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轉過身,看著陳元生還未跟上來,有些奇怪,忙跑回巷子去,發現他正蹲坐著靠在巷子的土墻邊,雙手抱著頭,頭被埋在他膝蓋里,像只鴕鳥似的。 柳三妹忙跑上前,擔憂地問,“你咋了?不舒服啊?” 陳元生抱著胳膊沒有抬頭,聲音悶悶地,“沒啥。” 柳三妹突然想到他的身份,恐怕是想到他父親被批*斗的場面了。于是,也學著他的樣子,蹲坐下來,安慰他,“以后都會好起來的。你爸爸不會一直在牛棚里的。他將來還會再當老師。你要記得苦難可以磨練人的成長,你現在就是在修行,等你將來日子好過了,這些日子就是你最大的財富,別人想要還沒有呢。” 陳元生緩緩抬起頭來,不認同地反駁起來,“你竟瞎說,哪有人盼著受苦受難呢。” 柳三妹嘆了口氣,“就比如我吧,父母重男輕女,我在家里就像個隱形人,爹不疼,娘不愛的,我在外面瘋玩一天,他們也不會想到去找找。可是,從另一方面來講,我卻可以有自己的時間做自己喜歡做的事,而且還不能被人發現,你不覺得這又是件好事嗎?硬幣總有兩面的,有好的一面自然也就有壞的一面。” 陳元生被繞暈了,小臉有些糾結,“你……我說不過你……”不過,被她這么一頓繞,他也沒那么傷心了。 “對了,你知道剛才那人是什么人嗎?”剛才那人雖然低著頭,可她卻明顯感覺到他的步伐非常不一樣,像是軍人的感覺。 陳元生像白癡一樣的看著她,撇撇嘴,“還能是誰呀,咱們縣里只有一個反*革*命分子,劉叢江唄。” “我當然知道他是劉叢江,我是說,他是什么身份?” 陳元生白了她一眼,見她好像真的不認識,于是小小聲地解釋起來,“哦,他是早年參加抗戰的,小日本打過,國民黨打過,聽說后來還過將軍,可是不知道為什么,前幾年卻被定為反*革*命分子了,發到咱們縣來了,別人一個月批*斗一回,他至少得要五六回。而且還每個鎮每個村都要輪流一次。咱們縣沒人不認識他的。對了,你怎么會不認識他呢?”說著,懷疑的眼神看著柳三妹。 柳三妹躲避著他的目光,站起來吱吱唔唔的說,“我不是經常割豬草嘛,錯過了唄。” “哦”陳元生也就沒懷疑了。 柳三妹怕自己露出了馬腳,于是拉著他起來,“咱們趕緊走吧。要不然,下了工,你爸爸發現你不見了,肯定得著急上火。” 陳元生聽她這么說,也不敢耽擱,兩人著急忙慌的往家趕。 一路上,兩人躲躲閃閃的,就怕遇到同村的人,好在這個時間都在上工,沒有多少人走大路,而且,兩人遇到人就把袋子放在草叢里,自己坐在上面,裝作歇息的樣子,等人走遠了,才拿起來繼續趕路。 就這樣,一個小時的路,愣是讓兩人走了一個半小時。 回到村子,柳三妹特地讓陳元生在外面等他,她回趟家,拿籃子,趁著這時間把自己的面收進空間。沒有理會已經下工的柳大姐和柳二姐,拿著籃子就往外跑。 兩人到了牛棚,陳元生的爸爸已經回來了,飯已經做好了。 玉米粥,稀稀的樣子,外加半碗蒸熟的紅薯片。幾樣東西就放在地上,用一塊木板隔著。 “爸爸。” “嗯,回來就趕緊吃飯啦。粥一會兒要涼了。”陳元生的爸爸陳為正正揉著腰,頭也沒抬順嘴答了一句,待抬頭,看到柳三妹一愣,忙招呼人坐下,“快坐下吧。一起吃碗粥吧。” “爸爸,這是柳絕妹,家里排行老三,人稱柳三妹,上次你生病,就是她給的藥。” 陳為正單手撐著地,慢慢站起身,雙手抱拳,“多謝你特地拿來退燒藥。” “陳爸爸客氣了。您身體不好,還是趕緊坐下吧。”這樣文弱的身體去干收麥子這種活,恐怕累極了他。