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第88章 禍起 孫尚宮拿著暴室送出來的名單,正向皇上稟告。 “臨華殿里二十六名太監全都上了刑, 其中除了年歲最小的八個太監不肯認, 其余十八人,都確認其罪行, 總共交待出宮女三十四人,多是各處的小宮人,其他宮殿太監涉事者十七名。奴婢聽憑皇上發落。” 皇上覺得這次咬出來的人,差不多正好給個不大不小的教訓,就命令道:“謝氏那里, 管教不嚴,關上三月禁閉, 派人看著,每日抄誦宮規, 不得有停。那八個小太監放回去繼續伺候她,其余人都處置了。” 孫尚宮稍微有些躊躇, 猶豫地說:“其余人都已經拿下了, 只是還有一位宮人,好似是皇后娘娘殿里的。” 皇上面上帶了諷刺的神色, “她自己提出的事,居然還能查到她頭上去, 什么叫好似,查清楚了就直接拿人, 不計是什么地的。” “有幾個經年的老太監招出的,說是叫什么紅纓還是紅鶯的, 跟德妃娘娘有幾分像的,被皇后相中要了去。奴婢這么一查,皇后娘娘前些日子確實收過這么個人……” 皇上臉色驟然大變,怒容滿面,卻不發作出來,使人覺得整個殿里霎時降了溫度,忍不住打起寒戰。 孫尚宮和狄貫都曉得,皇上這是怒火攻心了,趕緊雙雙跪下,求道:“皇上,奴婢(奴才)有罪,請您息怒。” 好一會兒,皇上才說:“這□□之事,也該好生清理一番了。給朕嚴辦,除了那八人,其余人包括新招出的,全部再問。朕倒要看看,還能咬出多少蟲鼠,還能牽涉到多少宮殿。至于那個叫紅瑩的,直接杖斃!還有那幾個沾染她的,行剮刑。” 顯光三年二月的臨華之禍正式拉開帷幕,本來只是涉及穢亂之事,但天子震怒,明令要嚴辦,這下連大太監狄公公也出動了,和孫尚宮一起,親自在暴室內審問起來。 除了被處死的那幾位,其余人都被徹頭徹尾地整頓了一遍,交待出來的人,就像咬著尾巴的老鼠,一串連著一串,先是穢亂,后來連受賄,濫權的事情也被抖了出來,成片的人都因此遭殃。 整個皇宮都為此震動,最后連皇上的親兵紫翎衛都出動了。 最后處置掉的太監宮人總數共達三百四十九名,牽涉到玄宮和鸞宮的諸多宮殿,其中又以惠妃的臨華殿以及淑妃的柔福殿損人最多。六局十二監二十四司,一個都沒漏下,統統都有人落馬。 誰也沒料到,事情會鬧的這般大,連始作俑者皇后娘娘,為了那個紅瑩的事,也惹了一身的sao。前朝后宮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而皇帝最后停手,并不是想就此了結此事,而是因為他的次子柴暉染了急癥,突發了哮癥。 除了太醫院的其余人都在心中感嘆一句,阿彌陀佛,二皇子病的真是時候! 大皇子跟二皇子也真是難兄難弟,沒過幾日,他也病了,咽喉紅腫疼痛,鼻塞,流黃濁涕,咳黃痰,不過不算嚴重,精神和胃口都尚好。 可就算如此,也嚇到了皇上,他趕緊把全須全尾的三子四子,送回到他們各自的母妃那里,自己則一下朝,就過來看顧兩個大的。 虎生回來后,難免要被他娘細問一下情況。 “我身子好著呢,哪里容易染病,不像二哥,身子忒差,這次其實就是保和殿里有個宮人病了,跟咱們完全沒接觸,他都能染上病。起先是咳嗽,好像有痰咳不出來,就發了熱,后來就起了哮癥,大哥也該是被他傳染上的,倒不很嚴重。” 