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雪夜之中,女修的一襲黃衫成了白雪皚皚中唯一的暖色。若是尋常,董畫宜指不定就要拿筆作畫,可現下,面前的茶水已經換了五杯,他忍不住問向花無心:“師兄,王卉可無礙?瞧她這模樣,我真分不清,是入定還是入了心魔?” 花無心道:“說那么多,還不如耐心等下去。我總覺得今天來的不平靜。” “蕭然,圣女怎么還沒回?該不會是碰上什么危險了吧?荒雪山脈咱們都還沒走遍,她自己闖入,唉,還真是·······”金長老欲言又止,幽幽嘆了口氣。 柳蕭然閉目凝神,不做理會,手中的一串琉璃珠子卻不停地打轉。 寒氣漸起,一股刺人的冷意通入心底,眾人微驚,不少人不禁打了個冷顫,背后發涼。而與此同時,柳蕭然手中的琉璃珠串啪嗒一聲斷裂開來,珠子四散墜落在雪地上。金長老一眼認出這正是柳蕭然的御獸靈器,趕忙命人前去撿回珠子。 一個侍衛在雪地里摸索著,忽然看到一雙纏著藍珠子鏈的白嫩小腳,心頭打鼓似地跳動起來,抬頭一看,半大的女孩張著一雙湛藍的眸子望著自己,玉雪般的可愛玲瓏,一襲藍色短裙,膚白如玉,面頰兩側卻布滿了詭異的花紋。 侍衛剛要開口,女孩勾唇一笑,身上浮現出若隱若現的鱗片,侍衛丟了魂似地丟下手中的珠子,下一刻就邊跑邊喊:“靈獸······有靈獸大能來了!” 眾人聽得清清楚楚,一個驚詫,立刻站起身來,雪光之中,女孩信步走來,一步一步都仿佛踏在眾人心頭,神獸強大的威壓雖不會影響眾人,卻也讓眾人清楚地明白了女孩的強大。 柳蕭然沉吟。 女孩身上寒意森冷,只怕是冰系靈獸,面上鱗片未化形完全,當是幼年無疑。阿雁該不會是碰上了她吧?荒雪山中的確有不少的上古靈獸一直沉睡至今,可從未有過蘇醒的跡象,今日到底是什么將這個已經化形的大能引出? 種種疑問在他心中翻滾著,圣女不在,地位最高的就是他,總不能怠慢了這位大人,讓御獸都的修士遭殃。 他上前恭敬問道:“可是我們圍獵打擾了大人?還請大人見諒。” 女孩長著一張天真無邪的小圓臉,蘋果一般,偏偏老氣橫秋地擺擺手,“我還能跟你們見識?” 眾人松了口氣,穆齊光擠到最前方,瞧見了眾人口中的“大人”,心道阿爹說的沒錯,靈獸的確可以化形。瞧她那鱗片剔透堅硬,猜不出她的原身究竟是什么。 見沒有得罪這個大人,柳蕭然又問:“那大人前來所為何事?若有能效力之處,我們絕不含糊。” 女孩眼眸激靈地動了動,打量一圈四周,目光微亮,落在王卉身上:“我要她跟我走!” 柳蕭然為難地皺了皺眉,“這位仙子乃是我御獸都的客人,在此凝神,我們斷然做不了她的主意。” 花無心與董畫宜更是擔憂:“我朋友初來此地,與前輩素不相識,若有誤會,還請等我朋友醒來后解釋清楚。”靈獸食人修煉的故事也不是沒聽過,王卉藥女之身,金丹修為,怎么看都是極好的美味。 那穆齊光焦急萬分,看著王卉身影:卉姐怎還不醒來,再不醒,我便與這靈獸拼了。 王卉可不是故意不想醒來,只是她被困在自己的識海中,想出去也難。 魂印中的風翼蛟龍此時已經醒了過來,正在魂印之中經歷著化形進階之難,王卉身為它的主人,也被拉入了魂印中,助它進階。 魂印的獸域中,電閃雷鳴,風翼蛟龍的形態已經和神龍愈發靠近,頭頂上的龍角也發育完全,在其上方,一個龍珠正吞吐著雷電靈力。 每一道雷擊打下,王卉雖聽不到蛟龍的痛苦聲音,但二者之間早已經心神相連,她亦是痛苦不堪,更是心疼愧疚,她多日只看望了兩次風翼蛟龍,沒能察覺它的狀態,否則早早地有所準備,或許會好受些。