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樓窗外的夾竹桃開花了。

    六月，天是清透的藍，樹是蔥蘢的綠。清風(fēng)陣陣，花枝微微晃動，窗外是一片此起彼伏林葉海洋，生機盎然。

    家里的露天小陽臺已然被夾竹桃包圍了。所有人都對它避之不及，聽說一樓的住戶當(dāng)年就因為這片夾竹桃林而選擇出租。

    花開無聲，自有它們的熱鬧。不做家務(wù)的時候，沉蘅喜歡拖來一把小椅子，面朝花林，從日中賞到日落。她會把陽臺的玻璃門大敞，但從不會把椅子擺去陽臺。

    此時日落黃昏，殘陽似血鋪陳照進室內(nèi)，刺痛沉蘅的眼睛。絢爛輝煌，沉蘅空白靜音的大腦里遲鈍地蹦出這四個字。她習(xí)慣性握住手腕，輕輕摩挲著腕上叁道老舊的疤痕，又怔愣了半天，才想起些什么。

    夾竹桃有毒，小時候看書上說，咬一口它的果實心臟就能停止。她對自己說，算了，那就活到夾竹桃結(jié)果那一天。

    昏黑的停車場內(nèi)，黃家母女拎著大包小包的日用吃食來到電梯前。聲控?zé)綮`敏，“唰——”地大亮，角落里正站著一個高大頎長的男人。黃家女兒激動地用肩微微撞了自己mama一下。黃家mama人精一個，立刻收起埋怨的表情，眉開眼笑地大喊道：“哎喲，小梁啊，好久沒見了！這么久你去哪兒了啊？”

    角落里的男人見有人過來，也迅速偽裝冷漠，溫和謙遜地微笑，回答長輩：“只是回N城處理一下老房子。”

    “噢哈哈，像你們這種自己開公司的大老板，房產(chǎn)確實多啊，哪兒都有一套。”黃家mama自以為對方看不見，朝著女兒眨眨眼，表示這個鉆石王老五可以拿下。

    梁逾至仿佛在這分鐘靈rou分離，rou身保留著世人喜愛的模樣，抽離出來的靈魂冷眼旁觀著204這對母女的無趣言行。“電梯來了。”靈魂驅(qū)使rou身發(fā)話，盡快先發(fā)制人，掐斷黃家mama的催婚話術(shù)。

    “梁先生，你好久沒回來了，不知道我們二樓有新鄰居了吧？”進了電梯總會莫名陷入沉默尷尬里，黃家女兒鼓足勇氣，主動沒話找話。

    “202？”梁逾至不悅皺眉，很快又壓抑住心中不快，露出微笑。

    小區(qū)每層有四個住戶，兩兩相對，電梯等候廳將兩對四戶貫連接通。他很少乘電梯，對面202也常年空置，故而是很少見到鄰居這樣討厭的東西。現(xiàn)在卻不一樣了，他的個人自由空間受到了侵犯，難免不快。

    “啊，對！”梁逾至待人禮貌冷淡，很少和適齡女孩子說話。今天是第一次主動和自己說話，黃家女兒不自覺地話也多了起來。“好像是一對夫妻，男的是攝影師，女的就不知道了，很少見到，應(yīng)該是個家庭主婦吧。”說完，她還聳肩撇嘴，表示自己也不喜歡這對新鄰居。

    黃家mama見女兒把天聊死了，電梯馬上就快上二樓了，遂立刻熱情似火地招呼道：“小梁，今天端午，來我家吃飯吧！”

    “謝謝阿姨，晚上約了朋友。”他敷衍婉拒。

    電梯升到二樓，門開后，梁逾至躲在最后，讓黃家母女先出去。

    常年冷清的等候廳此刻充斥著歡樂嘈雜的人聲，梁逾至將面部表情調(diào)整到最佳狀態(tài)，才邁著緩慢地步子走出電梯。

    一聲清脆的鑰匙響動，緊跟著的是早就退出他生命里的聲音，熟悉得緊。“沉蘅，去車?yán)锝o我媽拿藥，還有……”

    是陳翛揚。梁逾至目光深沉，腳步停滯。他冷漠地望著自家門口那一幫老人小孩，在心里譏諷一笑，騙婚？

    “還有什么？”梁逾至將目光移向說話的女生。她個子嬌小，背影纖細(xì)柔弱，聲音沉靜，想來性格軟弱，果然是個好拿捏的貨。

    陳翛揚剜了梁逾至一眼，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還有陽陽的玩具水槍，快去！”

    梁逾至忽然笑了，轉(zhuǎn)身替前男友的妻子摁住了電梯，轉(zhuǎn)過頭目光挑釁地看向陳翛揚。七年前分手鬧得不堪，陳翛揚對自己的詛咒怨念多到難以計數(shù)，如今，居然是他陳翛揚更不好過。

    “謝謝。”他的妻子路過梁逾至身邊時，細(xì)聲細(xì)語道聲謝。

    “不用謝。”男人不動聲色，狡猾地移開腳尖，絆住了她，又古道熱腸似的，攔胸接住了她。這一切，都被陳翛揚看在眼里。

    他握得滿掌豐盈溫軟，原本的游刃有余頃刻崩塌，大腦霎時空白一片。

    沉蘅扶著男人健壯的肩找回平衡，像只受驚小鹿，眼神無辜害怕。她趕緊連退幾步，和梁逾至拉開距離，再繞遠(yuǎn)進了電梯。至始至終，她都沒有對自己的丈夫陳翛揚投去一個眼神，求助或委屈。

    梁逾至轉(zhuǎn)過身，電梯門緩緩關(guān)閉，能看見她的空間正一秒一秒地消失。“抱歉。”他大腦仍然發(fā)懵，但多年的偽裝已然能為自己選出正確的回答。

    沉蘅裹緊灰藍色外衣，不知所措地垂著頭。直到聽到他這聲抱歉，她才抬眸直視門外的男人。

    梁逾至一直望著沉蘅。在電梯門關(guān)閉前最后一秒，在她抬眸的那一瞬間，自己的七魂六魄輕易被那雙深邃眼眸吸了進去。

    電梯門閉，面前的紅色數(shù)字開始變動。梁逾至針刺似的感到，他們之間可能會釀生出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