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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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到此處,他無法再吐出一字。 九枝燈伸手,在空中虛勢一掐,橫掌一擊,廣府君的咽喉便似被鈍物重重沖擊過,一陣蠻痛后便是一口腥血涌出。 九枝燈行至他身側(cè),蹲下身來,聲音極輕道:“我知道你說這些是想作甚。……你想死,不想受折辱,可對?” 廣府君有口難言,紫脹了一張臉,痛苦與憤怒使他額角綻開的青筋看起來異常猙獰可怖。 “我原先便決意留你一命。現(xiàn)在……我同樣不會殺你。” 九枝燈將手指落在了廣府君雙臂之上,沿著那肌rou繃起的線條緩緩向下滑動:“俘虜不降,投入蠻荒,這是我定下的規(guī)矩,自不會更改。但是,你曾屢次折辱刁難于師兄,你以為我不記得了嗎?你向來苛待師兄,不假辭色,罰其書,剃其發(fā),推波助瀾,攪弄是非,用的都是這一雙手罷。” 他一把執(zhí)握住廣府君的手腕,涂了霜雪一樣的凜冽聲線橫平豎直,冷得叫人心驚膽戰(zhàn):“師兄的右手,我要用你這雙臂膀來償還。” 言罷,他引指在廣府君眉間點按一下,岳溪云只覺呼吸一窒,便頭朝下栽倒下去,沒了知覺。 待他再立起身來時,原本跪伏于地上的弟子去了大半,剩下的人眼中均是喪失了活氣,猶如黑沉沉的兩丸水銀。 在弟子之中尋找了一圈,九枝燈沒能找到徐平生的蹤影,便振袖收回了蠻荒鑰匙。 ……跑得倒是快。 九枝燈轉(zhuǎn)過身去,再次吩咐:“將岳溪云帶走,囚進總壇。” 赤練宗弟子看過尹亦平的臉色,便不再延宕,跑來兩人拖住廣府君的雙臂,將他拉了下去。 九枝燈信步走到尹亦平身側(cè),眸光平靜道:“尹宗主在宗中弟子間威望很高啊。” 尹亦平身側(cè)的灰袍青年急忙替他分辯:“尊主誤會了,只是弟子們不曉事,宗主他并非此意……” 尹亦平之前少與九枝燈交游,不知其性情,但作為魔道旁支中勢力最大的分支之一,這個質(zhì)子出身、直至成年方才覺醒魔道血脈的卑微之人,他是絕不肯放在眼里的。 今日他陽奉陰違,不過是給他一個下馬威瞧瞧,好讓他知道,即使九枝燈帶領(lǐng)他們拿下四門,也不代表他就能對他們這些分支之主隨意發(fā)號施令。 尹亦平悠悠道:“恕屬下直言,您出身風(fēng)陵,萬一對這群正道之人心存憐憫,于大業(yè)著實不利。屬下這是想替您試上一試他們的真心。” 灰袍青年臉色一滯,看模樣是很想勸解尹亦平卻不得其法,急得額頭生汗。 九枝燈把二人神情變化均納入眼中,輕輕一哂:“尹宗主既如此樂意替我分憂,我想讓你再替我試一件事。” 那姓尹的咧了咧嘴:“屬下洗耳恭聽。” 下一瞬,他的頭顱便朝外橫飛了出去。 沒人看清九枝燈是何時亮劍、何時收劍的,而九枝燈的劍鋒上甚至連絲縷鮮血亦未沾染。 九枝燈將三疊袖一抖,抓入左手掌心,將雪銳的劍鋒自上而下擦拭了一番:“……我想試一試,你若死了,你的赤練宗敢不敢反。” 離得近的數(shù)名赤練宗弟子被濺了一頭一臉的血,瞬間繃緊了一張臉,猝然拔出劍來,癡望著地上的無頭尸身,卻不知該不該動手,一時間面面相覷。 一名距離最近的赤練宗弟子指尖顫抖,試探著往前跨出一步,意欲為尹宗主報仇,可灰袍青年卻率先拔出寶劍,一劍貫穿了那名弟子的胸膛。 他就著劍勢,把那死去的弟子尸身往前一推,隨著尸身的悶聲落地聲,伏地叩拜,嘶聲道:“回尊主,此弟子以下犯上,誅殺宗主,實乃罪大惡極。屬下代尊主行刑,清理門戶。若有僭越,還請尊主諒解!” 這話一出,凡是機敏些的人哪有不明白的,紛紛撂了劍,隨灰袍青年下拜。 ——尹亦平想給這位新任尊主一個下馬威,用風(fēng)陵山試驗這位風(fēng)陵出身的魔道尊主對魔道的忠心,誰想對方收拾了叛亂之人,反手便斬了這顆馬頭,可見此人手段酷烈,對己對敵均是如此,絕非可輕易欺凌之輩。 