近西廂房,越能聽清榮清嘴里哭喊嘶罵的是什么,全是罵的蘇流螢,各種惡言穢語不堪入耳。 宮人小心的回頭看向蘇流螢,蘇流螢卻是毫不在意的讓宮人將門打開。 宮人依令將門打開半扇,不等蘇流螢進去,門里已是直愣愣的沖出一個人來,披頭散發,拼命往外跑去,想逃出這里。 可是不等她走出兩步,守在院子里的嬤嬤就上前抓住了她,將她重新推搡進屋子里,惡聲道:“榮清公主,太皇太后有令,不許你出這屋子一步,你就老實待著,叫破嗓子也沒用。” 榮清并不知道蘇流螢就在邊上,朝著那些嬤嬤苦苦求道:“嬤嬤,求你們放我出去,讓我去見見太奶奶……我沒有毒害父皇,我是無辜的,一切都是蘇流螢那個賤人害我,我不能讓她嫁給我的駙馬……” 聞言,那些嬤嬤忍不住回頭看向了一旁默默不語的蘇流螢,見著她一直冷著臉,不由回頭對榮清公主斥道:“胡說八道什么,那大司馬那里還是你的駙馬?明日司馬大人卻是要娶長公主為妻,你休要再癡心枉想,好好在這里思過……” “我沒有過,我無須思過……”榮清絕望的再次嘶吼起來,也終是看到了一直默默站在邊上看她發狂的蘇流螢,不由全身一震,臉色煞白如鬼。 “賤人,怎么是你?” 榮清看著突兀出現在自己面前的蘇流螢,先是一震,緊接著想到自己如今狼狽不堪的落魄樣子,頓時又羞又恨。 蘇流螢揮手讓嬤嬤們退下,獨留下陸菁跟在自己身邊。 她上前兩步看著形容狼狽的榮清,緩緩道:“明日我就要出嫁離宮了,按著規矩,我要與各位姐妹辭行告別,所以特意來這里看看你——我還記得一年前,你出嫁前,特意將我叫去你的嫻吟宮,讓我陪你最后一晚。我歡喜的去了,沒想到,等我去到你的宮里時,你卻又突然改了主意,讓我做你的轎前婢……榮清,這些事,你可還記得?” 榮清冷冷笑了起來,咬牙狠聲道:“我當然記得,我記得你穿上轎前婢衣裙時的可笑樣子。所以蘇流螢,不管你今日如何風光,你都是我的轎前婢,這份屈辱你永遠都抹不掉……” “可明日我卻要風光的以正妻的身份嫁給李修了。他給我準備了最奢華精美的嫁衣,舉辦最隆重的婚禮,送了最貴重的聘禮……所以,經過明日,世人都會忘記之前的轎前婢,只記得我是李修風光無限娶進門的正妻,而你與他的和離才是你永遠都抹不掉的屈辱……” 蘇流螢一針見血的回擊讓榮清身子一顫,跌倒在地,哆嗦著手指著蘇流螢,卻是氣得說不出話來。 不等她被氣得回過氣來,蘇流螢卻冷冷問道:“榮清,事到如今,李修如此對你,你都不恨他嗎?” 榮清瞪大眼睛看著神情冰冷的蘇流螢,磨著牙根恨聲道:“我恨他,可我更恨你!” “我卻恨他甚過你。”蘇流螢毫不在意的朝榮清淡然一笑,一字一句緩緩道:“所以,我不怕告訴你,明日我會親手殺死他,然后再來了結你,也算是為父皇報了仇!” 榮清看著蘇流螢神情間的堅決,終是慌亂起來,顫聲道:“你殺我情有可原,可什么要殺他?他對不起我,可并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蘇流螢,你太狠毒了!” 蘇流螢眸光冰寒的看著慌亂失措的榮清公主,突然勾唇笑道:“榮清你信不信,那怕你去李修面前告訴他,說我要殺他,他明日還是會娶我的——他永遠信任我,卻不會相信你的話!” 榮清全身抖糠般的戰栗起來,連嘴唇都白了…… 回到未央宮,蘇流螢哄著殷離睡著后,一個人坐在窗前,看著外面皎潔如玉的銀月怔怔的想著心事,手邊放著一支她新制的竹笛。 