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徐行之對周北南笑道:“看見沒有,學學人家曲師兄的氣度。等哪日比試你肯讓讓我,我便也叫你一聲周師兄。” “讓你個頭。”周北南唾棄道,“我比你大,你本來就該稱我一聲兄長。” 說罷,他又勸曲馳:“曲馳,少搭理他,他這人蹬鼻子上臉得很。” 曲馳賢惠道:“他年齡是我們四人中最小的,讓他三招也無妨。” 溫雪塵在一邊平靜地給曲馳支招:“……第四招的時候,變條蜈蚣扔到他臉上,你就能贏了。” 語畢,溫雪塵看也不看便抬起手來,果然接到了徐行之丟下來砸他的扇子。 徐行之趴在上頭抱怨:“……溫白毛你少害我啊。” 溫雪塵把徐行之的扇子接在掌心把玩起來:“你該謝謝我不參加天榜之比。” “……那可真是謝您不殺之恩了。”徐行之理直氣壯地朝他一伸手,“扇子還我。” 溫雪塵把扇子給他丟了上去。 比賽開始前,周北南給曲馳鼓勁兒:“揍他,別叫他這么狂。” 溫雪塵的態度比周北南更簡潔些:“揍他。” 曲馳將拂塵放下,取了常用的寶劍上臺,卻見徐行之手中拿著折扇幻化而成的魚腸劍,在臺上等他。 曲馳笑:“這回不用折扇了?” “你和周胖子可不一樣。”徐行之笑吟吟地說,“……搶了我兩次天榜第一的位置,我怎么樣也得上點心吧。” 底下的周北南青筋亂跳:“……我一會兒能投幾樣暗器上去扎爆他腦袋嗎?” 溫雪塵不答,仰頭看向臺上,抬手撫唇,神情間竟隱然有幾分期待。 開賽鑼鼓初響,徐行之便搶了先機,斷然搶步揮劍,曲馳則信守承諾,開場三劍,只避不接,亦不拔劍,竟真的生生讓了三招去。 曲馳師尊、丹陽峰明照君眼見曲馳竟如此兒戲,微微皺眉。可三招一過,曲馳左手便拔劍揮出,雪練也似的劍鋒往當中一橫,劍氣如風雷狂舞,徐行之見勢不妙,把斬出的劍強行收回,逆轉為守勢。然而曲馳劍勢霸道,只一出鞘,徐行之衣袍上便添了數道劃痕。 逼退徐行之,曲馳趁勢將劍拋出,雙手結陣,橫推而出。 漫天紅云沸反盈天,七劍殘影掀起漫漫巨風,將徐行之的身影包裹在其中,曲馳亦投身于陣中,與他一道隱沒了身形。 一時間,在場諸人只聞金鐵相搏之音,劍氣鎏影奔流不息。 方才徐行之消失時,孟重光已看到他身上被劃出了血痕,他緊張得雙頰煞白,幾欲搶步上前:“……師兄!” 他被九枝燈一把拖回。 后者對他搖了搖頭,但他看向擂臺的目光同樣滿含擔憂。 曲馳是四門中的劍術翹楚,術法是一等一的出挑,劍亦是一等一的好。徐行之以劍相搏,對曲馳太過有利。 更何況曲馳有七把好劍,徐行之只有一把普通的魚腸劍。 徐行之的“閑筆”,作為對戰的兵器而言,其實有相當的劣勢。 它看似能變化為天地萬物,但實際上,“閑筆”是徐行之用搜羅來的各類武器綜合煉化而成的,各種物件之性決不能沖突。 譬如,徐行之若得了一樣珍貴的仙靈木劍,又得了一樣上上等級的金槍,那么這兩樣若是煉融在一起,“閑筆”便會因為金克木的屬性而報廢。 因此徐行之必須要仔細計算好“閑筆”中每一樣兵刃的五行屬性,為避免冒進、致使所有的煉化功虧一簣,他所煉化的都是屬性溫和、威力不那么巨大的兵刃。 