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手不禁碰到腰間的東西,那是他送與她護身的匕首,連著包裹里小心收起來的白狐披風,又在告訴她,云嶺的一切,并不是夢…… 與其他臣子恭送圣駕離開,樓樾的目光卻落在眾宮人中一個單薄的身影上—— 她肩上背著包袱,低頭疾步走著,一身藍灰色粗布宮裝,與其他身著粉色宮裝的宮女相比,顯得猶為卑賤可憐…… 樓樾的心情莫名的煩悶,回身冷冷道:“回府吧!” …… 重新回宮,蘇流螢的心境平和了許多。 暫時沒了對食的擔憂,如今她心里只有一個念頭——查案! 查清寧貴妃小產一案,查清阿爹當年自殺之謎。 回到永巷,她并急著拆開包襖整理行李,而是靜靜等待。 果然,不一會兒就接到通知,說是臨近年節,宮里宴席眾多,司設局缺人,調一批宮女去司設局幫忙,蘇流螢也在其中。 寧貴妃到底還是選擇相信她,并依她所言,將她調去了司設局。 害寧貴妃小產的仍是麝香,這也是全案唯一的線索,而司設局專門掌管宮里的鋪設灑掃、各宮各殿的擺設以及香料炭火。蘇流螢進入司設局,才能不引人注目的進入各宮各殿,搜查麝香的源頭和出處…… 而最主要的是,蘇流螢是想借著在司設局當差,能去到存放宗卷檔案的龍圖閣…… 蘇流螢與其他宮女一起去司設局領差。管事姑姑讓她們負責清掃。并特意囑咐,近來雪天不斷,一定要將宮里各處路上的積雪掃除干凈,免得摔著了貴人。 掃雪的差事雖然辛苦,但相比在浣衣局每日雙手泡在刺骨的冰水里,卻是好上許多,所以,大家都沒有怨言,干得很起勁。 掃雪的工作都是兩人一組,一人在前面將積雪掃成團,一人在后面拿著鏟子將成團的積雪鏟到角落或溝里。與蘇流螢搭檔做事的是一名叫穗兒的宮女,與蘇流螢同歲,長相娟秀。 穗兒在見到蘇流螢的第一眼起,眼中就露出了驚訝,驚嘆道:“一直聽聞浣衣局里有位天仙似的美人,沒想到今日親自見了,才相信是真的。難怪于福公公一直念念不忘……” 話一出口,她連忙捂住嘴巴,愧疚不安的看著明顯色變的蘇流螢,迭聲道:“對不住,我一向說話口快,還請你不要見外……” 蘇流螢拿著掃帚自顧掃著地,臉色漠然。 連日來,她們早出晚歸的忙碌。雖然不比浣衣局辛苦,但雙手每日在寒風里凍著,也是紅腫烏紫長滿凍瘡。 日子久了,大家免不得埋怨,只有蘇流螢不叫一聲苦,默默的一邊干活,一邊暗中找機會接近龍圖閣。 但龍圖閣乃朝廷存放檔案宗卷的重地,戒備森嚴,里面一應事務都有專人負責,蘇流螢試了幾次,別說進內,連邊都近不了。 大半個月的時間過去了,年關越來越近,寧貴妃悄悄派人來問了她幾次可有線索和發現。蘇流螢知道寧貴妃著急了,只得先放下阿爹的案子,專門探查起寧貴妃小產一案來。 可是,在倘大的后宮找出麝香的源頭比大海撈針還難,縱使蘇流螢絞破腦汁,也沒能找到一絲線索。 這一日起來,蘇流螢腹痛難忍,去了趟恭房才發現是來月事了。 蘇流螢每次來月事都會腹痛難忍,特別是前面兩日。 而這次,不知為何,更是痛得直不起身。臉色慘白如紙,全身冷得直打哆嗦。 但差事還是要做的,何況昨晚又降了一整晚的大雪,剛掃干凈的路面上又鋪了厚厚一層積雪,她們必須在天亮前打掃干凈。 蘇流螢將全部棉衣都穿在身上,還是全身冰涼,雙手就像外面的冰疙瘩。 打掃時,掃帚上不一會就結上一層薄薄的冰霜,拿在手里格外的凍骨。