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從此后,周望便認了曲馳和陶閑做干爹干娘。 據她所說,她干娘陶閑本就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能在蠻荒活這一十三年,全靠曲馳全心庇護。 徐行之聽到這件事時,還頗為驚訝,在塔內碰見陶閑時,就跟他聊了幾句。 陶閑不好意思地擰著衣角:“……沒錯。我,我本是為了照顧曲師兄才進蠻荒的,可現在卻要曲師兄照拂我……” 徐行之不禁問:“那你之前是做什么的?” 陶閑小聲問:“徐師兄當真不記得了?我,我之前是個唱戲的。”他補充了一句,“……花旦。” 作者有話要說: 師兄(痛心疾首):你就是這么對待你的父兄的嗎? 重光:爸爸要抱抱! 師兄:……滾。 第17章 暗中觀察 陶閑的確是個易害羞的性子,還沒同徐行之多說兩句話便緊張得不行。 徐行之也沒難為他:“曲馳在外面陪阿望玩耍。你是要找他吧。” 陶閑不好意思地笑笑,躬身謝過,快步趕向外面。 徐行之跟在他身后出了塔。 昨日剛落過一場雨,一壕清溪自塔前涓涓流過,潺潺有聲。 徐行之能下地那天,就著一團濕泥捏了只泥壺,又叫孟重光動用法力,將泥壺烤干,制成了結實的甕壺。 孟重光挺樂于做這件事,或者說,徐行之叫他做任何事,他都很熱衷。 壺做好了,徐行之便開始教周望如何玩投壺。她之前從未玩過這樣的游戲,一不留神便上了癮,可是她那能揮百斤雙刀的手總收不住力道,時常喀鏘一聲把壺投碎。 徐行之倒也耐心,昨日已一氣兒替她多做了十七八個壺,隨她糟蹋去。 徐行之走出塔外時,周望已然玩累了,靠在曲馳身側休息。 曲馳似乎很愛吃糖,周望剛一坐定,他便又從懷里摸出他新找到的小石子,遞給周望:“……吃。” 她面不改色地接過,將石子含在嘴里,認真品了品:“挺甜的。謝謝干爹。” 曲馳很溫柔地笑開了,伸手揉一揉周望的頭發。 周望側著腦袋,任他揉搓,但表情分明是大孩子假扮懵懂,逗小孩子開心。 徐行之靠在門墻邊,望著他們兩人,不禁失笑。 曲馳的年歲尚不可知,但他現在的智力基本等同于一名稚童。周望與他如此和諧,看起來不似父親與女兒,倒像是jiejie在寵不懂事的弟弟。 陶閑來到他們跟前,彎腰問了些什么,又將手上挽著的麻衣長袍蓋在曲馳身上:“別著涼。” 曲馳拉著陶閑坐下,執著地推薦他的“糖果”:“糖,請你吃。” 陶閑一本正經地哄著他:“曲師兄,糖吃多了傷牙。” 曲馳鼓著腮幫子,一臉懵懂:“為什么?” 陶閑哄他:“以后若是能出去了,我請曲師兄吃許許多多的糖,還請師兄吃糖葫蘆。” 曲馳來了興趣:“什么是糖葫蘆?” 陶閑耐心地比比劃劃:“就是一種小兒愛吃的東西,用山楂所制,酸酸甜甜,師兄定然喜歡。” 曲馳從兜里抓出一把小石子,自言自語:“我知道什么叫甜。這個的味道,就叫做‘甜’。那什么又叫做‘酸’呢?” 陶閑哭笑不得,而周望就在一旁聽著,也甚是好奇。 她生在蠻荒,不曉得酸甜辣都是什么滋味。 徐行之聽了一會兒這孩子氣十足的對話,又仰頭看去。 陸御九坐在高塔第三層的飛檐處發呆,垂下一條腿來。他身側放著一把木頭削制的排簫。 周北南坐得還比他高上一層,閑來無事,將自己的鬼槍當飛鏢,一下下投向地面,又驅動靈力,一次次將鬼槍收回。 他顯然是玩投壺的好手,相隔數十米遠,每一次投槍都能準確無誤地扎入上一次的落點。 骨女正在溪邊,背對著他們,浣洗他們的衣物。 她這副弱骨支離的模樣看多了,自然也不嚇人了,更何況她看起來是極愛音律的人,一邊洗還一邊唱歌,歌的調子也不悲傷,反倒還挺歡快。 陸御九拾起排簫,與她應和著演奏起來。 徐行之看到這些,心中竟是前所未有的安寧。 來蠻荒前三日,許是心中負累太甚,日日噩夢,又多旖旎春宵,他每每醒來便渾身發酸,第三次醒來時還發了熱。 元如晝來看他,他也不好說是多發怪夢,苦思良多,只好說自己是著了涼。 養了這幾日,他躺在床上,將進入蠻荒后一直未曾整理過的思路細細梳理了一番。 ……其一,為何自己到了這個世界中,仍是殘缺之身? 那“世界之識”難道是考慮到自己殘了十余年,壓根用不慣右手,怕在這群人面前露餡,索性把原主的手也斬了,好方便給自己使用? 若是如此,這“世界之識”倒真是心細如發了。 其二,這些人當年究竟是為何盜取神器?又是為何失敗? “世界之識”給出的原主記憶斷斷續續,原主身體里潛藏的記憶這幾日也沒再出現過,徐行之試著去找過獸皮人,想從他那里問個究竟,但他還在重傷昏迷,說不出個子丑寅卯來。 經過他試探,周望亦對當年之事一無所知。 