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圍墻上忽然傳來一聲慘叫，柳相思轉過頭去一看，恰逢看見一個站在梯子上防范外面流民的仆人被狠狠地拽了下去。

    外面的叫聲更慘烈了，卻又戛然而止。

    柳相思看到不少人臉上大驚失色，不難想象，那個被拽下去的仆人下場如何。

    可此時，她卻顧不上那么多了。厲聲喝道：“都打起精神來！若是被流民攻進來，那就是我們的下場！”

    所有人渾身一凜，手中的棍棒揮舞得更加有力，毫不手軟的朝流民身上招呼。

    “杏仁、核桃，你們去把廚房的大鍋搬來。”

    “小姐……”

    “別問那么多，快去。”

    不大會兒兩個小丫鬟就將大鍋抬了來，敏敏等年齡不大沒有戰斗力的小丫頭就幫著抱木柴來。

    當柳相思把一大桶燒開的沸水遞到小石頭手里時，心情不可謂不復雜，可小石頭卻沒有絲毫猶豫，接過水桶就直接往下面倒，guntang的熱水潑下去，好幾個人捂著臉倒在地上嗷嗷的叫。

    眾人見小石頭一下子逼退了一大片流民，精神振奮，表現更是奮勇。

    果然是龍生龍，鳳生鳳，就算虎落平陽，也非一般人可比。柳相思第一次看到了小石頭骨子里的果決和心狠手辣。

    能從一大幫皇子皇孫中脫穎而出，主宰天下的，哪里會是凡人呢？

    來不及細想，忙指揮著杏仁、核桃以及敏敏等一大幫孩子添柴燒水，幾桶熱水潑下去流民終于被逼退到五米之外。

    誰也不想放棄這塊難啃的骨頭，畢竟十來個被燙傷的人還蜷縮在地上大聲呼痛呢，前車之鑒，誰也不想沖到前頭洗‘熱水澡’。

    外面的人虎視眈眈的，莊子里的人也不敢懈怠，竟然就這樣對峙起來。

    忽然，遠處塵土四濺，像是又來了一隊人馬！

    柳相思一顆心都跟著提了起來，應付這些人已經夠吃力的，若是再來一批，莊子真的危險了……

    天無絕人之路，當柳相思愁眉緊鎖之時，剛才還一臉兇狠的流民卻自己亂了陣腳。

    “糟了！是官兵！官兵來了！”

    “快跑！趕緊跑！官兵來啦！！！”

    一群人做鳥獸散，那些個還躺在地上的同伙根本沒人去管。

    流民退走，眾人都歡欣鼓舞，連云伯也不例外，“太好了，小姐，府里終于派人來支援我們了！”

    云伯露出一個劫后余生的笑容，可柳相思卻不像他那樣樂觀，她聽見了馬匹的嘶鳴聲，也就是說來的肯定不是流民。

    流民已經把能吃的都吃了，命都快沒了，誰還會留著馬？

    可不是流民，來人會是誰？指望柳家，那是不可能的。柳家如果想派人來，早早的就會來了，不會等到此時。

    “開門！快開門！”

    在柳相思苦死不得其解之時，云伯已經興奮的指揮著下人打開大門。眾人手腳很快，柳相思來不及阻止。近些日子來，大家心中有多苦悶，此時就有多么興奮。

    府里沒有忘記他們，終于派人來救他們了！

    拉著敏敏的手不自覺的用了些力氣，小姑娘的臉痛的皺成了個包子樣，卻懂事的不出聲。

    或許是感覺到柳相思的不安，小石頭手里攥著棍子，守護在她的身旁。

    緊盯著那扇緩緩打開的大門，一個長身玉立的少年郎出現在柳相思的視野里。

    長途的奔波在他的一襲白衣上留下些許塵土，可卻掩不住整個人的神采飛揚、意氣風發。

    柳相思挪不開視線，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像是身處在一片真空地帶，周圍的人，她看不見，周圍的聲音，她也聽不見。眼中只有那一個人——

    是他么？蔣宜臻？

    第31章 不該看的人不能多看

    “諸位，請問你們是……”