不一會兒陸菁從外面進來向她輕聲稟告道:“小姐,榮清公主逃出宮去了,奴婢親眼看見她進了李府……” 蘇流螢收回眸光,輕輕嗯下,緩緩道:“事情既已辦妥,你們都歇下吧!” 陸菁卻有一肚子的疑問要問她,不由道:“小姐為什么要故意放那榮清公主出宮去給李修通風報信,萬一他信了榮清的話,對小姐起了提防之心,小姐再動手就難了——難道,小姐想放過李修么?” 陸菁看似大大咧咧,腦子卻是聰明的,所以一下子竟是猜出了蘇流螢心中的想法。 蘇流螢并不否認,眸光定定的看著面前的竹笛,神情悲痛,聲音更是低到了塵埃里。 “昨日從李府回來后,我想了許多……李修成了如今的樣子是因為我……而樓樾所做一切、甚至自盡送命都是為了我。所以,真正害死樓樾的,不是別人,卻是我……” “所以,我想給李修一次機會,也給榮清一次機會……” “若是李修聽了榮清的勸,明日取消婚事不再強求我嫁給他,我不會再對他下手。而榮清,她若趁著這次逃出宮,從此能隱姓瞞名在宮外茍且偷生,我也會愿意放她一條生路,也不枉父皇臨死前都在替她求情,讓我原諒她……” 可是,那怕蘇流螢愿意放下對李修的仇恨,可執念入魔的李修如何會愿意對蘇流螢放手?! 第二日,當蘇流螢聽到宮外傳來迎親喜樂聲,一顆心徹底沉入了無邊的黑暗。 她知道,她與李修之間,終要做出最后的決斷! 她穿上李修為她精心準備的大紅喜服,坐上了前來迎親的轎子,手中帶著她親手做的竹笛…… 六月初六,黃道吉日,萬事皆宜! 大庸京城在經歷了先皇突然駕崩后,又是雪災暴亂,最后更是經歷叛亂,差點遭遇血洗。所以,今日的長公主大婚卻是這么久以來京城最大的喜事,百姓們也想趁此抒解心中的壓抑與愁苦,借著長公主大婚的喜慶沾沾喜氣,所以,長街上天未亮就圍滿了看熱鬧的百姓,將街道兩邊圍得水泄不通。 蘇流螢曾幻想過無數次自己嫁給樓樾時的情景,她甚至為了嫁給他,早早的自己做好嫁衣等著自己成為他娘子的那一天。 可是,造化弄人,一切,竟是以這樣的結局收場…… 大紅的奢華轎輦駛出宮門,在萬眾矚目中朝李府而去,李修騎著高頭白馬走在轎輦前,握韁繩的手不知是因為激動還是其他,握得分外的緊,青筋暴起…… 全身冰涼的坐在出嫁的轎輦中,眼前喜帕的鮮紅刺痛她的眼睛,而一想到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蘇流螢不禁閉緊了眸子,心頭一片死寂,冷汗浸濕喜袍…… 到府下輦,李修親自上前牽了蘇流螢的手進府,兩人的手都同樣的冰涼…… 拜堂禮成,送入洞房。 一天的喧囂在這一刻終于歸入平靜,而到了這一刻,蘇流螢慌亂糾結的心也徹底沉淀下來,事到如今,已無退路可走…… 取下喜帕,她的眸光久久的落在手邊的竹笛上…… 等聽到外面的賓客喧嘩聲也落下去,蘇流螢聽到了門外響起了腳步聲。 腳步聲很沉,最后在門口停下。 蘇流螢全身滯緊,伸手將竹笛緊緊握在了手中。 下一瞬,房門推開,夜風穿過院子卷進屋內,吹得臂兒粗的大紅喜燭顫了幾顫,差點熄滅。 李修一身紅袍站在門口,頭束玉冠,他本就長得清俊如玉,換上一身喜服后,越發的俊美出塵,一雙清亮的眸子此刻卻暗藏洶涌,握在袖下的雙手緊緊握緊…… 下一息,他眸光一沉,終是抬腿向屋內走去,高大的身影向床邊的蘇流螢逼近,腦子里一直回旋著榮清告訴他的話,蘇流螢要殺他,她會要了他的命…… 等到走近,李修低下頭一瞬不瞬的看著同樣低下頭全身繃緊的蘇流螢,下一刻,他二話沒說,冰冷的手指伸出,掐住了蘇流螢的下巴…… 而在李府不遠的蘇府南院,樓樾失魂落魄的怔怔坐在蘇流螢的閨房蘭亭閣里。 