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陶閑:“噓,噓。” 孟重光推了推徐行之的肩膀:“師兄,你先進塔去。九枝燈的人來了。” 徐行之驚詫:“他們來作甚?” “只要我們幾人還活在這蠻荒里,他們隨時都會來。”孟重光說這話時,語氣很淡,但回頭看向徐行之時,眸光里的溫柔還是軟得像是要化掉似的,“師兄,快快進去,若是一會兒打斗起來傷著你就不好了。” 徐行之也不多廢話,交代了句“小心行事”便轉身進了塔去。 實際上,他心里仍掛念著剛才自己那句脫口而出的話,頭也跟著隱隱沉重起來,又有一些破碎的畫面在他眼前涌動起來。 ……屬于原主的記憶再一次冒頭了。 若是繼續站在這里,他怕是會重蹈覆轍,一跟頭暈過去,到時候反倒添亂。 而等徐行之入塔后,孟重光面上的善意與溫柔盡數收盡。 周北南拖著那具死尸走來:“……他死了,咬舌自盡。” “九枝燈看來交代過他們啊。”孟重光笑得極陰冷,“這些人都不敢活著落到我手上。” 周北南環顧四周:“可能還有旁人窺伺,怎么辦?” “一一找出來。”孟重光吩咐,“找到后,就像以前一樣,把他們的衣服和皮都剝下來。” 在溪邊浣洗的元如晝距剛才的窺伺者最近。 她循著血跡來處走去,在蘆葦叢中摸索一陣后,撿出一面鏡子來。 她只看了鏡子片刻,便神情大變,將鏡面猛然擊碎成渣。 元如晝捧著碎鏡走回塔前,將碎片遞在孟重光眼前:“師弟,你看看,這是靈沼鏡。凡靈沼鏡所照之物,鏡與鏡之間皆能互通。” 周北南聞言,轉向孟重光:“……這個探子是九枝燈來窺探行之有沒有對你下手的吧?” 孟重光面色不改,對著那幾片碎鏡笑道:“把這面破鏡子丟掉吧。……師兄他與我在蠻荒里好好度日,怎么舍得對我下手?” 靈沼鏡另一側。 一名手持靈沼鏡、身著風陵山服制的弟子跪伏在一人面前,不敢言語。 鏡中映出的景象已是殘破分裂,孟重光的臉映在其中,有數重倒影,傳來的聲音亦是破碎斷續,但仍可辨認:“……師兄他……與我……好好度日,怎么舍得……下手……” 面對鏡子的是白衣云袍的九枝燈。 九枝燈一雙冷淡雙眸里盡染怒火,聽到此句,手里的卷冊立時被橫擲出去。 一側用來妝點的水晶銀瓶登時碎裂開來,花枝滾落,水濺滿地。 那弟子登時慌了手腳,伏地瑟瑟,不敢言聲。 “把溫雪塵叫來。”半晌后,九枝燈清冷的聲音自上位傳來,怒意聽起來已經徹底消弭于無形,“我要他設法帶師兄從蠻荒出來。” 那弟子諾諾答了聲是,起身時,不慎往九枝燈所坐的地方看去,不覺悚然。 ——九枝燈面前桌案原乃千年沉香木所制,現在,五道深深的新鮮指痕丑陋地盤踞其上,可怖至極。 作者有話要說: ……養出兩只熊孩子的師兄心里苦。 第18章 記憶回溯(三) 徐行之跌撞著回到屋中,進門后由于視物不清,還險些將一陶瓶推翻在地。 扶住瓶身,徐行之眼前斷續的畫面便漸漸連貫起來。 但大抵是習慣了這樣的暈眩,這次徐行之沒有暈倒。 靠在墻根處,徐行之劇烈喘息,眼前飄過大團大團濃郁霧氣,翻滾錯涌之后,便是一派清明之景。 一條被秋雨刷洗過的街道出現在他眼前。 茶樓對街側面,看那華燈彩照之景,該是一處妓館。青樓小筑之內,有女子彈著琵琶戚戚哀歌,摻雜著秋雨瀝瀝之聲,甚是悲涼。 