家里,柳建國和許翠林割麥子,能有十二工分,柳大姐和柳二姐打糧食也有十工分。可陳爸爸卻只有五工分,關鍵是干得活一點也不比別人少。這就是成份的不同。柳三妹都有些可憐他了,一個大學老師做農活,專業不對口不說,還累身體。可他也毫無辦法,陳元生這樣的孩子最多撿麥穗掙工分,可他這樣的成分,得撿兩畝地才能得到一個工分。陳元生本身就吃不飽,再運動量大,餓得就更快,所以,陳爸爸就不讓他去撿麥穗了,留他在牛棚看牛。 陳元生看著他爸的動作就知道他的腰又拉傷了,趕緊放下布袋子,拉著他爸坐下,滿臉喜色地說,“爸爸,以后,我們的日子就好過了。”說著把自己丟下的布袋子拎起來,邀功似的說,“這是白面,我今天剛剛得到的。”說著,又從自己的口袋里拿出早上藏好的雞蛋,“這是雞蛋,您吃了吧。” 陳為正皺著眉,聲音也有些嚴厲,“哪來的?” 陳元生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柳絕妹,見她鼓勵似地點頭,心里頓時踏實了,抬頭挺胸地回道,“是柳三妹給的。” 柳三妹微微一笑,解釋道,“這是我在山里養的雞,面粉是早上我們拿到縣里跟人換的。” 陳為正明顯一愣,有些不可置信,“你在山里養雞?” 柳三妹點點頭,解釋道,“我天天割豬草,在山里圍了個地方,養了幾只雞。”想了想,又叮囑道,“您可別告訴別人。” “這……”家家戶戶都有養雞,因為每家都要上交一定的數目。養雞也不犯什么。但是這樣的事情如果被人發現了,恐怕也不好。 不等他說話,柳三妹就猜到他的想法,于是笑著補充道,“您放心,就算有人發現了雞,也只會以為是村里走丟的。不會懷疑到我的。”當然也不會發現我和陳元生去交易的事。當然后半句她沒說。 陳為正點點頭,“不過,雞是你養的,元生他只不過是順手幫你一把,這面你還是拿回去吧。” 柳三妹笑著推辭,“陳爸爸,我其實是有私心的。我已經十二歲了,開學就要上初二了,可我的學習成績一直不太好,如果以現在的成績去考高中,肯定沒什么指望了。所以,想請您幫我補習補習。”這個孩子的身體已經十二歲了,可因為家里讓她養豬,愣是讓她邊學習邊喂豬,要不然就不給她交學費,雖然一學期的學費才一塊多,兩斤豬rou的價格。但是,因為只上半天的緣故,她的成績一直很差。她還想上大學呢,離開這個家。她現在上初二,再過四年,考大學也不會很難。 陳為正絕對是一愣,沒想到這個十來歲的女孩子都知道上進。聽了心里也非常高興,原來他還是有用的。 于是,看了眼兒子,兒子已經十一歲了,他們家挨批*斗那會兒,他才四歲多,還沒有啟蒙,現在年紀到了,吃喝都成問題,哪里還能想到讀書識字。心里嘆息了一聲。摸摸兒子的頭,“說起來,元生也該啟蒙了。”轉過身干脆立落的點頭答應了,“好,我教你。” 柳三妹滿臉激動的站起來,鞠了一躬,“陳爸爸,多謝您。您放心,以后,您只管教我,如果我偷懶您盡可以罰我。” 陳為正笑得一臉溫和,“有你這話,我很欣慰。” 柳三妹看了眼外面,提起籃子,“陳老師,我先去割豬草了,早上五點到七點,我跟您學兩個小時吧。”八點是上工時間,她早點過來,還能給他們改善伙食,而且時間早了也有好處,大多數人都還沒起床呢,不容易被人察覺。 “好,你慢點。” 柳三妹點點頭,拎著籃子告辭了。 第5章 收到了寶貝 從第二天開始,柳三妹就帶著準備好的課本紙筆來找陳為正學習。 課本是大姐以前用過的。