這時,魂印中其他的獸魂安慰王卉:“你的神識可以幫助安撫它,讓它平靜下來,以度過雷劫。”王卉急忙借助煉神術安撫它。 王卉只以為有魂印隔絕外界,蛟龍化龍之事定不會驚擾了旁人。卻不料,這荒雪山中棲息著一位神獸大能,能夠透過魂印感知到一縷龍息,這才追蹤至此。 一個白日的時間已過,王卉耗費了全身的精力,終于陪著風翼蛟龍化形成功。一顆圓潤的龍珠之上,一個白胖白胖的rou團子正酣睡,一看就是個十分討喜健康的孩子。 王卉自己累的半死,它倒是睡的香。她一氣捏住了rou團子的鼻子,風翼蛟龍醒來,嫩生生地道:“卉卉!” 都已經成了人了,總不能繼續叫風翼蛟龍。王卉沉吟一會,道:“你就叫頌風吧。對了,趕緊開了禁止,我好出去,或許等會還要靠你來給我撐個場面。” 風翼蛟龍十分歡喜,吐出口龍息,魂印的結印立刻被打開,王卉還沒準備好,神識就被拉攏回了體內,幽幽睜開雙眼,正瞧見眾人的目光都盯著自己,或焦慮、或擔憂、或幸災樂禍。 王卉皺眉,余光瞥見柳蕭然身前站著一個十一二歲的俏麗女孩,眸色湛藍,面色古怪。 正心存疑惑,女孩笑問王卉:“正好你醒了,可愿跟我走一趟?” 穆齊光急道:“卉jiejie,她這靈獸也不知道打些什么主意,萬不可隨她去。” 花無心二人雖沒開口,可眼底里的深色已然說明他們的想法與穆齊光一致。 女孩呵呵一笑,拿出一塊青色的木牌,拋入王卉懷中。王卉輕輕一瞥,瞳孔緊縮——另一塊搖光令! 第124章 十日師徒 寒風乍起, 吹得王卉衣袂飛揚,腰間一塊長型青木令牌卻紋絲不動, 握著另一塊青木令牌的右手上, 銀環流光閃爍,正與那令牌上的亮光相映,映在一片柔光中的臉龐秀氣靜雅。 眾人被這一幕驚得說不出話來,柳蕭然更是驚疑這荒雪山中的靈獸前輩竟然會與這個女修有關系。可女修分明是第一次來此, 怎可能? 花無心與董畫宜多少知道王卉在玉虛門中的事情,見她手中木牌, 想到了這個靈獸或許會是搖光真人的故人, 這一下子, 又是不禁苦笑。花無心轉了轉扇柄, 嘆了口氣,祖師爺啊, 你怎就不像搖光真人, 也給我留點寶貝啊。 這樣看來,她還有些像那人。女孩垂下眼眸, 看著自己腳腕上的藍色珠串, 心下甜澀摻半。 “前輩, 你是?”王卉確認這正是與自己的木牌一模一樣的搖光令, 訝然地望著神色復雜的女孩。 女孩皺了皺眉,不滿王卉的稱呼如此生疏, 道:“按照輩份, 你也該叫我一聲師叔祖才是。” 師叔祖? 眾人的目光在女孩和王卉的身上轉來轉去, 一個人修和一個靈獸怎么扯上了師叔祖的關系? 女孩瞧見王卉疑惑的表情,酸溜溜地想,他竟是連我的姓名也不曾提過多少?她面上不由帶出了幾分哀怨,在一張天真無邪的容顏上分外怪異。“罷了,想來他也沒有提起過我,他都飛升了,我還這般年輕,斷然不能被你叫老了,你就叫我凝仙子。” 王卉自知她口中的“他”是搖光真人,疑竇叢生,搖光真人與青菱仙子恩愛已是人盡皆知,可聽凝仙子的口氣,似乎二者之間的感情并不簡單。 “現在你也知道了,怎么愿不愿意隨我走一趟?” “凝仙子你既是先祖后人,我自然當聽從。可是我是為了救師尊而來,還不知您要多久,不敢耽誤師尊的時間。” 凝仙子的目光幽幽地瞥向王卉手上銀環 :“她該是青菱的后輩,也對,他說過,夫妻一體,也算是他的后輩,所以這般相護,連搖光令都給了她······”赫然抬頭,她對王卉道:“十日可久?” 王卉沉吟道:“好,十日之內我隨您走一趟!” 