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凝眸睇著她,樓樾板著臉道:“如今此案歸本世子管。你的意思可是認為本世子查不出幕后之人,你卻可以?!” 蘇流螢那里是這個意思啊,卻一時語塞不知道如何向他解釋,頓時把臉都憋紅了。 所幸涂黑的臉龐倒是替她遮住了紅暈,只有一雙透亮眸子露出急色來,在雪色的映照下越發的流光瑩亮,看得樓樾心頭一蕩。 明明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是一身差役服飾、滿臉黝黑的干瘦小子,可樓樾硬是看出幾份心動來,忍不住伸手探上她的臉頰…… 看著伸過來的手,蘇流螢本能的以為他是生氣要揍自己,不由瞪大眼睛,想躲又不敢,只得僵硬著身子,直愣愣的看著他。 被她一看,樓樾才回過神來,可手已伸到她的臉邊,想收回已不可能。虧得他反應快,默默的收起幾個手指,改摸為戳,拿食指戳了戳她的腦門,冷冷道:“想留在刑部也行,只是不能這副鬼樣子出現在本世子面前,污眼睛!” 見他愿意讓自己留下,蘇流螢根本沒有留意到某人眼光里的慌亂,歡喜的點頭應下。 樓樾轉身走了,蘇流螢跟在他后面回刑部。看著他負手放在身后的右手,突然想起臘八節那晚自己噩夢中緊緊攥住的寬厚手掌,臉上驀然一熱。 她原以為自己那么決絕的歸還他東西,還讓蘇詩語給他帶了那么絕情的話,按著他以往的性子,一定受不了她一次兩次的羞辱,與她反目成仇。 然而沒想到,他非但沒有記恨她,只是將包裹無聲的送還,還給她送來臘八粥,在自己噩夢無助時默默的陪在自己身邊…… 而如今在刑部再次相遇,他也是沒事人一樣,照常的關心她,仿佛那****對他做的事從沒發生過,避免了她的無措與尷尬…… 心口某個地方一點一點的暖起來,蘇流螢既感念他對自己的包容,但一想到他對自己的執著,她的心又無比的沉重起來—— 注定不能與他在一起,若是他一直這般不愿意放手,她要怎么辦? 關在水牢里的三位刺客,早已抱著必死的心,所以無論刑部的人如何用刑審問,終是死咬牙關不愿意曝出幕后的指使之人。 眼看寧貴妃給自己的七日之期就要到了,蘇流螢也著急起來,每日睡不著吃不下,嘴角都起了火泡。 第五日了,還是沒有一點線索,連寧貴妃都坐不住,召她回宮問情況。 剛出刑部大門,后面響起了車轱轆聲,南山駕著馬車在她身邊停下,道:“爺也要去宮里,上來吧,順路!” 蘇流螢那里敢和樓樾同車而乘,再加上她有意疏離他,這幾日在刑部也是小心的避開他,所以,此時更加不會去坐樓樾的馬車。 她看了眼緊閉的車簾,訕笑道:“沒事,又不太遠,我走著就好。” 說罷,特意將身邊往路邊挪,離馬車遠點。 車簾掀起,樓樾聲音冰冷不帶一絲質疑與反駁:“上車!” 蘇流螢愣了一下,下一刻苦著臉爬上馬車,卻并不進去,與南山并肩坐在車轅上。 南山那里會不知道樓樾的意思,所以將她往車里趕,誆她道:“進去吧,爺要與你商議刺客一事呢。” 蘇流螢正愁著回去沒東西向寧貴妃交差,聞言,眼睛一亮,再也顧不得其他,掀開簾子爬了進去。 車內,樓樾斂目端坐,聽到聲響抬眸,見蘇流螢進來,涼涼看了她一眼,復又閉上眼睛閉眸假寐。 叫自己進來又不說話,蘇流螢摸不清他心里在想什么,只得小心坐下,囁嚅著開口道:“世子爺這些日子可有從刺客嘴里問出什么話來?” 面對蘇流螢的詢問,樓樾還是閉目不答,車內頓時陷入一片尷尬的寂靜中。 良久,就在蘇流螢不知措的呆坐著時,樓樾突然突兀開口,聲音不似以往的冰冷,帶著一絲嗓啞的低沉。 “為什么要將東西退還?” 他冷不丁的問出這句話,將蘇流螢瞬間怔住了。 事隔這么久,她以為他早已忘記了,沒想到,他終是對自己臘八節那日歸還他東西耿耿于懷了。 心口窒緊起來,她想不出要如何回答他。 “為何此生不要樓家的東西?為何——如此恨樓家?” 不等蘇流螢回答他第一個問題,樓樾已是問出了心里最深、也是最迫切的疑問。 睜開眼,他眸光異常平常的看著她,心里卻翻起了滔天巨浪,一瞬不瞬的看著她,等著她的回答。 她恨樓家嗎? 回京前,她家與樓家從無交集,可以說,樓家與她沒有半點恩怨。 所以,她那時雖然厭惡樓樾,卻并不恨樓家。 而當年許下那個誓言,卻是因為當時她心屬李修,不愿意嫁給樓樾,又怕阿爹與大伯他們畏懼樓家的權勢逼迫自己才許下的。 阿娘說,許下的誓言就一定要做到,長生天在天上看著呢。 而阿娘怕她違背誓言,受長生天的責難,臨死前都讓她一定要謹記,不要再與樓家有任何的瓜葛…… 心一分分的沉下去,瑩亮的眸光也一點點的黯淡。 抑止心頭的顫栗與疼痛,蘇流螢垂眸不敢去看樓樾的眼睛,聲音輕淡如煙—— “我并不恨樓家……只是——四年前,我已立誓,此生都不嫁進樓家……” 既然不能與他在一起,還不如狠心斷了他所有的念想…… 此言一出,天地萬物仿佛瞬間都靜止下來。 樓樾全身一震,敲著桌面的手指驟然收緊,臉色白了幾分,眸光沉沉的看著她,卻是一句話都沒有再說。 蘇流螢更是連呼吸都滯住了,死死垂著頭,再不敢看他一眼。 頓時,車廂內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中…… 終于到了宮門口,蘇流螢逃也似的跳下馬車,正要倉皇離開,樓樾的聲音在后面低沉的響起—— “若是我也許下重誓,今生一定要娶你為妻,你要如何?” 聞言,蘇流螢腳下步子一滯,回頭震驚的看著一臉嚴肅的樓樾。在看清他神情間的決絕后,她心里慌亂沸騰,面上假裝不在意,淡然淺笑道:“世子爺說笑了,你要娶的妻子,只能是大庸朝最尊貴的公主,而非是我一個小小的宮婢。世子爺是聰明人,該放手的東西若不趁早放手,是對彼此的傷害。” 寒風凜冽的冬日里,她單薄的身子湮滅在高大宮門的暗影里,嘴角揚起的淺笑,就像深沉宮闈里開出的一朵清麗眩目的曇花,明明那么美麗絕艷,卻在下一瞬消失得無影無蹤,讓人捉摸不到從而無限惋惜…… 樓樾負手立在風中,一瞬不瞬的看著那個一邊淺笑,一邊對他說著最無情話語的女子,面上一如既往的是淡漠沉穩,心口某個地方卻一寸寸的麻木死去…… 逃也似的離開宮門,一路上,路過的宮人都會回頭多看她兩眼,蘇流螢木然的抬手去摸自己的臉,才發現早已潮濕一片…… 她這個樣子,那里敢去見寧貴妃,所以折身先回司設局,打算好好漱洗一下再去長信宮。 收拾好心境,她低頭走進司設局的后院。 這個時辰,司設局的下人都在忙,院子里靜悄悄的,蘇流螢回到自己屋子打開柜子,正要去拿一身干凈的衣物換下,眼睛瞟到柜子里空落的一角,一顆心頓時‘咯噔’一聲往下沉…… 樓樾給她的包裹不見了! 她瞬間想到了什么,連忙俯下身打開下面的柜子,裝竹笛的盒子還在,可是,樓梯送給她的那支珍貴的金絲翡翠臘梅花簪卻不在了! 一顆心如墜冰窖,她跌坐在地,腦子里一片空白…… 不等她從震驚中回過神來,院子里傳來嘈雜聲,卻是司設局的宮人做完差事回來吃晚膳了。 穗兒一進門就見蘇流螢坐在冰冷的地面上,連忙驚呼著拉她起身,看著她蒼白慌亂的臉色,擔心道:“你怎么了?幾天不見你回來,怎么一回來就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可是宮外的差事沒辦好?” 之前蘇流螢去刑部,管事姑姑只說是派她出宮辦樁差事,所以,見她這副魂不守舍的樣子,穗兒第一直覺就是她把宮外的差事辦砸了。 在穗兒的迭聲詢問聲中,蘇流螢慢慢回來神來。她喉嚨干澀難受,艱難道:“我們屋子可能遭賊了,你快看看你丟了東西沒有?” 一聽說屋子里遭賊,穗兒也是大驚失色,連忙跳起來去翻自己的柜子,等看到柜子里完好無損的錢袋時,重重松了一口氣道:“萬幸,我的銀子沒有丟。