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阿爹一生愛面子,她不想阿爹死后還被人當笑話般的看著,就求在刑部當差的未來公公給自己一塊白布,可是,李志連見面都不愿意見她。 她跪在他的門前嗑了十個響頭,并答應以后再不與李修來往,李志才給了她一塊白布…… 往事太過悲痛,被她沉封在心底不愿意再提及,卻在此刻被李志毫不留情的撕破。 全身瑟瑟發抖,蘇流螢咬牙抑止住聲音的顫抖,寒聲道:“我記得,尚書大人用一塊白布換了十個響頭和你兒子的姻緣。既然如此,尚書大人此時還讓我還你白布恩情,我無以為報,只有在你離世的時候,再還你一塊白布了。” 若不是看在李修的情份上,蘇流螢恨不得抓了小廝捧著的銀錠子扔到他身上,再送他一句,這就當我給尚書大人買遮尸白布的錢了。 然而,看在李修的情面上,她終是咬牙忍下了。 “你……” 李志沒想到事到如今,淪為宮婢的她還有這么大的心性,不由惱羞成怒的對著她的鼻子罵道:“是你言而無信,明明答應不再糾纏修兒,卻還慫恿他去皇上面上為你求情,從而惹怒皇上……你居心叵測,陰險狠毒……” 在李尚書不堪入耳的謾罵聲中,蘇流螢昂首挺胸的走出了涼亭,隨手將銀錠子連著錦盒一起扔進了路邊的水池,頭也不回的走了。 風雪撲面,走出尚書府的那一刻,她終是忍不住回頭看向李修的院子,心里落滿冰雪,又冷又痛—— 李修,我們此生注定……無緣了! 榮清公主一行早已先行回宮了。蘇流螢沿著長長的街道默默往前走,不知不覺,竟是走到一座荒蕪的府邸前。 這里是她的家,是蘇家大宅的南院。 此刻,相鄰的其他兩院都燈火通明,一片熱鬧的景象,只有南院,一片荒跡。 門庭倒下半邊,隔著破舊的大門,看見寬敞的院子里長滿雜草,遮住了之前燒焦的漆黑。墻壁屋梁還是黑的,斷壁殘垣,一片荒涼…… 站在門前,蘇流螢的心境早已不如往昔那般激動。 她心緒平靜的看著里面的一草一木,仿佛又看到了阿爹初初帶她回蘇家時,歡喜的帶著她打理多年不住的院子。里面的一花一木都是她與阿爹親手置辦,最后,竟是整成了他們在汴州的院子的樣子,阿爹很高興,說,這樣就不怕阿娘回來時住不習慣了…… 門庭上掛著半只殘破的燈籠,風吹雨打早已讓它們失去了原來的顏色。 蘇流螢卻知道它們原是紅彤彤的一對大喜燈籠,是為了籌辦她與李修的婚事掛上去的,門檻兩邊貼著阿爹親手寫的喜聯…… 也就是在她與阿爹站在門口歡喜的看著下人貼好喜聯時,刑部來了人,不由分說的抓走阿爹,抄封蘇家,阿娘也被帶走。一夕間,風云變色,蘇家南院家破人亡…… 眼淚終是抑止不住的滾下,蘇流螢抹了眼淚,轉身朝皇宮的方向行去…… 剛進宮門,就有嫻吟宮的宮人迎上來,說是榮清公主要見她。 蘇流螢知道榮清對李修不放心,跟在宮人的身后往嫻吟宮走。 跨進嫻吟宮大門,樓樾剛好從里面出來,兩人不可避免的迎面碰上。 此時遇到樓樾,想到自己之前那么決斷的在他面前表示不會去見李修,蘇流螢心里竟生出了一絲做賊心虛來。 她低下頭,掩下神情間的尷尬和慌亂,隨著宮人一起向他行禮。 樓樾一眼就看到了她,更是看清了她紅腫的雙眼。想著她重見李修,激動高興歡喜是少不了的,所以哭紅眼也是尋常。 這樣想著,心口卻酸痛起來。 