她痛得直不起身子,全身如浸泡在冰冷的冰水里,卻還得咬牙一下一下的掃著積雪。 跟在她身后鏟雪的穗兒很快就發現了她的不對勁,連忙拿過她手中的掃帚,讓她去避風的墻角里休息,她一個人干起了兩個人的活計。 顧不上墻上的濕冷,蘇流螢無力的靠著,全身冷得木然沒有知覺,腹中絞痛不已,幾乎折磨得她奄奄一息。 就在她擔心穗兒一個人在天亮前掃不完甬道上的雪、準備休息一下就去幫忙時,一個身影突然出現在她面前。 蘇流螢一驚,抬頭看去,卻是一位年過五旬的嬤嬤手中提著燈籠站在她面前。 想著自己偷懶的事被發現了,蘇流螢慌亂的站直身子,哆嗦道:“奴婢該死,馬上去干活。” 嬤嬤卻沒有說話,只是凝眸細細的打量她,越看,臉是竟是露出了狐疑的形容。 蘇流螢不知道這個嬤嬤是個什么來頭,光是看她的衣著打扮,卻是比宮里一般的嬤嬤還要體面幾分,面容慈善,卻帶著令人肅然起敬的威嚴。 被她一直盯著看,蘇流螢心里直發瘮。 良久,嬤嬤終是開了口,聲音平和,緩緩道:“你叫什么名字?是哪個宮里的宮女?” 蘇流螢輕聲道:“奴婢叫小滿,剛從浣衣局調到司設局當差……” “今年幾歲了?” “……十九歲了。” 聞言,老嬤嬤眉頭微微一皺,轉身一言不發的走了。 看著她遠去的背影,蘇流螢后怕的喘了口氣,再也不敢歇息,咬牙忍住身體的不適,拿起鐵鏟,一下一下鏟起雪來…… 東方露白,已是天亮時分。 前面的穗兒已將甬道上的積雪清掃干凈,可蘇流螢還有好多雪堆沒有鏟完,穗兒心急的拿過她手中的鐵鏟,又接著鏟起雪來。 看著她忙得額頭都流了汗,蘇流螢心里很是感動,愧疚道:“穗兒,今天是我拖累你了,實在對不住。” “沒事的。”穗兒一邊干活一邊笑道,“咱們是搭檔,你身子不舒服我多做點又有什么關系。” 她嘆息一聲接著道:“深宮孤寂,像我們這種最低等卑微的人,如果不能互相幫襯著過日子,日子豈不是更難熬?!” 穗兒的這句話說到了蘇流螢的心坎里,在宮里看到太多只求明哲保身不顧他人死活之人,她這樣的話顯得尤為珍貴。 之前看著她口無遮攔的樣子,蘇流螢還以為她是一個大大咧咧的人,沒想到,她也有這樣細膩溫暖的心思,心中不覺對她好感倍增。 她第一次在她面前笑了,誠懇道:“謝謝你!” 穗兒被她這一笑看得怔住了,由衷的感嘆道:“你長得這么好看,真不應該像我們一樣做這樣的粗重活……唉,真是糟蹋了!” “糟蹋什么?!人生在世,誰人都有誰有的煩惱,那怕是天子,也不是事事順遂。” 一道聲音突兀的插進來,驚得兩人一跳。 回頭看去,卻是之前同蘇流螢說話的那位老嬤嬤去而復返,攏著手靜靜站在兩人身后。 蘇流螢與穗兒面面相覷,反應過來才齊齊向嬤嬤彎腰行禮。 老嬤嬤頷首應下,對蘇流螢道:“隨我來。” 蘇流螢微微一愣。 老嬤嬤走出好幾步見她沒有跟上來,又回頭催促道:“快些!” 蘇流螢只得放下手中的東西,跟著嬤嬤往前走。 拐過一道彎,老嬤嬤領著她往華清池方向行去。 冬日的華清池,格外的冷清。 湖面凍成冰,岸邊的垂柳脫成光溜溜的枝椏,不遠處有宮殿掩映在花木后面。 池邊隔三岔五建有供游湖的妃嬪們更衣休憩的小閣房,嬤嬤領著蘇流螢走進了其中一間。 小閣房里燒著炭盆,溫暖如春,蘇流螢一進去不但感覺全身舒暢,更是聞到了熟悉的味道。 目光落在了屋內火爐上的瓦煲上,她神情一震。 瓦煲里煲著的山楂桂枝紅糖湯,正是溫經通脈、化淤止痛的良藥。 