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
蠻荒搏命的數年歲月,叫他們早就擅于抓住一瞬之機。 他們紛紛將自己的武器引渡在手,周北南、曲馳瞄準輪盤,徐行之瞄準溫雪塵,三兵齊發。 溫雪塵剛剛開始運轉的碧玉輪盤立時間碎為三片,溫雪塵則被“閑筆”化為的百枚桃木釘帶得朝后飛掠而起,袍袖、衣裳、褲子周圈密密釘了一圈,將他懸釘在了外塔層面上。 輪盤已毀,剎那之間,飛蛾、靈脈與絲線均是消弭無形。 溫雪塵抬起眼眸,望向遠處毫發無損、看起來只是受了些驚嚇的陶閑,低低嘆了一聲:“……真是廢物。” 元如晝放開陶閑,迅速奔至倒地不起的陸御九身側,把他抱起,不由分說便將他那幾乎放盡了他全身鮮血的創傷轉移至自己身上。 徐行之捂著蜂鳴陣陣的耳朵,來回倒了好幾下,也沒能把那飛蛾振翅的詭異聲響從腦中倒出。 但是,“醒尸”、“魔道”的聲音不絕于耳,又喚起了他隱隱的頭痛與暈眩感。 待他由孟重光攙扶著行至塔前,陸御九及其他幾名受傷的弟子已被送入塔中休息。 周北南用長槍倒柄接連撞了數下溫雪塵的腰腹,猶不解恨,伸腳去踹,不出意外地踹了個空。 他氣得臉色煞白:“如晝,過來,把他這個身體給補全了,我還有事兒要問他呢。” 元如晝聞言,目帶疑色,但還是順從地將他那可怕的創口消除盡了。 從始至終,溫雪塵面上均是毫無痛意。他瞇著眼睛看向驚魂未定的陶閑,以及在他身邊安慰他的曲馳,最后才把注意力轉回周北南身上:“你們盜竊神器,被流放至此處,虧待你們了嗎?” “溫雪塵你他媽傻了吧?”周北南愣了一瞬,破口大罵,“九枝燈對你灌了什么迷魂湯?我們何時偷盜神器了?他九枝燈帶魔道反攻四門,殺了你清涼谷滿谷之人,尸山血海,死傷遍野,你不記得了!?他們把我們這些不肯投降于魔道的四門弟子流放至此,禁閉一十三年,你他媽跟我說你不記得了?!” 徐行之腦中嗡的一聲,連氣都喘不上來了。 ……魔道反攻?投降魔道? 這幾個字生生把徐行之的腦袋割裂了開來,讓他疼痛欲死,也讓他被封閉了許久的頭腦重新見到了光明。 ……他記起來了。 ……所有的事情,他總算是全部記起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概括一下:蠻荒里被關了十三年的北南他們,才是好人。 我說些伏筆qwq希望小天使別嫌煩 伏筆一:溫雪塵做了“三界之識”,對幾人的死活絲毫不關注,只關注九枝燈的利益; 伏筆二:在溫雪塵關于過往的記憶里,有徐行之,但從來沒有出現過小弦兒,只是出現過只言片語和散碎的記憶;(參見39章) 伏筆三:溫雪塵進蠻荒后不烤火(第2章,周北南懷疑徐師兄是醒尸時,用火試過他;第51章,本來體虛的溫雪塵并沒有答應弟子們要他烤火的請求) 大致就是這些了,下一章正式進入大型回憶殺~ 第67章 記憶回溯(七) 樹芽微脹,涼風生窗,魔道總壇的春日比起其他地方也未曾遜色分毫。 九枝燈臨窗而坐,身著風陵服飾,縹碧發帶隨風而動。 他援筆埋首,寫寫停停,似乎打算寫一封長信。 窗外云腳蹣跚,一道風吹過,把他剛剛寫了個開頭的信紙吹起,吹向了窗外的樹梢。 九枝燈皺眉,正欲起身,卻聽得外面傳來一道脆亮的鈴音,慵然的懶聲隨之響起:“行之兄長拜啟,一別數日,心念殊甚。兄長之來信,吾日夜誦讀。