豆香這下明白了,原來是風熱染了兩位皇子,大皇子身子一般,就得了表癥,二皇子身子欠佳,侵于肺,感染又誘發了哮喘,這下可就麻煩了。 盡管兒子沒事,她還是讓靈仙的jiejie玉竹配了幾副銀翹散過來,逼著兒子每日喝上一副,才算放心,虎生身子壯實,又被他娘精心照顧著,自然啥事都沒有。 而另一邊,大皇子不到幾日就差不多好了,也被送回到朱昭儀殿里。 二皇子的病卻越發重了,讓皇上愈加憂心,跟他一樣著急的,當然就是二皇子生母淑妃娘娘了。 不論她對別人怎樣,可對自己的兒子,卻是實打實的慈母之心。兒子總不見好轉,她還見不到人,急得似熱鍋螞蟻的淑妃娘娘,每日都要去鸞宮和玄宮的隔門跪著,怎么也不肯起,每次都是暈過后,被宮人抬回殿去。 如此跪到第四日,皇上終于松口命淑妃親自去保和殿照顧二皇子,邢氏也成了打破后宮不得入玄宮的頭一人。 邢洛妍顧不上自己身子,撐著精神,拼了所有力氣,全心全意地去照顧自己兒子,衣不解帶,廢寢忘食,熬心費力,總算讓兒子的病有了氣色。 二皇子的哮癥來的快,去的也快,哮喘平緩后,咳嗽加劇,連著咳了幾日黃綠膿痰后,他的熱也退了,終于好轉過來。 皇上心中的石頭終于放下,經此大病,他才切實體會到次子的身子差到了何種地步,也體會到邢氏這些年的辛苦不易,對她與兒子的傾心愛護,細致照顧也很感激。 二皇子又被挪入柔福殿,且自此之后,無須再入保和殿學習。 為了不讓人多想,認為邢氏母子,失了圣心,皇上又連著去了柔福殿幾天,并在二月底,再次升邢氏淑妃為貴妃,邢貴妃娘娘又恢復了往日的風頭。 所以,就算臨華之禍,讓謝惠妃得了三月的禁閉,讓她們損失了很多人脈,卻也不能阻止邢貴妃娘娘如今的好心情。 有人頭頂晴空萬里,就有人心中陰云密布。 皇后這次倒不是后者了,事實上,她正解氣地想著德妃現在該是何反應,要不是自己有了孕,免了請安禮,她真想親眼見一下豆氏沮喪懊惱的模樣。 豆香這里,確實是不大好,不,應該說是,很不舒服。 小宴禮后,就算當時皇上并未懲治邢氏,她也能隱忍。可后來終是和皇上多了那些事情,動心動情動愛。皇上如今又給了邢氏榮寵,她怎么也忍不得了。 邢氏要害她的孩子,就是她心中的刺。她恨這個女人,深入到骨髓深處。皇上再次抬起邢氏,就是放大了這一切。 豆香第一次跟皇上鬧起了別扭,不是耍小性子,不是增添什么情趣,這次是真的生氣。 皇上再抬邢氏,主要還是為了次子,多去邢氏那里,也是為了能讓二兒子能多些底氣。 他心里也有數,豆氏肯定是要生些氣的,所以他一處理完這些事,就立刻來到明光殿,想跟她解釋一番,哄她釋懷。 “暉兒身子差,一個不好,就要大病一場,朕以后就不讓他費心其他事了,只愿他能健康長大,安樂一生。說來,也是朕對不住他,總要為他多考慮些不是?” 可豆香卻不配合,低著頭悶聲不吭。 “朕像你保證,以后那樣的事,再也不會發生,誰也不能傷害你和孩子們。” 說著便想過來摟她,卻被豆香躲開了,她只回答道:“皇上還是去柔福殿里吧,邢貴妃娘娘和二皇子想必正在等您,臣妾無礙的。” 皇上總歸是皇上,他不擅長甜言蜜語,更不喜歡拿熱臉去貼別人的冷屁股,對豆氏如此姿態,已屬不易,要他低三下四去哄人,那是不可能的。 