說罷,王卉看向花無心二人,正欲道自己十日后再來救出他們,那柳蕭然已是道:“王仙子放心。這二位,我們御獸都絕不會強留。” 王卉道:“多謝柳前輩了。你們和穆小兄弟在此等候我十日可好?若是有事,也可自行離去。” 穆齊光笑道:“我可不認識什么路,卉姐,你可別把我丟在這。” 花無心睨了他一眼,不懷好意地一笑,“十日算什么,我們在這修煉游玩也就過去了。” “那好,十日后就在荒雪山山道的山亭匯合。” 凝仙子不耐地皺了皺眉,待王卉話音剛落,已然卷起一陣寒風,將王卉卷走。眾人只覺風雪襲眼,待睜開眼后,月明星稀,雪光剔透,四周山林寂寥,哪里還有方才俏麗女孩的痕跡?當真好似是一場夢境。 寒風呼呼,席卷了整個寂靜的密林,枝葉亂顫,樹枝上的雪紛紛揚揚地灑落一片,藍衣女孩腳上的珠串發出清脆的碰撞聲,她的身影如夢似幻,渾身夾雜著冰雪,所過之處,滿地生冰。而其小巧的手掌中,毫不費力地托著一股幾人高的颶風,風中閃過飛揚的鵝黃衣裙,赫然是一個婀娜的女子身影。 “嘶!” 凝仙子粗魯地將卷在風里的王卉拋在地上,頭暈目眩的王卉還沒反應過來就摔在了地上,抽了一聲冷氣。 空曠的山洞中,珍奇的寶石裝飾著墻壁,只有一個用柔軟綾羅綢緞做成的軟窩。凝仙子動了動脖子,潔白的肌膚上開始長出鱗片,身軀彎曲,在一片冰藍色的光芒中開始化為獸形。 光芒消退,一個龍首龍尾卻是馬身的奇特靈獸出現在王卉面前,身上的每一個鱗片都閃爍著淡淡的藍光。 “冰麒麟?!” 凝仙子臥在窩內,慵懶地打了個哈欠:“還算有點見識。這沒別人,把你家的小龍放出來給我玩玩,好歹也是赤焰和水玉的后代。” 王卉替魂印中睡得正香的小娃娃嘆息一聲,手下卻極為快速地將一個白胖的rou團子拋給了凝仙子。 凝仙子嗔怪地看了眼她,甩出尾巴將rou團卷到自己身側的空地上。 “你如今修煉的是什么功法?” 王卉:“正是搖光先祖傳下的《天策書》和青菱先祖的《藥王經》。” 凝仙子道:“這個老混蛋,當初還是老娘提點的他寫出《天策書》,怎的連我的名字都不寫上!” 聲音頓了頓,凝仙子聲音低了下去,一點一點地將千萬年前的愛恨糾纏訴說給王卉。 當年凝仙子早已是化形后的靈獸,占山為王,這片荒雪山脈也就是她的領土,每日戲耍修煉,歡樂逍遙。那日,一個俊逸的年輕人獨身闖過凝仙子的手下阻攔,遍體凌傷,卻眼眸堅毅,苦求凝仙子賜下三滴麒麟血去救自己的道侶。 凝仙子見其不肯奴顏婢膝,反而起了刁難之心,要那年輕人重傷在身與自己比試,原以為自然是勝券在握,卻反而敗得一敗涂地,只得取了麒麟血給了年輕人。可她還是不服輸,自己去尋了那男子,又是一場惡斗,卻是不打不相識,和那對夫妻成了好友,而后,他們三人又認識了個禿頭和尚,四人走遍了整個天下,她自己卻不知不覺動了心,在與好友夫妻相約談道三日后,就在他二人入定之時,悄然離去。她的心思旁人從不知曉,只怕搖光真人也只當她耐不住性子,去游歷四方了。 可回到了荒雪山,她早就變了心態,千萬年過去,卻再沒有成功入道過。麒麟壽命有限,沉睡至今,她的模樣也在倒退,從最初的成年美人變成如今的嬌小女孩,若非頌風進階泄出一道熟悉的靈息,她只怕是要如同其他的麒麟一般,沉睡著灰飛煙滅,然后這冰雪中再次歷經千年,化生出新的冰麒麟。 時過境遷,好友飛升,禿頭坐化,而她也即將消散在天地間,只有腳腕上這一對他送的藍珠串子閃亮如新。 凝仙子打量王卉上下,似乎在透過她看昔日的好友,“我且來考考你,你認為修真是順天還是逆天?” 