字字句句,銘記心間,夜來仍有字章入夢……” 九枝燈欣喜又慌亂地起身,甚至不舍得多費步履前去開門,徑直將開了一點點的窗戶推到最大。 徐行之揀了窗邊榆樹的一條高枝兒,優哉游哉地坐臥其上,右手抱頭,腕上六角鈴鐺泠泠作響,另一手則執住信紙,歷歷誦念著。 九枝燈清冷的面頰泛起淡淡地緋色:“師兄,你……別念。” 徐行之把信紙一合,執于指尖,自樹上輕捷躍下,長腿一抬便越過窗臺,笑道:“師兄又來找你討酒喝啦。” 九枝燈接過他手中信紙:“師兄隨時來,我隨時恭候。” 由窗戶進了門來,徐行之背靠著窗邊,左顧右盼:“別說,你這里的酒還真不錯。” 九枝燈抬手替徐行之拂去發上落花:“師兄想要什么,隨時來就是了。只要是小燈有的,只要是師兄想要,小燈便一定給師兄。” 說罷,他的指尾貌似漫不經心地勾過徐行之眼下那枚勾人的淚痣。 九枝燈向來冷情寒面,克己守禮,即使與他有這樣的接觸,徐行之也不會覺得他動機不純。 做過這個動作后,九枝燈返身向外,喚道:“六云鶴。” 六云鶴推門而入,瞧見徐行之后,本就森冷的雙眼眸色更見陰晦,但還是在九枝燈平靜的示意下依照禮節下拜:“屬下拜見徐師兄。” 徐行之雖是不待見他當初挾持石屏風前來風陵山強行將九枝燈接回魔道的所作所為,但為著九枝燈的顏面,還是神色如常地同他打了個招呼,并輕松笑道:“我偷溜進來的時候瞧見卅四了。可千萬別告訴他我來了啊,不然他又得拉著我比半天劍術。” 六云鶴應承下后便心領神會地退下,半晌后抱了一壇美酒進來,又掩門離去。 九枝燈用青梅水煮沸酒爐,替徐行之把杯盞擺好,舉壺替他倒上已經溫好的酒液。澄凈的酒線注入杯中,至杯面方停,酒液恰好比杯口稍稍凸上一線,瞧起來賞心悅目得很。 徐行之一口咬住杯壁,仰脖喝盡,又松開口,令小巧的酒杯落回手掌,繼而又對九枝燈綻開一個疏朗的笑容。 僅僅看著他一系列的動作,九枝燈的眼中便生出了無限柔情來,提壺又為徐行之注滿了酒杯:“師兄怎么不帶孟師弟一起來呢。” 一提到孟重光,徐行之就覺得好笑。 近來南山坳里鬧尸鬼,徐行之想著要磨煉磨煉他,便替他向廣府君奏請,此次剿清尸鬼之事,由孟重光帶幾名風陵弟子出行處理。 孟重光實力再不濟,有那些天才地寶溫養著,金丹三階的修為也已經在風陵山大部分弟子之上了,他又是清靜君正式收受的弟子,總跟在自己身后撒嬌打轉算怎么回事兒? 昨日那小崽子依依不舍地離開前,千叮萬囑,叫自己不許趁他不在時來尋九枝燈,若是被他發現,就要自己好看。 ……一個小兔崽子,能拿自己如何? 不過報備還是要做的,他今日出門前向孟重光寄送了靈函,告訴他自己要去魔道總壇飲酒,現在他應該差不多已經收到信了。 ……好小子,長本事了,敢威脅我。 你倒是看我聽不聽你的啊。 想到他氣得齜牙咧嘴的模樣,徐行之心情大好地又飲了一巡,隨口道:“他忙著呢。” 九枝燈注視著徐行之的眼睛:“師兄同清靜君說過你與他打算結為雙修道侶之事了嗎?” 徐行之摸一摸鼻子,瞇眼輕笑:“你可別告訴重光啊。……這次天榜之比,我若是能蟬聯魁首,我便會在奪魁時宣布,孟重光乃我徐行之道侶,我要正式與他締結姻緣。” 說罷,他持杯與九枝燈輕碰了一下:“提前慶賀一下。” 酒液搖晃,徐行之杯中的幾滴酒濺入了九枝燈杯中,讓他原本倒得恰到好處的酒線溢出了一線。 