照理說,舊的課本應該二姐來用,這樣既不浪費,也能節省一筆錢,可二姐是誰呀,最會賣乖的一個人,能用別人舊的東西嗎?于是不要錢的花言巧語瘋狂的往許翠林身上砸,愣是讓鐵公雞的許翠林掏錢買了套新的。于是這舊的現在就給了柳三妹。紙筆她特地多準備了一份給陳元生,陳為正倒也沒拒絕,卻也因此教得特別賣力。 初中的內容,陳為正看起來是絲毫沒有難度的,他帶著她一遍遍地過,柳三妹畢竟是大學畢業生,再加上她工作才一年,知識還沒有忘干凈,所以,她學起來特別快。剩下的時間,她用來學英語,陳為正是留洋回來的人,英語自然是棒棒的,柳三妹雖然英語也不錯,可口語卻很一般,尤其上班后,因為是個醫生,遇到外國的病人極少,所以英語也就沒有了發揮的余地。漸漸的英語就忘得差不多了。 陳為正沒想到柳三妹居然是個天才,所教的內容,只要教她一遍,她就能學會,不僅學會,她還特別會舉一反三,原以為一天十個單詞對于她這個初學者已經不容易了,沒想到,等她加到二十個,她依舊能記得,而且,之前學的還能一字不忘,反觀自己的兒子,今天剛學的,第二天準會忘掉一半。難道是智商的緣故? 不應該呀。他不是笨蛋,他mama也不是。 唯一的解釋就只能說這個柳三妹是天才。 當然,這種發現千里馬的事情,他其實很愿意與人分享的,但是無論是家長,還是鄰居他通通不能說,因為這孩子說父母一旦知道她正在學英語,恐怕會給她安排更多的家務來讓她停止學習,畢竟現在學英語,被人說搞資本主義,會被批*斗的。鄰居嘛,因為不是一路人,自然不能分享喜事。 于是,這種興奮只能壓在自己心里。 自從學習開始,柳三妹每天都會帶兩個雞蛋,幾個白饅頭給他們。連咸菜也有,更多的時候是野菜,因為這個是最不會被陳為正追問的。 經過這幾天,柳三妹也發現陳為正的體質很差,現在是1973年,還有三年才會結束這種生活,可看著他三天一大病,兩天一小病的樣子,恐怕還不到那一天,他就會撒手人寰了。 看著陳元生苦著小臉的樣子,柳三妹也跟著上火,背著人把空間里的人參在家里熬了雞湯端過來給他喝,愣是讓他虛弱的身體恢復了七成,陳為正看在眼里,也記在了心里。 五天的期限一到,她就再次帶著陳元生往縣里出發了。 這次是三只雞,半斤紅糖,半籃子雞蛋。 這次,還是那個巷口,那個中年男人,不過,卻多了一個人,差不多的年紀,戴著眼鏡的男人。 中年男人看了看巷口,小聲對柳三妹說,“先到我家吧,這里人來人往的,不安全。” 柳三妹點點頭,示意陳元生跟上。 四個人,往巷子里走百米左右,就進入一個小院子。 院子里正用簾子曬著咸菜。里面空無一人。 “您還要雞嗎?”柳三妹問。 中年男人點點頭,滿臉喜色的回道,“昨天,我媳婦生了雙胞胎兒子,現在需要營養。這個月,你每隔五天就幫我送一只吧。等出了月子就不用再送了。” 柳三妹點點頭,從麻布袋里掏出一只雞,又從自己的書包里掏出半斤紅糖,還用稱稱了兩斤雞蛋。這個書包是原主的書包,雖然上面很多補丁,卻很耐用,而且非常大。裝東西絕對沒問題。 中年男人按上次的價格,給了兩個銀元和十斤白面。 另一男人,見她兜里還有雞,“我也要一只。”好久沒見葷腥了,天天吃素,嘴里都快淡出鳥來了,照鏡子看自己的臉色都是青色的。特別沒精神氣。 “聽說,你只要金銀。我就帶銀元出來了。”說著也掏出兩個銀元。但是他沒有帶別的東西,兩只銀元肯定還多,于是柳三妹從籃子里拿出十個雞蛋。 雞蛋大概七分錢一個。十個大概有七毛錢,所以給十個差不多了。 男人趕緊放進自己帶來的布袋里。 