王卉不假思索,脫口而出:“自然是順天!” 凝仙子贊賞地望了眼她,示意她繼續說。 王卉當即就將那日自己海邊苦思所得的體悟說了出來,待說到那句“我命由我不由天”時,凝仙子更是一震,眼神愈來愈亮,不禁撫掌大笑:“那日我與搖光、青菱三人感悟三日,他才領悟了這道理,你這丫頭還真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狠狠地將他拍死,看他日后還敢對別人炫耀自己是天才!” 說著,她又皺眉打量了王卉幾遍,瞥了眼身側被尾巴逗得哼哼唧唧的小胖團,“不對······還是不對,你根本就沒有御獸靈器,你把這rou團兒放哪?” 王卉聽她將頌風叫做rou團兒,忍俊不禁,道:“我先時歷練,得了一方御獸魂印,平日里都將頌風放在其中。” 凝仙子眉頭一蹙,尾巴抓住王卉的手腕,攤開手掌,獸目掃視掌上的魂印,魂印感知到一股神獸威壓,登時反擊,其中千百獸魂叫囂不已,即使是身為天地祥瑞麒麟的凝仙子也不覺頭腦一痛,下意識地撤去目光。 “一主兩器倒是奇特。”凝仙子緩緩道,自己也是第一次見這情況青菱的蘭曉器靈和這個魂印的器靈竟然共享一主,什么時候器靈法寶都這么好性了? 她又冷哼道:“瞧你這三腳貓的御獸功夫,空有這般好的靈器也不知運用。”她待搖光的情誼不一般,卻也自知對錯,所以離去,千萬年來不再聯絡。可對上這搖光與青菱的后輩,心思還是不淡定了。不久之后,她消散在世間,可又有誰記得她?若是將自己的本事教給了王卉,他們三人就還像昔日一般,好似同收了一個徒弟。她越想越興奮,望著王卉道:“這十日你就乖乖聽我教導,保準御獸能力不輸給那什么圣女。屆時御獸、煉藥雙修的名聲傳了出去,方沒墮了三人的名聲!” 王卉又豈不知自己的御獸只能說是入門,靠著魂印才有與沙蓮雁一較高低的能力,而且煉藥師一貫攻擊力薄弱,自己若能再輔修御獸一門,實在是再好不過。如今既然這前輩有心傳授,自然答應。 第125章 七星宗 夜幕之下, 只有森林枝杈上的一些冰凌閃爍著亮光,整個林子里都靜謐安詳, 不過稍過片刻, 寂靜就被打破。一條雪白如玉的九尺長的繞雪蟒蛇橫沖直撞,仿佛遭遇了什么恐怖的東西一般,發出嘶嘶的叫聲。 就是此時,王卉心頭一定, 躍身上前,騎在蟒蛇的頭上, 掌心中的魂印發燙, 對準蟒蛇的一雙瞳孔, 蟒蛇不再動彈, 乖乖地任她驅使。 面上揚起笑意,王卉對坐在樹枝上的凝仙子道:“前輩, 我可沒給您丟臉。這繞雪蟒可是九階的靈獸!” 凝仙子心里雖然滿意, 嘴硬道:“這算什么,才剛會點本事, 就驕傲起來了。” 王卉見其笑容明媚, 卻不禁想起這前輩大限將至, 心中凄然。凝仙子看透她所想, 哈哈大笑:“你我十日的師徒情分,終于了解心愿, 我又有什么牽掛的呢?” 王卉一笑:“前輩說的正是。” 大雪紛揚, 董畫宜起了興致, 當即變化出筆墨,將這雪景畫入綢緞中。 花無心笑道:“怎么,你這是要不畫美人啦?” 董畫宜道:“東洲的美人消受不起,還是西洲的美人可愛些。” 亭子外,少年游俠坐在臺階上,雪灑在衣襟上,雙手中正擦拭著一把充滿銹跡的長劍,看似專心于劍,心思卻早就跑到了遠方。 花無心放下茶杯。少年癡情,卻不知神女早有他人來配,這下子可好玩了。 “卉姐!” 穆齊光站起身,望著遠處踏雪而來的女修,滿心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