在親眼看著蘇流螢穿著大紅喜服被李修牽進李府后,樓樾整個人都被掏空了,沒了靈魂,像一個孤魂野鬼般沒了著落,不知不覺間竟是走進了蘇家南院,來到了蘭亭閣。 曾經在這里,她一臉羞澀的告訴他,這里是她為他準備的新家,她會在這里一直等他,更是穿上親手縫制的喜服等著他來娶她…… 樓樾心口痛到麻,僵硬的從懷里掏出了一包東西,小心翼翼的在面前打開。 東西打開,卻是蘇流螢埋在他墳前的那支金絲翡翠臘梅花簪和一對臘梅花式的耳環…… ☆、第160章 窮偶一生 修長雙手如冰冷的毒蛇附上蘇流螢纖細脖子的那一刻,她并不意外。 逃進李府的榮清勢必會將自己說的話告訴給李修,而她也從不在李修面前遮掩對他的仇恨,所以,這一次李修卻會信了榮清的話。 所以,他要先下手為強,對自己動手很是正常。 可是,預期的窒息感覺并沒有來臨。 李修冰涼的手指并沒有收緊,而是輕輕的惦起她的下巴,眸光無限眷戀的看著蘇流螢精致美好的臉龐,嘴角牽扯出一個艱難的笑意,柔聲道:“流螢,你今日很好看。” 蘇流螢全身微微一僵,抬眸遲疑的看向李修—— 之前進門時,李修眸光里的暗沉和身上外露的殺氣,她清晰的感覺到了,所以對于他突然間的轉變,她有些猝不及防。 被迫抬高下巴的她,兩人間的距離離得更近,她眸光里的疑惑慌亂清楚的落進了李修的眼里。 心口撕裂般的痛著,李修在她身旁的床沿上坐下,順手拿起了蘇流螢的竹笛,苦澀笑道:“榮清說你要殺我,我卻是不相信的——若你真要殺我,為何還要將她放出宮,讓她來給我通風報信?!更不會送這竹笛給我了。” 竹笛還是簡單普通的綠竹所制,之前蘇流螢也給李修做過。 蘇流螢全身早已僵硬住,等看到李修拿起了竹笛,全身更是僵硬的一顫。 李修修長如玉的手指輕輕撫過笛身,柔聲笑道:“沒想到,你還記得做這個,我還以為你早已忘記了。” 從李修進門起,蘇流螢一直沒有開口,她的喉嚨仿佛被卡住,艱難笑道:“好久沒有做了,手藝疏忽了許多……若是你嫌棄,這支就不要了,我以后另外再給你做一支……” 說罷,她白著臉去搶李修手中的笛子,卻被他輕巧的避開。 “這是你送與我的新婚之禮,我如何會嫌棄?日后你也可以再給我做,但這一支,我一定要好好珍藏著……日后,我還要用它給你吹《美人曲》,還給我們的孩子吹好聽的曲子,你說可好?” 李修清亮如泉的眸光定定的看著蘇流螢,里面有冷芒一閃而過。 蘇流螢咬牙抑住全身的寒意,故做淡然的笑道:“說起《美人曲》,我倒是好些年沒聽過了,之前在北鮮時,每當夜里無眠時,我都會想起你的這首笛曲,好想再聽你吹奏一次……” 她眸光切切的看著李修,面上帶著最清淺的笑容,一如當年她一大早來李府給他送竹笛,站在李府的后門口嬌羞的將連夜制好的竹笛送給他,巧笑倩兮,讓他再也移不開眼睛,沉淪其中無法自拔…… 李修心里的寒意被她的笑容漸漸湮滅,冰寒的心徹底放松歡喜起來。 他將蘇流螢送給他的竹笛別到腰間,回頭對蘇流螢寵溺笑道:“洞房一刻值千金,等喝了合巹酒,為夫再給你吹竹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