九枝燈納劍回鞘,望了灰袍青年一眼:“你是何人?” 灰袍青年答:“在下孫元洲,乃赤練宗宗主幕僚。” 九枝燈淡然道:“從今日起,你便是赤練宗宗主。” 孫元洲不僅沒有喜色,反倒掛了一腦門子汗珠,但令已下達,他也無從拒絕,只得咬牙應(yīng)道:“……是。” 九枝燈令孫元洲整肅噤若寒蟬的赤練宗弟子,并帶投降的風(fēng)陵山弟子前去換衣濯洗后,便邁步轉(zhuǎn)向青竹殿間。 他在殿里細細搜尋一番,未尋得其欲得之物,又進了廣府君常住的妙法殿,不費多少力氣,便在一只冰匣內(nèi)尋見了一只右手。 那手在冰匣間中保存,相當(dāng)完整,只是冷了些,色澤、潤度一如既往。 捧著這只殘手,九枝燈一改嗜血冷淡之色,呼吸略有些急促,指尖探出,略帶青澀地與匣中指尖輕微碰觸了一下。 隨著這下碰觸,他的心臟像是被輕輕捏了一記,胸臆間一陣戰(zhàn)栗。 九枝燈喃喃喚道:“師兄……” 旋即,他珍惜地把那只手捧了出來,以靈力試探勾連之后,卻微微皺起了眉頭。 ……師兄與世界書融合多年,他斬下的血rou里,里面不是該有世界書的殘片嗎? 為何這只手內(nèi)卻是空空蕩蕩? 是岳溪云將碎片抽離了出來嗎? 如此珍貴之物,他必會貼身攜帶,然而方才在擒獲他時,他全身的法器都被收繳,九枝燈曾細細清點過一遍,并未發(fā)現(xiàn)可以藏匿碎片的錦囊玉袋。 九枝燈并不了解世界書的效用,但既然是神器,就必然有奇效。如果里面碎片尚存,或許還能用接引之術(shù),幫師兄把手重新接回原處。 他將冰匣收好,又施加上一層封印,收于寶囊中,正欲離開,便有一名身著遏云堡服飾之人跨入門內(nèi),喜滋滋地向九枝燈報道:“屬下遏云堡弟子,參見尊主。” 九枝燈銷去了一切表情:“何事?” 那弟子報道:“那丹陽峰曲馳寧死不肯投降。堡主特遣我來詢問尊主,如何處置?” 九枝燈反問:“不肯投降?” 那弟子言語間頗有幾分洋洋自得:“是啊。他冥頑不靈,負隅頑抗,堡主令屬下們一擁而上,方才制服了他。” 誰想九枝燈并不信他這套說辭,臉色更見沉郁:“曲馳不肯投降,你們竟能制服于他?” 本以為這番回稟能討得九枝燈歡心的弟子慌了神,支支吾吾地趴在地上,半字難言。 九枝燈亦覺蹊蹺,邁步欲出,想去丹陽峰查探個究竟。 然而前腳邁出門檻,他便眉心一動,回首問道:“……你剛才說,你是哪一分支的弟子?” 九枝燈身上威壓王勢極重,那弟子將腦殼緊貼著地面,熱汗?jié)L滾自發(fā)間涌出,周身麻癢宛如萬蟻爬動:“是,是遏云堡……” 九枝燈:“……” 九枝燈記得分明,在約七年之前,遏云堡弟子為求功法速成,偷偷潛入一處避人遠世的道修山莊,屠盡莊中老少,吸其精靈,養(yǎng)益己身。 此惡事發(fā)生在丹陽峰所屬境內(nèi),敗露之后,曲馳帶人蕩清了作亂的弟子,逼得當(dāng)時的魔道之主廿載現(xiàn)身,致歉賠禮,并嚴懲了當(dāng)時的遏云堡之主。 為免麻煩,那煉尸者雖說為溫雪塵洗去了不少記憶,但大多數(shù)均是存留著的,這件事應(yīng)該也不會例外。 所以,溫雪塵特派此人前往丹陽峰受降,究竟是…… 思及此,他神情更冷,拂袖馭劍,往丹陽峰方向而去。 再見曲馳時,九枝燈險些沒能認出他來。 他躺在一名丹陽峰弟子懷間,血流滿額,側(cè)顱有一處陷下,一身衣裳均被內(nèi)里透出的水色染透,因著朱衣覆體,看不出是汗還是血。擁住他的年輕弟子面色恓惶,淚落如雨,卻又不敢讓淚水落在曲馳的傷口上,便盡量扭著頭,姿態(tài)看上去滑稽又可憐。 九枝燈見他很是有些眼熟,但丹陽峰弟子他也是見過不少的,便未曾往細里想去。 面對來拜的遏云堡堡主,九枝燈只問:“丹陽峰其余弟子呢?” 方才,遏云堡堡主見未能激得其他弟子動怒暴起,又見曲馳只剩奄奄之息,覺得大出惡氣,才下令停止對曲馳的毆打,并將其他弟子押入主殿中聽候處置。