    來人一進門，云伯就知道不是柳府的救兵來了。

    領頭的那個年輕人風采卓然，他跟了老爺子幾十年就沒見過如此氣度非凡的年輕人。雖然現在年紀大了老眼昏花，可也不至于糊涂到把他錯認成是大少爺柳弘瑞的地步。

    就是整個云州城，也未必能找出一個更出挑的少年郎！

    “老伯，在下蔣宜臻，家中長輩外出游玩，不想竟然遭此民亂，能否在貴寶地借宿一晚略作休整？”來人拱拱手說道。

    “蔣宜臻……蔣宜臻……”云伯嘴里念叨著，這個名字聽起來很是耳熟，“啊！我想起來了！咱們大羽朝的紅纓將軍不就是叫這個名字，公子莫不是……”

    “正是在下。”

    不驕不躁，謙遜有禮，立刻就獲得了云伯的好感。

    “小人參見將軍大人！”“參見將軍！”

    眾人臉上均滿是笑容，就連云伯也不可避免的見了喜色。

    紅纓將軍蔣宜臻威名遠揚，十三歲上戰場，十五歲成名，智勇雙全，立功無數，有他在莊子里坐鎮，看哪個不長眼的還敢送上門來受死！

    柳相思不在，云伯最大，莊子上的一切他都有權做主。可現在既然柳相思在莊子上，這種大事自然免不得請示一下柳相思。

    蔣宜臻見莊子上當家做主的是個年齡不大的姑娘，也有些好奇，不過沒有表現出來，向柳相思方向走了兩步，謙和有禮的說道：“家中老人長途奔波精神不濟，還望小姐給行個方便。”

    柳相思怔怔的，看著蔣宜臻的嘴開開合合，也沒聽清他說些什么。

    他正是自己想象中的模樣，高高大大的，喜歡身穿白衣，隨時隨地都一副神采飛揚的模樣。

    那時候的自己最喜歡這種爽朗的男生，蔣宜臻就像是從自己幻想中走出來的一樣，所以她一眼就認了出來。

    尤其是當云伯表現出對紅纓將軍的信奉時，眼底不經意間閃過一絲自得。旁人可能看不出來，卻瞞不過柳相思這個角色的塑造者。

    蔣宜臻年少成名，再怎么有謀略，內心也難免有些小驕傲。

    耳邊突然傳來‘哼’地一聲，好像一個悶雷在耳中炸響，瞬間拉回了她的神智。

    知道此處不是她發愣的地方，連忙集中精神應對。

    一行大概三四十人的樣子，有仆從也有士兵，唯一的馬車中坐了一個老太太，應該就是蔣宜臻口中的‘家中長輩’。

    長途的奔波讓她臉上帶著疲憊，卻不要人扶，自己拄著拐杖一步步扎實的走著。柳相思想，這個老太太應該是個極要強的人。

    悄悄吩咐核桃，去將自己的房間收拾出來。

    莊子上清苦，老太太年齡大了，這么艱苦的環境哪里能適應。瞧蔣宜臻對她恭敬的態度，應該身份也不低，恐怕是沒受過什么苦的。她年齡小，住哪里都一樣，又不是真正的千金小姐，和杏仁、核桃湊合幾日就行。

    老太太耳朵微動，看了柳相思一眼，見她的視線始終望向蔣家小子的方向，什么也沒說，跟著云伯走了。

    真的是蔣宜臻！

    柳相思的心情真的是五味雜陳，既有對自己筆下男主角的喜愛之情，又有些懼怕不敢靠近。

    畢竟最后‘柳相思’落得那樣的下場，就與蔣宜臻脫不了干系。

    耐不住心里癢癢的，偷偷的覷向蔣宜臻，卻被人牢牢擋住了視線。那人個子比蔣宜臻高，身材較之也更加壯實，竟是擋得嚴嚴實實。

    換個角度看，那人還擋著，再換個角度……你妹啊！為啥還是被牢牢擋住？又不是領導人出行防暗殺，她看個帥哥怎么這么艱難？

    幾次偷看帥哥都沒成功，柳相思有些覺得不對勁了。

    要知道古代的階級觀念非常強，不光體現在稱呼上，就連走路也是。一般都是身份高的人走在前面，身份低的人只能跟在后面。這個人能牢牢地擋住柳相思的視線，就說明他經常都走在蔣宜臻的前面，那么，他是什么身份呢？