男人拿好東西,推開門,左右看了看沒人,趕緊出去把門重新關上。陳元生機靈地把門栓拉上。繼續貼在門邊聽動靜。 柳三妹見人已經走了,于是從自己的書包里,用玻璃瓶裝的半斤油遞給他,“這是送你的酬勞,如果下次還有別的人,再給你。如果是翡翠珠寶之類的,我送你一斤。” 中年男人雖然不知道她為什么執著要這些,也不想多問,點點頭應了,“翡翠珠寶現在不值什么錢,還有一個擁有的人也少,不過,我會幫著留意的。” “嗯嗯。那我先走啦。”說著,拉開大門。 還沒走出門口,就見前面閃過兩個人。外面依稀有人喊著,“站住”之類的警告。柳三妹正要把頭探出去,門前已經站了兩個民警。 “哪里的人?干什么的?” “俺是鄉下來的,舅媽添了對雙胞胎兒子,讓給俺們大舅送只雞補補的。”說著把麻布兜里的雞給露了出來。 見民警還用懷疑的眼神一直盯著她們,柳三妹硬著頭皮問,“警察叔叔,剛才跑過去的倆人是干嘛的?” 其中一位民警反應過來了,一巴掌拍在腦門上,“糟了,剛才那是兩個大男人。”說著看了看院子里站著的一個大人,兩個小孩,很明顯不是嘛。 另一民警也反應過來了,于是也不追問了,趕緊往右追去。 柳三妹摸了摸頭上冒出的虛汗,松了一口氣,回過頭來看陳元生,卻見他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粗氣,而中年男人也沒好到哪里去,額頭上也分明冒著虛汗,身體更是僵硬的似是廣場里的雕像。 柳三妹拖著陳元生出了院門,大聲地道,“大舅您快回家吧,俺們就走啦。要不然回家晚了,天都黑了。” 中年男人大聲地應了,轉身把門關上,背靠著門,抹了把頭上的汗,對這個孩子的大氣勁佩服的五體投地。 他一個大男人遇到這種場面都嚇得差點尿褲子了,可這個孩子居然一點也不怕,真是藝高膽大,怪不她哥哥把這任務交給她呢。 倆人正走著,不遠處的玉米桿子堆里跳出來兩個人,嚇了柳三妹和陳元生一大跳。 柳三妹拍了拍砰砰直跳的心臟,皺著眉呵斥起來,“你倆神經啊,嚇了俺們一大跳。” 兩個男人,一個大概十五六歲的樣子,長得比較斯文,另一個四十來歲,長得五大三粗的,一臉匪氣的樣子,但都是一副邋遢的模樣,看起來很頹廢。 那個中年大叔被罵了,有些急了,硬要上前撂倒她們的樣子,小青年忙拉住了他,小聲地說,“趙叔,兩個孩子而已,你跟他們較什么勁,正事要緊,今天要是不能把東西給賣了,我爸就救不活了。” 中年大叔這才反應過來。連身上的玉米屑都沒來得及撲掉,就急急忙忙從玉米桿子里摸出一包東西來。小青年在巷口探頭探腦地望著,打了個手式,中年大叔這才貓著腰,往前走。 柳三妹看著那包鼓鼓囊囊的東西,又聽他剛才話里的意思,眼一亮,這些一定是好東西。 “站住!” 倆人都停下來往回看,柳三妹小跑上前,小聲地問,“你們是不是有好東西,賣給我吧。” 中年大叔懷疑地看著她,“你?”那樣子是非常不相信她能買得起的。 小青年看了一眼她的布袋和籃子。 籃子雖然被草蓋著,但是她拎著分量不輕的樣子,里面一定是雞蛋。可,那里就算有再多的雞蛋也不夠換他手里的東西。 柳三妹示意陳元生到巷子口看人,等他聽不到了,才問道,“你們需要什么?我看看能不能跟你們換。” “我們要五百塊錢,另外一只雞,你有嗎?” 柳三妹點點頭,把布袋里的雞頭露了出來,“這是雞。”說著轉了轉腦袋,“錢我倒是沒有,不過,我有只手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