阿彌陀佛,這可是我攢著出宮后的生計本……” 聽說她的錢袋沒有丟,蘇流螢一愣,下一刻,她起身掀開床上的枕頭,她的錢袋也在。 瞬間,有亮光從她腦子劃過—— 如果是小偷,為何不要銀兩,卻偏偏拿了樓樾給她的東西! 難道,這些又是麗姝公主做的? 因為惱怒樓樾送她東西,所以她將東西拿走了?! 越想越有這個可能。 想著麗姝對自己的恨意,還有她不管不顧的沖動性子,蘇流螢可以預想那些東西到了她手上,都會被她泄憤而毀掉。 想到這里,她心里頓時焦急起來,恨不得立刻跑去緋煙宮找麗姝討要。 可是,她無憑無據,又拿什么去問一個公主要東西,說不定,這又是麗姝給她設下的圈套。 思前想后,蘇流螢越發的焦慮難安,穗兒見了,擔心問道:“你可是丟了什么貴重的東西?” 她點點頭,復又連忙搖頭。 穗兒心直嘴快,嘴里藏不住話,然而在東西沒拿回之前,蘇流螢卻不想讓事情鬧大。 穗兒見她又是點頭又是搖頭,心里更是奇怪,不由著急道:“你到底有沒有丟東西?如果丟了,我就幫你去告訴管事姑姑,讓她將這司設局的屋子都搜一搜,左不過偷東西的人就是這個院子里的……” “你別著急。”蘇流螢連忙勸住穗兒,“我是有樣東西不見,可能是我記錯放的地方了,我再找找就好。” “是什么東西,我幫你一起找?” 蘇流螢想辦法推辭,只得說自己還有事向管事姑姑稟告,抹了把臉換上衣物出門,悄悄去了長信宮。 得知刺客一直不愿意供出幕后之人,寧貴妃也是滿臉愁容,擰緊眉頭咬牙冷冷道:“清慧被滅口。如今,除了這三名刺客,再沒有線索可以揪出害我皇兒的幕后黑手。所以,無論如何你都要想辦法讓刺客開口。不然,死的就是你與本宮了。” 寧貴妃的話讓蘇流螢全身一震—— 若是讓那真兇知道寧貴妃與自己一直在追查此案,只怕會對她們下手了。 心口仿佛壓了一塊大石,蘇流螢凝神思索片刻,終是遲疑開口道:“娘娘可還記得清慧當初藏毒的那串佛珠?” 聞言,寧貴妃神情一怔,下一瞬疑惑道:“你的意思是說,那串佛珠有特別之處?” 事到如今,蘇流螢只得將佛珠一事說出來,只是,她還是沒有將佛珠拿出來,更沒有告訴寧貴妃佛珠佛頭上刻著的‘瓊’字。 她道:“如果奴婢沒看錯,清慧當初手腕上帶著的那串佛珠不像一般的佛珠,卻是像珍貴的紫檀制成。娘娘試想想,一個普通的寺廟姑子,那里會有那么好的東西。” 寧貴妃一點就通,瞬間明白過來,咬牙恨道:“如果真是紫檀的佛珠,定是她宮里的主子賞給她的。” 想著那日在密林里聽到刺客說的話,蘇流螢贊同的點頭,正要開口,一旁邊的菲兒聽了,眼珠子一轉,搶先道:“娘娘,不如咱們這次也像寺廟那樣,將各宮娘娘叫來,再弄來一副差不多式樣的珠子,瞧瞧她們都有什么反應?若是反常的,必定是那佛珠的主人。” 菲兒自自詡聰明,上次在安國寺看著蘇流螢用這招試出了清慧,就想著再用這招試出給清慧佛珠的幕后指使者。 聞言,寧貴妃不自覺的看向了蘇流螢,道:“你覺得如何?” 默默嘆息一聲,蘇流螢輕聲道:“此法確實是不錯。但是,此法只適合用在出其不意、事先沒有提防之人的身上。但經過清慧一事,那幕后之人只怕早有防備,所以不會再上當。如此一來,反而會打草驚蛇。” 寧貴妃贊同的點了點頭,轉頭惱怒的瞪了菲兒一眼,她紅著臉退到一邊,再不敢多言一句。 “那——你有什么打算?” 不知從何時開始,寧貴妃是越來越相信蘇流螢,總感覺任何棘手無措的事,到了她的手里都能找到突破口從而順利的解決。 想著一直小心帶在身上的紫檀佛珠的幕后之迷,蘇流螢鼓起勇氣道:“此事,還得從牢里的三名刺客身上下手……” 從長信宮出來,蘇流螢并沒有急著回去,而是折身去了麗姝公主的緋煙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