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他連劍都拿不穩,昨夜還斬了自己一根手指…… 他不敢再想下去:“祝東風!滾出來!” 祝東風從殿外走來,看見這滿地的狼藉,不禁錯愕:“您……” 南貍指著殿外:“你去,去把小道士給我抓回來?!?/br> 祝東風自然不會違逆南貍的意思:“……是?!?/br> 南貍猶疑片刻,又把祝東風叫回,細細叮囑道:“他受傷了,該是走不了多遠。找到他后,你告訴他,叫他別鬧了,我昨晚是……是喝多了才說那樣的混賬話;他若還不肯回來,你就把他扛回來。注意千萬別拉扯他的手?!?/br> 祝東風滿面無奈,領命離去。 南貍在殿里坐臥不寧了整整一日光景,才等來了來復命的祝東風。 “沒找到?”南貍咬牙切齒,“他一個修為低劣的小道士,和凡人有何區別?你們連一個凡人都抓不住?” 祝東風汗顏:“王上,我們搜遍了附近,可實在是找不到王妃。” 南貍愈發心慌。 蠻荒茫茫,他能去哪里? 他強忍著滿心的驚懼,憤然起身:“一群廢物!我親自去找。” 一日過去,三日過去,三個月過去了。 南貍驚慌地發現,他當真找不到葉補衣了。 他嘗到了夜夜不得安枕的滋味兒。 當年,他的結發妻子云華是死于一個道士之手,而南貍也被此人送入了蠻荒。千百年過去,云華成了他心口的一粒朱砂痣,好容易盼來了一個葉補衣,但現在,他卻化成了一根針,一根刺,楔入他的心臟,叫他寢食難安。 他唯有在夢里才能看見葉補衣一面,因此他愈加兇猛地飲酒,好在酒醉過后去尋找葉補衣。 這一日,他又夢見了葉補衣和他過去發生的事情。 他們照例在湖邊玩撈東西的游戲。玩過好幾輪后,葉補衣嚷著累,爬上岸來趴著不動了,潮濕的衣服勾勒出他圓滾滾的臀線,甚是可愛。 他伏在地上,擺弄著那些撈上來的東西,并對其中的一樣小玩意兒愛不釋手。 那是一塊碎片,還會發光,像是從某樣裝飾物上掉落下來的, 葉補衣把那東西放在胸前,比比劃劃:“把它做成鏈飾一定很好看。” 南貍把他抱起來放在自己腿上,取笑他道:“鏈飾?你一個大男人怎么喜歡這種發光的東西?跟個小姑娘似的?!?/br> 葉小姑娘不說話,把碎片在掌心里撥來撥去。 “真有那么好看?”南貍握住他拿著碎片的手,“……別看了,看我?!?/br> 葉小姑娘看了他一眼,低頭抿唇的害羞模樣更像小姑娘了。 “看一眼就這樣?你有多喜歡我?”南貍忍不住逗他。 葉補衣臉紅紅地咬著唇想了想,才認真答道:“就是……想當新娘子的那種喜歡?!?/br> 南貍很滿意這個答案,親了親他的唇:“好啊。我把這東西做成鏈飾,等我哪天想辦個婚禮熱鬧熱鬧,就叫你戴著它嫁給我。” 說完這句話,南貍就醒了過來。 他睡在葉補衣的床上。 睜開眼后,空蕩蕩的房間也在一瞬間把他的心清空了。 在他抬腿準備下床時,祝東風敲門,走了進來:“王上。” “何事?”南貍懶懶抬起眼睛,“找到小道士了嗎?” 祝東風停頓片刻:“是,找到了?!?/br> 南貍根本沒有做聽到好消息的準備,聽到這樣的回稟,他精神一震,赤著腳跳下了地,興奮難抑:“當真?他在哪里?可有受傷?可有瘦了?” 祝東風面露不忍之色:“主上……節哀。” 南貍沉浸在滿心喜悅之中,甚至沒能聽懂祝東風的話:“節哀?節什么哀?” 祝東風對門外一示意,兩個鬼奴抬著一卷白布進了門來。 布卷攤開,里面是七零八落的骸骨,明顯有野獸的啃噬拖拽痕跡,大多數筋rou已經不見蹤影,僅有他的手臂沒有被啃咬太過,能夠清晰地看到他殘損的右手掌呈握攏狀。 ……那里缺了一截尾指。 “王妃其實并未走遠。”祝東風解釋道,“一個鬼奴在虎跳澗不遠處的斷崖底下發現了他。那里的野草生得很高,因而我們剛開始搜索的時候未能發現王妃。” 南貍盯著地上的骸骨,目光很是新奇。 他根本不相信這堆骸骨就是他愛哭的小道士:“他去那里做什么?” 祝東風:“王妃似乎是從崖上跌下來……我們發現王妃的時候,他身下散落著這些……” 他從懷里掏出一枚布包,一層層展開。 干枯的羅漢花瓣飛起幾片,落在了骸骨上面。 看著這些花瓣,南貍記起來了。 ——他與葉補衣第一次見面時,就坐在一片生滿了羅漢花的斷崖上調笙。 那斷崖孤零零的,沒有可直接登上去的山路。葉補衣在離開虎跳澗后,從那里徒手攀援上去,大概是為了摘一朵羅漢花,留做紀念。 