撐著傘跟在樓樾身邊的南山,見到樓樾臉上灰暗的神情,想著他聽說蘇流螢去了李府時的失落,不由心疼起自己家主子來。 樓樾眼風輕輕在蘇流螢臉上掃過,正要抬步離開,南山突然‘呀’了一聲,吃驚道:“爺,方才一時走得太快,奴才竟將榮清公主托奴才帶給老夫人的阿膠膏給忘記了,奴才現在就回去拿,煩請爺在此多等一下。” 說罷,將手中的傘塞到蘇流螢手里,說了句,麻煩你替爺撐會傘。不等樓樾蘇流螢回過神來,已拉著另一位宮人逃也似的走了。 回過神來的蘇流螢,呆呆的握著手中的傘,怔怔的抬頭向樓樾看去,而后者也正一瞬不瞬的看著她。 四目相對,蘇流螢臉上一紅,猶豫片刻,終是上前兩步,惦起腳尖,將傘遮到樓樾的頭上。 此時,宮人都集聚在后殿侍候,前院一片安靜,偌大的宮院,除了他們倆,靜悄悄的看不到其他人影。 樓樾的身量高出蘇流螢許多,為了給他撐傘,她只得惦起腳尖。高高抬起的手臂露出小半截在外面,風雪也不停的往她衣袖里灌,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一直撇開臉看著別處的樓樾聞聲回頭,眸光冷冷的從她臉上劃過,嚇得她連忙欠身道:“奴婢冒犯世子爺,請世子爺恕罪。” 樓樾目光落在她握傘的手上,只見白玉般的手上有著明顯的握印,心里狠狠一滯—— 這是握得多緊,竟將手都握青紫了!! 一想到兩人手牽手的甜蜜樣子,樓樾只覺得握傘得這只手刺得他眼睛痛,不由冷哼一聲,傘也不打,也不再等南山,邁步跨過蘇流螢,冒著風雪走了。 蘇流螢不明白他好好的突然就生氣了,但想到性格陰晴不定是樓樾的慣常,也就習以為常,并不往心里去。 而一直躲在旁邊的南山本是想創造機會讓兩人單獨相處,沒想到半盞茶的功夫不到,話也不見說一句,自家爺就黑著臉走,嚇得連忙從藏身的地方跑出來,接過蘇流螢手里的傘去追樓樾去了…… 蘇流螢目送主仆二人一前一后的離去,想著榮清公主要見自己,連忙往后殿趕去。 不等她走到后殿,后殿方向卻是驚起了一片喧嘩聲,緊接著有宮人火急火燎的從她面前跑過,往外跑去。 蘇流螢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事,只是直覺上感覺肯定是出事了,不由撒腿朝后殿跑去。 一口氣跑到榮清公主的寢宮,進門一看,卻被眼前的一幕嚇倒了。 燈火通明的寢宮里,一屋的宮女嬤嬤都跪在地上叩頭哭求不已。 明亮的銅鏡前,榮清一身素凈的便服呆呆坐著,一頭黑亮青絲披散下來,目光空洞面容枯槁。 而她的手中,卻拿著一把鋒利的金剪對著一頭烏絲,正作勢要一刀剪下去…… 見此,蘇流螢全身一震,顧不上其他,一把撲上去去搶榮清手中的剪刀。 女子斷發視為不吉,何況還是大庸朝最尊貴的嫡長公主。 所以,蘇流螢拼命去奪榮清手中的剪子,那怕被鋒利的口子劃破手心也不松開。 榮清回頭見奪自己剪子的人竟是蘇流螢,眼眶一紅,眼淚嘩嘩往下淌,神情卻是更為決絕。 蘇流螢一邊攔著她一邊迭聲驚道:“公主,你這是做什么?” 榮清哭道:“我對不住你……我原以為你不在了,才對李大人坦露心聲……如今,全天下人都知道我要嫁給他,可我知道,他心里一直沒有我……你命運多舛,四年前我沒能幫到你,如今,我更無顏再插在你與他之間……不如遁入空門,了卻一生的好。” 