所以,盡管“閑筆”能夠變化無窮,但每一樣東西都不如專精的兵器來得更加強悍。 九枝燈認為,徐行之若想勝得此仗,必然要驅使“閑筆”,多番變化,方能有制勝之機。 可以說所有人都是這樣想的,就連與徐行之對戰的曲馳也是這么認為的。 ……鏗。 不多時,飛塵紅煙之中豁然傳來一聲清脆的劍刃斫斷之音,響徹擂臺上空。 溫雪塵篤定道:“……徐行之輸了。” 周北南已經開始幸災樂禍了:“讓他嘚瑟。” 高臺之上的清靜君身體前傾,滿目擔憂地望向煙團之中,手中掐著的木珠裂了一顆仍渾然不覺,其神態之專注叫廣府君禁不住咳了一聲,小聲提醒:“……師兄,勿要這般明顯。” 清靜君擺手:“你別說話。” 鏗。 第二聲劍刃斫斷聲傳來時,有火焰從煙團中翻卷而出,幻如朝霞,雪白、淡青的劍刃交錯之痕如流星,道道碰撞在一起,惹得離擂臺稍近的人心脈都跟著顫抖起來。 溫雪塵微微正色:“……等等,似乎不對。” 第三、第四聲劍刃斫斷之音是連續響起的,擂臺轟轟作響兩聲后,猛然塌了一半下去,站在近旁監管比賽的秩序官始料未及,狼狽地紛紛退避開坍塌的碎塊。 劍斗之陣上抬,聚于半空之中,徐行之和曲馳繼續糾斗在一處,但情形究竟如何,就連幾位上位的君長亦難以辨別。 第五聲劍斫聲蕩開了一股精純到可怕的靈力,讓不少修為較低的弟子紛紛捂耳驚呼起來,溫雪塵抬手護住脆弱的心脈,低咳兩聲,面色隱隱發了青。 周北南望向那二人爭斗之處時,目光已全然變了。 第六聲破碎聲極輕,但卻是被二人身側盤桓的氣流吞卷進去了,青影紅光間火星迸濺,劍尖在空中劃出層層螺旋與絢爛弧圓,令人目不暇接。 當第七聲劍斷聲傳來時,周北南駭然失聲道:“……他把曲馳的七把劍都打斷了?” 溫雪塵輕撫胸口,皺眉道:“不,他自己的劍也斷了。” 周北南:“……什么時候?” 溫雪塵:“曲馳第七把劍斷的時候。” 七劍之陣被破,劍刃碎片落雨降雪般紛紛而下,徐行之揮開霧燼,一滌煙塵,自陣中沖出。 他身上血痕斑斑,衣衫破碎,正如溫雪塵所言,他右手中的魚腸劍已斷為兩半,但他左手卻握緊了斷開了的半截劍,身形在空中一個旋繞,擎蒼追狼,直奔七劍盡失的曲馳。 曲馳穩住步后,手持一柄自中央斷開的殘劍,直迎對沖而去。 二人錯身而過的瞬間,徐行之的右臂衣袖嗤地一聲裂了開來,而曲馳的側頸上則多了一道淺淺的創口。 賽終鑼鼓罄然一響。 ——比賽規定,誰能最后留在臺上,或是誰能先在對方身上留下致命標記,便算誰贏。 而勝過曲馳后,徐行之天榜榜首的身份已經十拿九穩,不可能再有人能撼動他的地位。 清靜君比在場任何人反應都快,起立喝道:“好!” 廣府君黑著臉拉了一把清靜君的胳膊,清靜君卻不為所動,一雙慵懶的下垂眼里泛著真切的喜色。他指著場上的徐行之對旁人驕傲道:“看,看那個,他是我徒弟。” 廣府君:“……” 徐行之踉蹌兩步方站穩了身子,回首一望,曲馳已向他走來,露出了寬和的淺笑:“恭喜。” 徐行之綻開了極疏朗明快的笑容,將斷裂的魚腸劍復歸折扇模樣,當著曲馳的面,啪的一聲展了開來。 扇面其上,用古仙靈金砂留下了八字狂草“當今天下,舍我其誰”,落款是“天榜第一,風陵徐行之”。 