    柳相思心中有疑惑，就不禁多打量了那人幾眼。

    大約二十歲左右，可是因為下顎胡須較重，比蔣宜臻顯得更成熟穩重一些。面上長長一道刀疤，不勾言笑的樣子，有種硬漢的即視感。

    柳相思品著品著，不小心就和對方的目光來了個對視。對方的目光太過凌厲，一看就知道不是好惹的，小女子不敵敗下陣來，不敢再抬頭，走路時都是看著自己的腳面。

    與之相反，蔣崢嶸的眼睛炯炯有神的，仍盯著柳相思的影子不放。

    她竟然不害怕？

    第一次從戰場上回來，連娘親看到他臉上猙獰的刀疤都露出恐懼的神情，雖然極力掩飾，卻逃不過他敏銳的觀察力。

    而那小姑娘看到他的臉竟然沒有絲毫的動容！要不是后來他故意用眼神嚇唬她……

    膽子還真夠大的！

    蔣崢嶸心中有幾分玩味，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會做出這么幼稚的事，見她一直盯著侄子蔣宜臻看就不高興，擋住她視線還不夠，還故意嚇唬她。

    多少年沒起過這樣的心思了，真是越活越回去。

    猶記得第一次帶著侄子班師回朝時，那時他的臉已經壞了，惡鬼的名聲從戰場上傳到京城，朝廷注重顏面，怕他的模樣嚇壞了百姓，皇帝親賜了他一個面具。

    他看著侄子騎在白馬上，城里看熱鬧的人群里，不少小姑娘對他投以愛慕的眼光。

    雖然他并不注重容貌，也不像那開屏的孔雀想吸引異性的目光，可他是有赫赫戰功的大將軍，竟然不如一個乳臭未干的臭小子，還有陛下的做法，那時若說他完全不在乎那是不可能的。

    柳相思直勾勾的看向蔣宜臻時，他心中就看低了她幾分。可心中又有個輕輕的聲音，再告訴他，她和那些注重皮囊的閨秀不一樣。

    初見在桃花林，他知她膽大，機智，二見在破廟，他知她沉著、觀察敏銳，這樣的小姑娘，怎么會被皮相迷了眼睛呢？

    蔣崢嶸用余光覷向柳相思，見她低著頭乖乖走路，心中梗著的那口氣就順了不少。

    “哦？用沸水退敵的法子，竟是這個小姑娘想出來的？”晚飯之后，云伯陪著老太太聊天，幾句話之間就被人套了話出去。

    偏偏內心還洋洋自得，夸贊道：“我們小姐天資聰慧！別看年齡不大，最是和善機敏的。”

    就像是打開了話匣子，云伯就將柳相思怎么善解人意、與眾人同甘共苦、妙計退流民的事添彩加墨的說了一遍。

    老太太聽了以后，目光就有些變化，難怪她進莊子時，全民皆兵。大人手里都有武器，那些半大孩子，要么拿著木柴，要么拎著水桶。

    “府里的糧食多數都做了又耐餓又耐儲存的馕餅，小姐還專門給您做了面疙瘩，怕馕餅太硬，您吃了不消化。”這話說著就有些邀功的意思，云伯有些不好意思的搓搓手，“老夫人，莊子上清苦，吃食上太粗糙了。”

    老夫人不在意的擺擺手，滿面笑容的說道：“已經很好了。”

    她哪里是那些吃不了丁點苦，時不時就頭疼腦熱的，好像一陣風就能吹倒似的老太太？她年齡是大了，卻不服老。

    雖然平日里她事事要強，可今日，是真的承了柳家小姑娘的情。

    這年頭，能吃頓飽飯都是極難得的，被流民將她與家人沖散后，就沒吃過一頓好飯。今天那碗用野菜和土豆丁做的熱乎乎的面疙瘩，不知不覺間就吃光了兩大碗。

    吃完飯整個人都有精神頭了，身上懶洋洋的，要她說，府里的精細食物都沒有這碗面疙瘩湯好吃。

    年齡大的老人家通常都很喜歡小孩子，老太太家里沒有女孩兒，她有三個兒子，三個兒子又給她生了六個孫子，在家里皮的不得了，沒一個省心的，哪里見過這樣貼心的小姑娘？

    又是把房間讓給她，又是親手給她做吃食的。關鍵還有勇有謀，要緊的時候不慌不亂。

    老太太嘴上不說，心中卻覺得十分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