街上行人寥寥,只有一顆孤零零的白菜打街心滾過。 一個賣糖葫蘆的聾老頭蹲在茶樓檐下避雨,身旁擱著的草把子上滿是賣不出去的鮮艷糖葫蘆。 茶樓伙計出門去轟他:“去去去,沒看見這里有貴人嗎?沖撞貴人,你下輩子的福報就沒了!” 老頭聽不見他的話,只知道他是在轟趕自己,便習以為常地起身欲走。 靠窗而坐的徐行之越過菱格窗看到這一幕,唇角微微挑起,出聲招呼道:“店家,我想請那位老先生進來喝杯茶。行個方便吧。” 說罷,他將一貫錢丟在桌上,叮鈴哐啷的錢幣碰撞聲把伙計的眼睛都聽綠了。 他忙不迭闖入雨幕中,把那老者拉住,好一陣比劃,才點頭哈腰地將他重新迎入店內。 與徐行之同坐一桌的九枝燈用自己的茶杯倒了一杯茶,默不作聲地為老者捧去,又將懷中用一葉嫩荷葉包著的干糧取出,遞與老者。 老者連聲同他道謝,他卻神色不改,只稍稍頷首,就起身回到桌邊。 徐行之正同孟重光議論著什么,見九枝燈回來,便拉他坐下,指著對面問:“你們倆聽聽,那姑娘的琵琶彈得可好?” 九枝燈面色冷淡:“……尚可。” 一旁的孟重光眼含笑意望著徐行之:“不如師兄。” 九枝燈瞟了孟重光一眼,沒多言聲。 徐行之變戲法似的從掌心中摸出一張銀票:“等這回的事情了了,師兄帶你們進去玩一趟?” 九枝燈登時紅了臉頰,抿唇搖頭:“師兄,那是煙花之地,不可……” 孟重光卻捧著臉頰,沒心沒肺地笑著打斷了九枝燈的話:“好呀,跟師兄在一起,去哪里重光都開心。” 與他們同桌而坐的少女輕咳一聲,粉靨含嗔:“……師兄。” 少女身著風陵山服飾,生得很美,全臉上下無一處虛筆,雪膚黑發,活脫脫的雕塑美人。而有幸能托生成這等樣貌的女子,很難不嬌氣,少女自然也不能免俗,飛揚的神采之間難免多了一分咄咄逼人:“聽口氣,師兄難道常去那些個地方不成?” 徐行之還沒開口,旁邊的周北南便插了一杠子進來:“……別聽他瞎說。那些個勾欄瓦舍他可沒膽子進,拉著你們無非是壯膽罷了。” 徐行之:“少在我師弟師妹面前敗壞我名聲啊。” 周北南看都不看他,對少女道:“上次我同你徐師兄去首陽山緝拿流亡鬼修,事畢之后,他說要帶我去里見識見識那些個銷金窟,說得像是多見過世面似的,結果被人家姑娘一拉褲腰帶就慫了,說別別別我家里媳婦快生了,拉著我撒腿就跑。” 徐行之:“……周胖子你是不是要死。” 周北南毫無懼色:“你就說是不是真的吧。” 少女這才展顏,笑嘻嘻地刮了刮臉頰,去臊徐行之。 周北南身旁坐著他的胞妹周弦,她隨了她兄長的長相,卻沒隨他那性子,聽了兄長的怪話,只溫婉地掩著嘴淺笑。 聽了周北南的話,孟重光和九枝燈不約而同地松了一口氣,在察覺對方神態后,對視一眼,又同時各自飛快調開視線。 最后,終結這場談話的是獨坐一桌的溫雪塵。 他敲一敲杯盞,對周北南和徐行之命令道:“你們倆別再拌嘴了。” 相比于其他店鋪的閉門謝客門庭寥落,這間狹小的茶樓可謂是熱鬧非凡。 幾張主桌均被身著各色服制的四門弟子所占。徐行之帶著孟重光、九枝燈與師妹元如晝共坐一桌,周北南則與meimei周弦共坐,曲馳帶著三四個丹陽峰弟子,唯有溫雪塵一人占了一面桌子,獨飲獨酌。 他帶來的兩個清涼谷弟子,包括陸御九在內,都乖乖坐在另一桌上,舉止得當,不敢僭越分毫。 