然而豆香卻冷臉不接受,一點不買他的賬,還推他離開,他也因此心生不愉,收了笑臉,兩人僵持起來。 最后還是皇上先妥協說道:“朕知道你就是個口是心非的醋壇子,朕還是留在你這里,好了,咱們就此揭過此事。” 豆香還在氣頭上,怎肯輕易揭過,仍是淡淡回著:“臣妾無礙。” 其實她應該借此機會,從皇上那兒謀得更多東西,小小發作一次,梨花帶雨地哭上一回,反正做些什么,都比這番冷淡僵硬要強,可她心里就是不愿意,偏偏選擇最不適合的方式,來表達自己的不滿。 皇上這次雖是沒離開,可再也沒放軟過姿態,兩人睡在一起,卻同床異夢。 此后他又派人過來請過她兩回,其實就是試探她有沒有回轉,結果可想而知,豆香總以各種理由給推了,這下皇上也不再多做什么,兩人較上勁了,她不愿意收下他拋出的鵲枝,不愿意服軟,他也不愿再放下身段去妥協。 今年三月八日,是長公主成年的日子,及笄之后,她就要準備出嫁。 皇上尤是看中這次笄禮,命孫尚宮傾力去辦,自己也時常監督著,還開了私庫,開始給長女挑選準備嫁妝。 等此事收尾,三月都過了大半,這期間,皇上去看過皇后、邢貴妃、湯修華,還有其他新人,卻再未踏過明光殿的門。 鸞宮里,眾人馬上就嗅出了味道,難道風向又要變,德妃娘娘終于要失寵? 第89章 夢醒 驚蟄過后,天氣就逐漸暖和起來, 春光格外明媚, 溫柔地撫摸著剛從夢中蘇醒的萬物,一片生機勃勃, 鮮明動人。 豆香正帶著人走在去長清殿的路上,今日午后,李遙生邀她一同品茗下棋,不過,她卻無心來欣賞這些美景, 她甚至還有些恍惚不清,連靈仙跟她說的話也沒注意。 “娘娘, 娘娘,娘娘!” 直到第三聲, 她才豁然反應過來,“怎么了, 你方才說些什么, 本宮有些走神。” 靈仙很是擔心,主子最近經常這樣, 總像沒睡醒似的,“娘娘, 奴婢剛才說著,如今這鸞宮里, 羅順姬和柳柔姬后來居上,同時從五品容華升到從四品貴姬, 還同時被皇上贊了性情溫順柔婉,分別賜了順和柔的封號。” 溫順柔婉,她以前何嘗又不是這樣的人呢,她又開始恍惚。 靈仙繼續在說:“兩位娘娘為了爭得皇上的寵愛,可勁地較量著,什么衣服,首飾,妝容都想著法折騰的獨到新奇。由她們帶著,整個鸞宮都變得花枝招展,連韓妃娘娘都開始穿彩衣了。她們二人的關系極差,已經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彼此的宮人們竟然還為了拿餐的先后順序差點打起來。” 看來這柔順也名不副實啊。 靈仙見她又不說話,苦心勸道:“娘娘,您也該對皇上服個軟了,只要您肯,她們誰又能從您這兒分得出寵去。狄公公和孫尚宮都派人來問過好幾回了,您難道還能不明白這是誰的意思?” 她不是不明白,她只是不想明白。 到了長清殿,豆香這才打起精神,強裝出一副鮮亮面孔,跟著李遙生的大宮女綠蕊來到殿后面的小亭里,亭中的石桌上擺了一個圍棋盤子,李遙生正坐在其中等她。 等她坐好,對面的李遙生微微一笑,讓人擺上菊花茶,怡然道:“春日容易急躁生氣,喝些菊花茶清熱解毒,降降心火。” 豆香捧過茶盞,低頭抿了一口,才說:“許久未見,你氣色不錯,這樣很好。” 李遙生垂頭低語,“總要邁過那一道坎,才能繼續走下去。我要跟你道謝,自我小產后,你是唯一過來看過的,還時常派人來問候,我雖沒見人,卻也記得你這份好。” 