除周望以外,任何一個人都是當年事件的親歷者,然而,徐行之若去問他們,恐怕會招致懷疑,若是身份暴露,那就徹底沒得玩了。 但是,經這幾日的相處下來,徐行之著實看不出這群人惡劣在哪里。 前幾日他們重創封山來犯之徒,血腥味據說飄了十里之遠,聽起來殘忍無道,但在這蠻荒里,弱rou強食,莫不如是。 蠻荒中本就資源短缺,封山與高塔之間相距又近,都處在蠻荒中央地帶,自然齟齬良多。況且,封山之人專愛挑著孟重光不在的時候來犯,只指望能殺掉這七人之中的一兩個,剪滅孟重光的羽翼。 在自己到來前,孟重光之前一心尋找原主,一出門少則十天,多則月余,當然不會對這件事多管什么。恐怕在他看來,這群封山的烏合之眾不過是一群大撲棱蛾子,不足為患。 即使被多番襲擾,這群人也沒有一次主動反攻過封山,打退了便算。 徐行之左思右想,也不曉得這么一群人要神器作甚。 周北南是應天川島主的大公子,不出意外,能名正言順地繼承神器。 曲馳之前是丹陽峰首徒,就算有人趁他失智之后對他加以利用,但一個癡傻呆愚的人,還有資格碰觸到神器秘密的核心嗎? 陸御九在徐行之的記憶里出現過,當時的他還是小小的清涼谷外門弟子,但卻是個相當講義氣的孩子。 骨女元如晝單看起來也不像什么有野心的人,陶閑更是個剛拜入丹陽峰不久的凡人,至于周望,根本就是生在了蠻荒,爭奪神器之事她連來龍去脈都不曉得。 這么算來,孟重光好像是他們之中唯一讓徐行之掐不準脈的人了。 然而,孟重光當初拜入風陵山門下,也不像是原主回憶中的那般早有圖謀。二人不過是在東皇祭祀上碰見,孟重光怎么又能有十足十的把握確定,原主一定會帶他回山呢? 對這些問題,徐行之很是想不通,只得暫時擱置,不去想它。 其三,孟重光就非殺不可嗎? 這個問題他起先沒下功夫去琢磨,但自從他嘗試兩次刺殺、均以失敗告終后,徐行之便開始尋求別的出路。 若孟重光能在脫出蠻荒后,像他在蠻荒里一樣偏安一隅,不惹是生非,那么自己就算助他出去,又有何不妥? 再說,孟重光妖力如海,深不可測,就連“世界之識”都不能把他輕易抹消,那么,自己不如挑明身份,告訴他自己是這個世界的外來之人,知曉這個世界的真相,可助他出蠻荒。等孟重光逃出去,讓他再學著那“世界之識”,將自己送回原來的世界,不也可以嗎? ……“世界之識”若是知道他冒出了這樣的念頭,可能會忍不住吐血三尺。 不過徐行之也只是想想而已。 他很難想象,如果自己挑明真相,說自己并非徐行之,只是冒用了原主的臉,而真正的徐行之早已死在外界,孟重光怕是會立刻動手送自己上西天,自己便再沒可能見到父親與meimei了。 思及家人,徐行之不禁更加出神,直到一個暖融融的懷抱將他從后方牢牢鎖緊。 “師兄在看什么?”孟重光從后面纏上來,把略尖的下巴枕在他的肩上,“……我也要看。” 徐行之的meimei徐梧桐也愛這么纏著他,因而習慣于此的徐行之并不覺得有何不妥。 這世上被寵壞了的孩子大抵都像是繞樹春藤,似乎覺得只有一味糾纏才是表達喜愛的方式。 這般想著,他答道:“沒看什么,只是在想這蠻荒既無日月,也無星辰,灰撲撲的一片,著實無趣了些。” 孟重光問:“師兄想看星星?” 徐行之:“也不是,感慨一聲罷了。” 末了,他隨口添了一句話:“看星賞月這種風雅事兒,只有溫白毛才喜歡。” 話一出口,他自己先怔了。 剛才那句話的確是他順嘴而出,幾乎沒有經過任何考量。 ……或許又是原主的身體反應使然? 這下,又一個遺漏的疑點在徐行之心頭浮出。 ……四門中,原主徐行之,丹陽峰曲馳,應天川周北南,都已身在蠻荒,然而,那個傳聞中最正直、對非道之人深惡痛絕的溫雪塵溫白毛,大家似乎誰也沒提起過。 在他愣神間,坐在高處的周北南再次將鬼槍收于掌心,卻沒再將它投向原處。 槍出如龍,剖開氣流,掀起一陣尖銳蜂鳴,準確無誤地釘入一叢數十米開外的蘆葦中。 那處傳來一身凄慘叫聲,血流七尺,紅紈迸濺。 徐行之聽得心頭一驚,抬目望去。 鬼行之速,自然與常人行速不能相比,原先坐在飛檐上的周北南一個瞬身便來到蘆葦叢間,于其中拖出一具尸首來。 那尸首身上所穿衣物,竟和孟重光身上的衣物一模一樣,白衣云袍,葛巾縹帶。 周北南那一槍本沒想取他性命,只穿透了他的小腿,將他釘在地上,但那人竟已是死透了,血從他嘴角潺潺流出。 周北南撬開了他的嘴,半塊舌頭便掉了出來。 徐行之rou眼凡胎,自然是看不到這么血腥的場景,只能從那人的穿著上看出一些端倪。 曲馳也好奇地問陶閑:“是風陵山人來了嗎?如果是風陵山的人來,我請他們吃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