他喃喃自問道:“……是那處斷崖嗎?” 祝東風語塞。 他不明白南貍指的是什么。 南貍看著地上的尸骨,又問:“……死了?” 祝東風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南貍指著他的尸骨,欲笑不笑:“他死了?就為了摘一朵花?” 他看向那尸骸,輕聲道:“……連那條給你做好的鏈飾都不帶,偏偏跑去摘花,真是個傻道士。” 話音落下,他咳嗽幾聲,只覺口中唾液增多,嗆得他難受胸悶。 他引頸想要去吐出唾沫,卻猛地嘔出了一大口血。 葉補衣所有的記憶終結在了血落在尸骸上的那一天。 而在葉補衣的殘魂盡數入體后,徐行之緩緩睜開了眼睛。 鬼王南貍見狀,露出了狂喜之色。 眼前這人是他十年來難得尋到的一個上佳之品。 自他吐血,大病一場后,南貍便在虎跳澗里落下二十七道迷陣,捕獲來往之人,只要有人闖入谷中,他便要費心測試一番。 首先,來者的身子骨不能太孱弱。葉補衣從小身體不好,盡管長大后強健了許多,但還是有些弱不禁風。南貍不希望他在復活后還是一根病秧子。 其次,來者的年齡需得合適,也不能有一些奇特的不良嗜好,免得弄污了葉補衣的魂靈。 最重要的是,來者必須要有一顆像葉補衣那樣仁善到有些傻氣的心。 只有這樣的心才配得起葉補衣。 而眼前此人,基本符合南貍所有的期許。 ……洗魂一旦結束,徐行之所有的記憶都會被葉補衣的記憶覆蓋。 南貍只需把魂魄自徐行之體內引出,再挖出心臟,送去他珍藏的葉補衣尸骨處,動用他畢生法術,必能叫葉補衣帶著全部的記憶起死回生。 葉補衣失去的骨rou委實難再塑造,但只要他的小道士肯回來,即使只能得到一具會動會說話的骸骨,他也沒有分毫怨言。 他撫摸著蘇醒過后的徐行之的臉頰,把聲音放到最輕最柔:“能認出我是誰嗎?小道士?” 徐行之深吸一口氣,冷聲道:“認得出?;熨~王八蛋一個?!?/br> “……小道士?”南貍微怔半晌,幡然醒悟,“你??還是你?你不是他???” 徐行之仍是頭痛欲裂,但面對此等人渣,還是禮貌地露出了嘲諷的微笑:“怎么?認不出你的葉補衣了?” 南貍臉色劇變,一把將徐行之從臺上拖下,掐緊他的前襟:“怎么可能?洗魂怎么會失敗?” 徐行之諷刺道:“也許是你的小道士不想再見到你了吧。” 南貍哪里肯聽徐行之的滿口胡言,一掌運起靈力,抵在了徐行之額頭上,閉目發力,催功試探。 片刻之后,南貍驚愕地睜開眼睛:“你曾被洗……” 不等他話音落定,殿外便響起一陣徹天震地的炸裂聲,仿佛共工一頭撞上了不周山,一道澎湃的妖力橫推過來,把暗室的門都掀飛了開來。 南貍驀然回首,面色一瞬間降至冰點:“誰?” 祝東風跌入了暗室,后背赫然插著一把鬼槍! 他口中咯咯有聲,但還是血rou模糊地擠出了一句話:“……主上,二十七迷陣……都被破了……王上,請王上快些離……” 他背上的鬼槍被霍然抽離開來,響亮飛濺的血rou聲把他已經虛弱下去的尾音徹底掩埋。 一道流星也似的槍光掃至,直指向了南貍后頸處。 周北南的命令聲從他背后傳來:“……把他放下。” 南貍聽到此聲,倒也聽話,一把將徐行之推至墻壁上,目光再一轉,便有四枚鬼釘憑空生出,分別釘在徐行之的雙肩與褲腳處,把他生生掛在了墻上。 困住徐行之后,他方才回過頭去,恰與周北南撞了個面對面。 瞧見這張臉,周北南微微蹙眉,似有些困惑。 南貍卻露出了猙獰的笑容:“是你?。磕氵€沒有魂飛魄散么?” 周北南愕然:“你認得我?……” 南貍凌厲一笑,猝然抬手握緊了周北南的槍尖,面色絲毫不改,手指稍動,周北南手中的鬼槍竟眼睜睜地化為了一抔飛灰! 塵埃飛揚間,周北南被南貍掐住了脖子,一把按倒在地。 他顯然已被剛才的失敗激得理智全無,此時更是把全部的怨怒發泄在了周北南身上:“我是鬼王。區區一只殘魂,也敢在我面前舞刀弄槍?” 南貍越發用力,地磚破碎開來,周北南被一寸寸生生地按入了地底,魂體也隱約起了明暗變化,顯然是無法與這樣壓倒性的鬼力抗衡。 南貍耐心全失,神情可怖,雙眼血紅血紅:“不記得我了?嗯?真可憐,連你立下的豪言壯語都記不得了?你可是說過,要一槍捅碎我的心,要親手把我挫骨揚灰,你不記得了?” 周北南睜大了眼睛:“你——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