她很快又抬起頭,拋開這話題,笑道:“今日邀你過來,可是要較量棋藝的,咱們下圍棋吧。” 豆香十分無奈地回她:“我還真不會這個。” 李遙生卻自顧自擺起棋局,“我本來也不大行,可是后來得知皇上喜好圍棋,便潛心研究。以前剛入兵營時,如何也上不得臺面,等后來要離開時,卻也能讓他費些心神了。他雖好棋局,但時常掛在嘴邊的卻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人陷在局中,總是難以保持清醒,但若是想勝利,還是得有這份清醒。” 豆香覺得心中有什么地方被狠狠撞擊著,她明白李遙生的意思,她和皇上的棋局中,她是逐漸淪陷的一方,而皇上卻始終保持清醒。 她愛上了他,沖昏了頭,在乎、計較、痛苦,失去了清醒和理性。他始終是清醒的,因為他從來就未愛上,他對她只是喜歡而已,比別人喜歡而已。 李遙生不緊不慢,繼續說道:“二皇子身子不好,皇上免他去保和殿學習,這不明擺著告訴眾人,他和皇位無緣了,皇上總歸覺得對次子虧欠,所以他要抬邢氏。” 這些豆香都是知道的。 “他是你的夫君,是你孩子的父親,可你不能忘,他還有別的女人,別的孩子,更不能忘記,他還是咱們大梁的皇帝,是至高無上的掌權者,你得時刻清醒地記住這一點。” 她和他,只是這樣,只能這樣了嗎?那些曾經的情不自禁,濃情蜜意,鸞鳳和鳴,就這樣算了嗎? 原來晦暗的雨中浮萍并不算是可怕的夢,真正可怕的,是美好燦爛的光景全變成了鏡花水月。 一想到這里,她的心就如同風雨中搖曳的小草,徹底萎了下來。 李遙生見她還在沉思,再添了幾句,“別忘了,你還有兩個孩子,這才是你真正的指望。可別用錯了心思,最后因此載了跟頭,像我一樣,再后悔也來不及了。” 一語點醒夢中人。 豆香猛然清醒過來,她想起剛入宮時,自己當時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虎生能得到皇上的喜愛,長大后得到一塊好封地,等皇上殯天后,自己能跟他去封地,共享天倫之樂。 現在看來,人還是不能忘記自己的初衷啊。 兜兜轉轉,還是回到了原點。不,到底是不一樣了,她還有了蓮生,以后要讓蓮生嫁到她哥哥的封地去,到時候三人團聚,對,就是這樣。 李遙生見她眼睛一下子通亮起來,就知道自己點醒了她,這有孩子有寄托的人,就是容易明白過來。 豆香忽而對她明媚一笑,眼波流動,便有萬種風情,連李遙生也禁不住看愣了,心中感慨,果然是天生麗質,美艷不可方物,怪不得皇上那樣偏愛。 她難得豪邁,“你這兒可有什么好酒?快些拿出來,這菊花茶還是留著你自己喝吧。” 李遙生挑一挑眉,吩咐綠蕊道:“去把本宮藏的桑落酒拿來,今日本宮要和德妃娘娘,不醉不歸。” “好,咱們比一比。” 好什么好,比什么比,您沒什么酒量,還要跟人家拼酒,這不是自己找罪受嘛。跟了豆香這么多年,且知道她底細的丁童公公趕緊先勸起來,“娘娘,您的酒量小,喝一碗就要倒,咱們還是別比了吧。” “難得喝上一次,無礙的。來人,快上酒!” 菊花茶杯撤了,棋盤也被撤了,上了一壺剛燙好的桑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