九枝燈喉結狠狠滾動了一番,把杯子放下,取出錦帕,緩緩凈手,聲音里聽不出什么喜怒來:“師兄倒真是膽大。四門弟子怕都是要被師兄嚇到了。” 徐行之樂道:“我就是想看他們嘴都合不攏的樣子。尤其是北南,想想他那張臉我就高興。” “師兄高興便好。” 徐行之自行用酒壺給自己斟滿酒:“別說,上次雪塵辦的婚禮真是熱鬧,我瞧著眼熱得很,趕明兒我也得辦那么一場。” 九枝燈只覺自己肝臟生痛,他驚訝自己竟還能在劇痛下說出話來:“師兄若是同女子結親,公告四海,自是不在話下。但是跟同性道友成為道侶,都是靜靜地辦了……至于大張旗鼓,宴請賓客,道門從未有過此等先例。” 徐行之絲毫不在意:“那便讓我來做這個先例啊。” 今日之酒喝來格外醉人些,不到一個時辰,九枝燈與徐行之均已是面帶薄醺。 徐行之瞇著眼睛看向外面的天色。 九枝燈問:“師兄是要回去了嗎?” 徐行之站起身來:“差不多了。” 九枝燈揚聲喚道:“六云鶴。” 六云鶴再次魅影似的出現在門口,懷中抱有一壇酒,放下后,又再次默不吭聲地轉身出去。 徐行之問:“他一直這么悶嗎?” 九枝燈平聲道:“話少一些也好。” 徐行之:“……他敢欺負你嗎?” 九枝燈說:“我已是元嬰之體,這總壇中誰敢欺負于我呢?” 說著,九枝燈把小酒壇抱起,遞給徐行之:“給師父也帶上些酒吧。” 徐行之伸臂去接,但四只手交合在玉壇上時,九枝燈卻并未松開。 他將形狀狹長的眼睛睜開了些,眼中似有酒霧彌滿,隱含水光,將他向來冷淡自持的外殼沖出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細小縫隙來。 徐行之以為他是吃醉了,玩笑道:“怎么,不舍得給啊。” 九枝燈輕聲道:“師兄親我一下罷。” 徐行之樂了,騰出一只手來推了推他的額頭:“還真醉啦?” 九枝燈將酒壇遞過去,眼中氤氳的霧氣稍稍散去,迷蒙的神情亦重歸了清明。 他進退自如地應答道:“……仿佛是有些醉了。” 九枝燈將徐行之送出門去,二人并肩行出百尺,一路說著些閑話。 徐行之問他:“今次的天榜之比在風陵。你會來嗎?” 九枝燈細細思量一番:“道中事務繁多,很難說。但去與不去,我都會派人知會師兄一聲的。” “派人知會作甚?”徐行之大大咧咧地舒展開修長手臂,攬住九枝燈的肩膀,“把你沒寫完的那封信寫完,再遣人送來吧。我與你寫過幾回信,你每次回的都是什么呀,官樣文章,客客氣氣的,加起來都不如你今天這封寫得像樣。” 九枝燈低頭:“是。” 徐行之拿“閑筆”輕敲了敲他的額頭:“是什么是?每次都答得順溜,上次渡雷劫倒是不聲不響的。我同你說過的話你都拋在腦后了是不是?若不是我看見渡劫云,都不知你擅自渡了元嬰劫。我來找你,你還設下結界,不叫任何人進來?” 九枝燈輕聲應道:“我不想讓師兄受傷。” 徐行之訓過他一句,終究還是心軟了,伸手摸了摸他的后頸:“好在是熬過來了,也不枉我在山下守你一夜。” 九枝燈霍然抬頭:“師兄,那夜……” 徐行之滿不在乎地搔搔面頰側部:“……喲,沒跟你說過啊。那夜我一直在山下。” 九枝燈喉頭發哽:“師兄……” 徐行之說:“我身在風陵,想著你在遭罪,左右也睡不著,倒不如到離你近一點的地方,還能求個心安。” 又閑聊過兩句,徐行之方才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