誰想有一名弟子不肯入殿,掙扎著硬要來照看曲馳,見此人身上并無靈力,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外門弟子,堡主也不忌憚他會趁機做些什么,索性就放了他過來,欣賞欣賞他涕泗橫流卻又無能為力的可憐相,也是有趣。 聽堡主不失得色地陳述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九枝燈眸間微動:“是誰打了他?” 有幾個不知深淺的弟子站了出來,滿臉喜色難掩。 九枝燈再道:“……手伸出來。” 他們便以為是要受賞。有人攤了一只手出來,有人雙手齊出,彎著腰,只待賞賜落于掌間。 很快,他們都拿到了各自的賞賜。 十?dāng)?shù)只手被盡數(shù)削落地面,弟子們慘嗥著滾成了一片。 一只斷手滾落到陶閑腳下,陶閑臉色轉(zhuǎn)為煞白,小動物似的驚叫了一聲,護住曲馳后頸,抱著曲馳一路往后縮去,恨不得將腦袋縮入脖頸里頭去,淚眼朦朧的再不敢抬頭看上一眼。 遏云堡堡主見此情狀,唬得兩股發(fā)軟,一屁股坐至地上,跪爬著來到九枝燈足下,口唇發(fā)抖道:“尊主!尊主饒命!我們是奉了溫,溫雪塵的命……是他啊,是他叫我們不必對曲馳手下留情,好試探丹陽峰弟子是否為真心投降!此事并非屬下擅作主張,求尊主明鑒啊!” 躺在飲泣不止的陶閑懷中的曲馳在聽見“溫雪塵”三字時,沾滿血的眼皮微微彈動了一下。 九枝燈想要開口時,便聽聞有輪椅碾壓卵石山道的簌簌聲傳來。 溫雪塵被一名魔道弟子推入丹陽峰門,抬目撞見九枝燈冽然眼神,他亦不躲不閃,坦然道:“風(fēng)陵那邊的事務(wù)處理完了?” 九枝燈不與他兜圈子,直問道:“你這般安排,是為何意?” 溫雪塵引頸看了看血污滿身的曲馳,眼中痛惜與不舍之色一閃而逝。 ……他萬萬想不到,曲馳竟也牽扯進了盜竊神器一事中。 然而,既是做錯了事,便無可辯駁,非受到懲罰不可。 溫雪塵很快整理好了神情,重歸漠然:“那些隨他反叛的丹陽峰弟子并未施救于他?” 這話他是問遏云堡堡主的。 那堡主也是被驚怕了,戰(zhàn)戰(zhàn)兢兢著望了面色不虞的九枝燈一眼,才惶然答道:“是,未,未曾……” 溫雪塵自言自語道:“……這倒是奇了。” 說罷,他轉(zhuǎn)向九枝燈:“把此處收拾收拾。我與你有些話說。” 那遏云堡堡主如遇大赦,一個眼色丟過去,原本汗出如漿、如坐針氈地守在四周的弟子們便壯著膽子湊來,將那十幾個痛得暈過去的同伴拖走,連他們的殘手都不敢去撿拾。 堡主也退避到了一邊去,低眉順眼,莫不敢言。 待閑雜人等都退了開去,溫雪塵才淡然道:“我提議將曲馳流放進蠻荒里。” 九枝燈凝眉:“他已愿降……” “我說過,曲馳此人心智堅毅,非比尋常,聲望在四門弟子中又最高。首先,我根本不信他會降;其次,他定然是叮囑過那些弟子,不論發(fā)生什么,都萬勿馳援于他,否則這些丹陽弟子絕不會袖手旁觀。……反推之,你覺得這些所謂‘投降了’的丹陽弟子,真的值得信賴嗎?” 雷擊棗木陰陽環(huán)在溫雪塵指間翻轉(zhuǎn)流暢,配合著他娓娓道來的慵懶腔調(diào),頗有圓暢如意之感:“那些弟子既愿意投降,先不必除之,可慢慢留著,以觀后效;不過,曲馳必得馬上投入蠻荒,以儆效尤,這些弟子們失了群龍之首,才有可能幡然悔過。” 九枝燈默然,轉(zhuǎn)眸望向曲馳。 曲馳不知是醒了還是仍昏睡著,指尖搭靠在陶閑臂膀之上,微微攣縮。白玉拂塵的麈尾上沾滿血跡,掉落在他身側(cè),腰間的寶劍甚至未曾出鞘。 半晌,九枝燈下了決心,自袖間排出鑰匙,鑰匙飛卷至空中,便又漾開了一圈灰圓光門。 他對懷擁著曲馳不肯松開的陶閑下令道:“你,走開。” 陶閑不僅沒有松手,反倒抱曲馳抱得更緊了,帶著一臉的淚和土灰,不住躬身下拜:“求求你了,求求你……放過,放過曲師兄吧,他在流血,他,他需要大夫……” 九枝燈冷聲斥道:“你也想進蠻荒嗎?” 陶閑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