底下的溫雪塵:“……” 周北南:“……我靠,他這么不要臉的嗎。” 饒是曲馳,在愣了片刻后也笑得直不起腰來:“你早早便寫在上面了?就這么志在必得?” 徐行之笑道:“若是輸給你,這五年我就不用扇子了。” 語罷,兩人默契地雙雙碰拳,又掌心交握,撞了一下肩。 徐行之剛剛松開曲馳的手,便見孟重光從破碎的擂臺邊緣繞上來,三兩下沖到他面前,用力擁緊了徐行之:“師兄,我好擔心你……” 徐行之一怔,不由失笑,拍撫著他的后背:“好了好了,師兄這不是沒事兒嗎?快下來。” 孟重光耍賴:“我不下來。” 徐行之無奈,索性把那耍賴的小孩兒一抱一扛,架在自己肩上,轉頭對曲馳笑笑,又面朝向君長們所坐的高臺,對清靜君晃了晃右腕上系著的六角鈴鐺。 這鈴鐺是清靜君當年贈與他的。 為他親手系上時,清靜君曾說,希望你做一個比我更好的人。 ……他雖不懂清靜君為何對他的期許如此簡單,然而既然是師父的囑托,他便定然要照做。 聽到清脆的鈴鐺聲,清靜君微微頷首,唇角勾起滿意的淺笑。 徐行之回給他一個笑容,扛著孟重光就下了臺。 廣府君眉心紋路皺得更深:“師兄,他太過狂妄招搖了,行事也……” 清靜君端起酒杯,滿飲過后,眉眼盡帶笑意,道:“這樣不好嗎?我喜歡他這個樣子。” 廣府君:“……” 而眼見徐行之扛抱著孟重光下臺,底下議論聲頓起。 “……這是誰?” “你不認得?就是風陵山那個漂亮的廢物,自從結過丹后就半點進益都沒了,用什么天材地寶也養不出來的那個。可徐師兄偏生愛寵著他。” “就是他呀?我怎么瞧著他與徐師兄……” “噓,噓。少議徐師兄的事情。……不過徐師兄若是真和那廢物好了,可不知要有多少女弟子要傷心了。” 一旁九枝燈注目良久,再難忍受這樣的議論聲聲,旋身扶劍離去。 很快,傍晚時分,孟重光被徐行之抱下臺的話題便被另一件更具沖擊力的事情取代了。 ——賽前呼聲最高的新秀、應天川的程頂,在下午的賽事中,被風陵山的九枝燈十數招便掀下了臺去,肋骨斷了兩根,接下來的比賽是萬萬參與不得了。 或許是和徐行之走得近了,氣運相近,下一輪的九枝燈又對上了周弦。 徐行之日日與九枝燈切磋,曉得九枝燈近來戰意極盛,狀態正好,便懷揣著極大的希望,早早在場邊尋了個隱蔽位置圍觀。 周弦之前并未與九枝燈交戰過,但對于能輕易戰勝程頂的人,她不會掉以輕心。 她相當耐心,然而九枝燈卻比她更加耐心,一招一式縝密細膩宛如流水,且越戰越猛,劍勢落如驟雨,潑面而來。 周弦被他一套凌厲兇猛的疾速搶攻打得只顧防御,手腕上筋脈均被震麻,眼看只消最后一擊便能將她手中短槍擊落,九枝燈的身側卻不慎露了個破綻出來。 周弦本就心細如發,小小的破綻于她而言都是翻盤的契機,她順利抓住了這點漏洞,一擊得手,將九枝燈挑下了擂臺。 徐行之見此情狀,面色一陰,快步走向臺下的九枝燈。 自地上爬起時,九枝燈恰好撞上了徐行之審視的目光。 九枝燈并未想到徐行之會來看自己的比賽,看見他時神情便緊張了起來:“……師兄,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