嬤嬤上前將瓦煲里的湯汁倒進碗里,端到她面前,“趁熱喝了吧!” 雙手顫抖著接過碗,蘇流螢心里疑云四起,一瞬不瞬的看著面前的嬤嬤,遲疑道:“您是誰?為什么給奴婢準備這個……” 嬤嬤淡然一笑,在墩凳上坐下,道:“我不過是這宮里閑著無事的一個婆婆。年輕時也像你這樣,每次都痛個半死,都是喝這個湯藥。方才見了你,看你臉色就猜到了。攏共閑著也是閑著,就給你熬了一碗。” 見蘇流螢還是一副怔傻住的樣子,嬤嬤催促道:“趕緊喝了,喝完就回去好好干活去!” 時隔四年再喝到熟悉味道的湯汁,蘇流螢眼淚再也止不住,豆子般一顆顆掉進碗里—— 阿娘在世之時,每次在她來月事時,阿娘都會早早的為她備好這些,親手喂她喝下,再在床鋪上加上軟軟的被褥,拿湯婆子給她敷著小腹,舒服的睡一覺,待醒來時,經痛就會好很多。 耳畔,有嗚咽的北風吹過,仿佛有人在陪她一起哭泣…… 依言喝完藥湯,熱熱的湯汁不但溫暖了她的身子,更是溫暖了她的心。 她將碗拿到一邊的水桶里洗干凈再還給嬤嬤,紅著眼眶感激道:“謝謝嬤嬤!” 老嬤嬤面容淡定從容,揮揮手,讓她離開。 走出閣房,蘇流螢回頭認真的記下了閣房的位置,等有機會,她一定要好好報答嬤嬤。 回去時,天色大亮,所幸穗兒手腳麻利,已將雪鏟干凈。 見她完好回來,穗兒歡喜的拉過她問個不停,很是好奇那個神秘的嬤嬤叫她去干了什么? 蘇流螢感激她今天的照顧和體諒,就將嬤嬤給她熬了紅糖水事一五一十的同她說了。 穗兒聽了一臉的驚訝,嘖嘆道:“想不到這后宮,還有這樣的好人。” 越是這樣,穗兒對老嬤嬤的身份越是好奇,等回到司設局,她讓蘇流螢回屋好好躺著休息,自己卻是急沖沖的出門替她打聽嬤嬤的身份去了,一點也感覺不到累的樣子。 直到晌午時分,穗兒才從外面回來,一進門就滿臉興奮道:“小滿,你猜猜我打聽到了什么?” 看她興奮得雙頰發紅的樣子,蘇流螢心里一緊,不由得坐起身子,一臉期待的看著她。 穗兒本想吊吊她的胃口,但她口直心快,那里瞞得住話,倒豆子般一股腦的說了出來。 原來,那個嬤嬤竟是來頭不少,在慧成帝還在東宮為太子時,就跟在身邊伺候,后來慧成帝登基為帝,她也一直跟在身邊,是宮里最得臉的嬤嬤,連慧成帝都對她禮遇有加,更加說其他人了。平時連皇后寧貴妃見了她,都客客氣氣的尊她一聲蘭姑姑。 如今她年歲大了,慧成帝原本是想送她出宮養老,可是她自小就進宮當差,身邊早已沒了親人,所以,就留在宮里成了最悠閑的閑散人。 聽了穗兒的話,蘇流螢有些震驚,心里五味雜陳—— 在后宮浸yin幾十年的老嬤嬤,為何會特意給自己熬紅糖水?難道真的只是因為她閑得慌嗎? 想到她打量自己時的神情,她心里更是升起了一種異樣,總感覺嬤嬤看她的眼神里帶著探究,好似別有深意…… 不等她想明白,管事姑姑前來通知她們,晚上嫻吟宮設宴,讓蘇流螢她們前去幫忙。 一聽到嫻吟宮三個字,蘇流螢神情驟變。 嫻吟宮里住著的正是大庸朝最尊貴的嫡長公主榮清公主。 而天下人都知道,榮清公主的意中人是大庸朝最年輕有為的大司馬李修。 而李修,卻正是四年前與她定下婚約的未婚夫…… 往事再次涌上心頭,心口不可抑止的沉悶起來。 在宮里這么久,她一直避免去到嫻吟宮,避免看到榮清公主。只有這樣,她才能忘記李修,忘記他終將要娶這天下最尊貴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