榮清公主哭得悲痛欲絕,這些日子來,她心里難堪煎熬,一邊是最好的朋友,一邊是最愛的男人,讓她左右為難,深陷困局無法自拔…… 雖然父皇還未向天下詔告她與李修的婚事,可天下人早已認定李修就是她未來的駙馬。如今,蘇流螢突然回來,還是他的未婚妻,讓她情何以堪,以何種身份自處,更是無顏面對昔日的好友…… 今日在李府,再次目睹李修對蘇流螢的深情愛意后,榮清心如死灰,才明白這場三人的困局中,她早已是局外人,因為,李修從來就沒有喜歡過自己…… 傷心難過、內疚愧欠難堪,讓她痛不欲生,竟起了削發為尼的想法。 聞言,蘇流螢心里也涌起一絲心酸,但她從沒怪過榮清喜歡李修這件事,畢竟,她消失四年,人人都以為她死了…… 不等她開口告訴榮清自己并不怪她,殿外傳來急亂的腳步聲,卻是慧成帝與樓皇后在宮人的稟告下,急忙趕了過來,連走到半道上的樓樾都被驚動重新折回嫻吟宮。 眾人進來看到殿內的情景,都吃了一驚。樓皇后看著地上掉落的縷縷青絲,心如刀絞,上前一把奪了兩人手中的剪子,狠狠甩在地上,悲痛道:“清兒,你有何事想不開,竟要做出這樣的傻事?你是要活活急死父皇母后嗎?” 至到此時,榮清公主才如夢初醒,想著自己做下的事,更是羞愧難當,‘撲嗵’一聲跪在了樓皇后面前,哀泣道:“兒臣不孝,讓父皇母后擔心,兒臣罪該萬死,請求出家去勿忘堂隨舅母常伴青燈,了卻一生……” 此言一出,不禁慧成帝與樓皇后大驚失色,樓樾面色也是戚然。 榮清嘴里的舅母就是樓樾的生母,安王府的安王妃。 在樓樾很小的時候,安王妃執意出家,一個人獨自搬到了京郊的勿忘堂,從那以后,那怕節慶也不再回安王府…… 樓樾已親歷了母親出家的痛苦,所以如今聽到榮清的話,心里的傷痛再次翻滾上來。 而慧成帝更是氣怒,堂堂皇室嫡長公主竟出家為尼,簡直是皇室之恥,這樣的事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 一揮手,慧成帝氣敗的對傳旨監下旨,道:“即刻召李志父子來見朕,朕即刻下旨賜婚!” 聞言,眾人皆是一驚,樓皇后面上露出了欣慰的神情。榮清在震驚過后,第一反應是回頭擔憂的看著蘇流螢,樓樾的目光同樣落在她身上,眸光里難掩心痛—— 那怕他不想看到蘇流螢與李修在一起,但如今她的未婚夫被搶,他卻是無端的心痛起她,擔心她受不了這樣的打擊。 然而,聽到了慧成帝要為李修榮清賜婚的旨意后,蘇流螢慘然一笑,眸光落在被利剪扎破的手心上,任由鮮血汩汩的流出,一點疼痛都感覺不到了…… 看著蘇流螢這個樣子,樓樾心口揪著痛起來,正要開口為她說話,榮清公主已搶在他前面道:“父皇,此事不妥,李大人與流螢有婚約在身,是不能再娶我的。父皇,還請你收回成命!”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眼光都落在了蘇流螢的身上,樓皇后眸光在她臉上淡淡掃過,幾不可聞的皺起了眉頭,嘆息道:“此事,清兒已同臣妾說過,確實棘手。若李修真的有婚約在身,陛下卻是不能這么做,免得世人說我們皇家不顧禮法枉自欺人!” 可慧成帝卻不這么想,榮清是他最疼愛的女兒,李修是他最看好的才俊,他早在心里將兩人配成了一對,如何肯為了一個低賤的宮女錯過這么好的一個佳婿? 