除四門弟子之外,一個漂亮纖秾的粉面小兒正坐在曲馳那一桌,嗚咽不止。曲馳溫聲哄著他,可他始終哭哭啼啼,哭得人揪心。 徐行之扭過頭去:“曲馳,你行不行啊。到底能不能問出來?” 曲馳亦有些無奈:“慢慢來,別急。” 他拉住孩子又冷又軟的小手,好脾氣地詢問:“你看到那些擄走你兄長的人往哪里去了,告訴我們可好?” 那孩子一味只顧抽噎,眼圈通紅,張口欲言,卻緊張得連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曲馳把手壓在孩子的后腦勺上,溫柔摩挲:“我知道你受了驚嚇,莫怕,現在你在我們身邊,絕不會有事。你放心。” 那孩子懵懂無措,蒼白的嘴唇微張了張,卻還是一語不發。 徐行之敲了敲桌子:“如晝,你去試試看。” 元如晝從剛才起便一直悄悄望著徐行之,面色含桃,唇角帶春,但當徐行之看向她時,她卻懷劍后靠,蠻冷艷地一揚下巴,應道:“是,師兄。” 站起身來時,元如晝偷偷用手背輕貼了貼guntang的臉頰,又對周弦使了個眼色。 周弦把元如晝的小女兒情態都看入眼中,失笑之余,也跟著站起身來。 女人哄孩子應當更有一套,尤其是漂亮女子,天生便有優勢。 徐行之是這么想的,然而那孩子卻根本不領情,只是瞧到周弦和元如晝結伴朝他靠近,他便嚇得往桌下鉆。 元如晝站住腳步,一臉不解。 一旁的茶樓老板搔搔頭皮,替孩子解釋說:“這孩子我見過兩回。他們這個戲班子常年在這大悟山附近演出。聽說那班主婆娘是個悍女潑婦,罰起這些小學徒來,好像是跟他們上輩子有啥仇怨似的,有時候后半夜還能聽到這些挨罰的小東西在哭,哭聲跟小貓崽子似的,叫人心刺撓得慌。這不,那婆娘還得了個‘鬼見愁’的名號……” 說到這兒,他聳一聳肩:“這回整個戲班被鬼怪都擄了去,那婆娘也怕是真去見鬼嘍。” 話說到這份上,在場之人都不難猜到,這孩子怕是受班主老婆打壓過甚,因而才對女子有所畏懼。 元如晝和周弦只好各自退了回來。 回到桌邊,元如晝輕聲抱怨:“那女人怎能這么對孩子,真是沒人性。鬼修把她捉走也是活該。” 徐行之輕咳一聲,示意元如晝不要再講。 娃娃臉的陸御九把腦袋埋得很低,一語不敢多發。 自從鳴鴉國國破之后,未被捉到的鬼修便四散流竄。前兩日,大悟山附近來了這樣一群流亡的鬼修殘黨,將在山廟里落腳的戲班一整個都擄了去,只剩這個躲在佛像后的小男孩兒幸免于難。 大家心知肚明,兩日光景已過,這些戲班之人要么是被做了爐鼎,要么是被用來投爐煉丹,現在怕是已經毫無生還之望。 探明鬼修藏匿地點,將他們一網打盡,仍是必行之舉,然而只有這個幸存的孩子有可能知曉他們的去向,可任他們使盡渾身解數,他也是金口難開。 曲馳有些無奈,對周北南道:“北南,你來試一試吧。” 周北南很有自知之明地揮手:“別了,我可不會哄孩子,一聽到小孩兒哭我都想跟著哭。” 曲馳又將目光轉向溫雪塵。 溫雪塵被吵得頭疼,正在輪椅上緩緩揉按太陽xue,聞言,只一個眼神遞過去,那孩子就干脆哇的一聲嚎啕大哭起來,邊哭邊叫:“怪,怪物……嗚——白頭發……” 溫雪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