眸光威嚴的看向榮清身后的蘇流螢,待看清楚她的樣子,慧成帝眸光一冷,心中卻是浮現另一道身影來,臉色頓時一黑,動怒道:“可朕卻聽李尚書說過,李家早在四年前已與蘇家取諦了婚約,兩家已無關系。如今舊事重提,卻是蘇家之女出爾反爾,慫恿著李修為她出頭,連帶著敗壞了公主的名聲——” 聞言,全場噤聲,大家感受到慧成帝的怒火連大氣都不敢出。樓樾整顆心都懸了起了,擔心的看向跪在地上的蘇流螢。 眸光嫌惡的看著跪在地上的女子,慧成帝繼續冷冷道:“你父親通敵叛國,辜負朕對他的一片期望。而你,竟也是個心思歹毒的女人,明明已與李家解除婚約,明明知道清兒要嫁給李修,你偏偏在這個時候出現,與李修不清不楚的糾纏著,陷公主于不仁不義的境地,逼得公主出家為尼,藐視皇家威嚴。你該當何罪!?” ‘通敵叛國’四個字像把鋼刀狠狠的扎進了蘇流螢的心里。 她腦子里一片轟鳴,連慧成帝后面加在上她身上的罪名都聽不到了,只是在心里絕望的吶喊,我阿爹沒有通敵賣國,他不是賣國賊! “來人,將此婢拖下去關進大牢!” 慧成帝一聲令下,內監立刻上前拖了蘇流螢往外走。 樓樾想也沒想就出面為蘇流螢求情,卻被樓皇后眼疾手快的拼命拉住,拼命向他使眼色,讓他切不可再激怒圣上。 樓皇后壓低聲音急切道:“若是讓皇上知道你心里也有她,到時將你拒娶麗姝的帳也算到她身上,那她真的就無力回天……” 一句話驚醒夢中人,樓樾心里再痛,也只得眼睜睜的看著蘇流螢被抓走…… 慧成帝走后,樓樾與榮清都在樓皇后面前跪下,求皇后出面保蘇流螢周全。 樓皇后頭痛的擰緊眉頭,無奈道:“眼下,只有盼著李修乖乖順從皇上的意思與清兒成親,只有這樣,皇上才能熄了心中的怒火饒過她一命。” 尚在病中的李修被軟轎抬著進宮,卻在進御書房前被樓樾攔下。 看著眼前的李修,想著蘇流螢為了他被禁大牢,樓樾很想上前暴揍他一頓。 而李修也不明白樓樾攔下自己所為何事。想到他對蘇流螢的牽扯,心里對他也是諸般不是滋味。 他在軟轎中向樓樾拱手道:“不知世子爺有何賜教?” 樓樾冷冷道:“皇上漏夜召你進宮,是要下旨正式為你與榮清賜婚……你準備怎么辦?” 聞言,李修完全怔愣住了,不加思索道:“怎么可能?我與流螢已有婚約,皇上不能……” “你與她之間的婚約,早在四年前,在她父親離世當日,已被你父親用七尺白布退了!” 冷冷的看著面前面無血色的男人,樓樾的聲音越發冰寒,“當年,你父親不但用七尺白布逼著她了斷與你之間的一切,更是讓她跪在刑部大院向他叩了十個響頭。” 四年前,當樓樾得知蘇津自盡于獄中時,也趕去了刑部大牢,悄悄跟在蘇流螢的身后,一路與她一起護送她阿爹的尸首回家。而關于蘇流螢向李志求要一塊白布的事情也在事后聽人說起。 他怎么也沒想到,原本聯婚的親家,李志會做得這么絕情…… 身子本就羸弱的李修聽了樓樾的話后,全身猛然一滯,下一刻,已是身子坐立不穩的往一邊倒去,差點從軟轎中摔下來,嚇得身邊的小廝連忙扶住他。 “不是的,我父親與母親素來喜歡流螢,當年對這門親事也是十分的喜歡,怎么會對她做出這樣殘忍的事?” 李修心里是明白這一切都是因為蘇父出事的原因,但卻無法接受自己的父親背著他,竟是對走投無路中的蘇流螢做出這般殘忍的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