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xí)慣嗎？”

    “沒什么不習(xí)慣的，壓力雖然大了點，但每天坐在辦公室里，不用高強度訓(xùn)練，也還算輕松。”

    一番對話下來，她像是報喜不報憂的乖巧學(xué)生，銅墻鐵壁，油鹽不進。

    程亦川心里有事，電影也看不進去，只一再犯愁，難道真如郝佳所說，她已經(jīng)完全融入了新的生活？

    身后有人不滿地說：“聲音小點兒行嗎？是來看電影的，還是來聊天的？”

    宋詩意回頭道歉，程亦川趁機瞪了那人一眼，不得已，只能湊近了些，聲音放得更低了，貼在她耳邊說話。

    “那你是不想回隊里了？”

    她頓了頓，被這樣近的距離震住了，他的呼吸近在咫尺，些許溫?zé)岬臍庀⒅边_面頰。

    耳朵有些癢，心跳有點快。

    她側(cè)頭，看見少年毫無雜念的眼，在黑不隆咚的影廳里分外明亮。

    宋詩意定了定心神，低聲說：“怎么又來了？”

    沒想到這小子居然還賊心不死，大老遠跑來勸她回隊里。可是這一步已經(jīng)踏出來了，又怎么能輕易反悔？

    程亦川不信邪，“你要是真不想回去，那你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你一點也不后悔。”

    宋詩意下意識抬頭看他，猝不及防撞進了那雙眼底。

    屏幕上光怪陸離，超級英雄變大變小，隨心所欲。

    屏幕外，她發(fā)覺自己也變小了，倒映在少年的眼睛里，清晰又傻氣。

    他還在嘟囔：“你說啊，說你一點也不后悔，根本不想回隊里。”

    面對那樣真摯的關(guān)懷，宋詩意沒法說謊。她定神，輕笑兩聲，抬手，食指在他左頰上輕輕一點，落在了眼尾處。

    “程亦川，你這里有顆痣誒。”

    距離太近了，近到她驀然一笑，眼角彎起的弧度都清晰可見。她眨眨眼，笑得歡快。而因為刻意放低了聲音，語氣也比平日里多了幾分溫柔的味道，柔軟至極。

    程亦川忽地一怔，只覺面頰處轟然著火，猝不及防的一陣guntang。

    他張了張嘴，不知該說些什么。

    罪魁禍首卻又一臉鎮(zhèn)定地收回目光，望向大屏幕：“看電影吧。”

    于是直到離開電影院時，程亦川才發(fā)覺，他不是明明想跟她深入探討一番歸隊的可能行嗎？

    她什么時候?qū)W會了四兩撥千斤？？？

    *

    圣誕節(jié)之夜，后海的酒吧街熱鬧非凡，樂聲震天。

    今夜注定是個不眠之夜，酒吧里人山人海，空座都沒了。

    可陸小雙是這有頭有臉的人，有她開路，一行人順利霸占了最好的位置。服務(wù)員的態(tài)度殷勤備至，熱情不已。

    陸小雙去了后臺換衣服，宋詩意問魏光嚴：“你們倆什么情況啊？”

    “什么什么情況？”

    “之前在電影院自發(fā)坐在了一起，我以為你倆看對眼了，怎么這會兒就跟有深仇大恨似的，話也不說一句？”

    自打從電影院出來，吃過了晚飯，直到現(xiàn)在，陸小雙都沒睜眼瞧一下魏光嚴。

    魏光嚴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拂了這位大姐大的逆鱗，但自尊心使然，她不理，他也不去自討沒趣。

    他靠在座位上，嘴硬說：“能有啥深仇大恨啊？啥都沒有。”

    “那怎么不說話了？”

    “說不到一處去唄。”

    宋詩意似笑非笑看著他，也不說話。

    入夜了，外間是凜冽寒冬，酒吧里卻是人聲鼎沸、一片熱鬧。

    樂隊上了臺，鼓手來了一段熱身的鼓點，臺下開始有了歡呼和尖叫。緊接著，貝斯手、吉他手和鍵盤手，紛紛就位，參與進來。

    燈光在那段旋律的最頂峰處驟然熄滅，一剎那間，酒吧昏暗下來，成了另一個世界。

    觀眾的尖叫聲停了下來，漆黑的世界里，空氣仿佛也靜止了。

    舞臺正中央?yún)s忽然打下一束光，照在誰身上。

    陸小雙就在那束光下，一身黑色蓬蓬裙，一件鉚釘閃亮的機車裝。她穿著至少七八厘米的大紅色高跟，妝容一如既往的朋克，煙熏妝點綴出的熊貓眼，正紅色口紅襯出飽滿雙唇。

    她隨意一笑，高舉起一只手，說：“weletomyworld.”

    有些沙啞的嗓音，略帶慵懶的味道，她抬眼看看現(xiàn)場，笑得像個女王。

    “這首歌叫whatdoiknow，送給大家。”

    那是一首很輕快活潑的歌，歌詞唱著：沒有可供我站上去的演講箱，但上帝給了我一個舞臺，一把吉他，能把一首歌來唱。爸爸告訴我，不要卷進宗教、政治或其他人的爭斗場。我便將我所想唱成調(diào)，當(dāng)未來我有了孩子，他們定能明白我所想。我會將父母教導(dǎo)我的一點點傳揚，關(guān)于愛，關(guān)于理解，和那些積極向上。

    她很調(diào)皮地更改了一個詞，讓原本是男歌手唱的故事變成了自己的故事。

    她唱我們能以一架鋼琴改變這個世界，加把貝斯，一段吉他，再來些鼓點，去世界上各個地方。我只是一個女孩，只會單人表演，沒上過大學(xué)，也沒有學(xué)位經(jīng)驗。但我知道即使人們每天談?wù)撝笖?shù)增長、股市崩盤和他們的業(yè)務(wù)量，我也還是會靜坐此處，與我的歌作伴在旁，唱著愛在不經(jīng)意間便能改變這個世界。

    反復(fù)循環(huán)的那一句，是愛在不經(jīng)意間便能改變這個世界。

    煙熏妝的年輕姑娘，因造型緣故，硬朗又不羈，可她唱歌時的專注眼神卻和這周遭一切格格不入，沒有半點雜質(zhì)。

    魏光嚴怔怔地看著她，目光接觸時，看見她一臉挑釁地豎了個中指。

    程亦川哈哈大笑。

    宋詩意一邊笑一邊對魏光嚴解釋：“小雙她很小的時候父母就不在身邊了，所以性格難免有些帶刺，其實沒什么惡意的。”

    魏光嚴一愣，“她父母怎么了？”

    宋詩意看他片刻，心下微動，坦言：“她才幾歲的時候，父母就出車禍沒了，后來她顛沛流離的，沒有什么童年，直接就這么長大了。”

    幾乎是剎那間，魏光嚴終于明白自己拂了她哪片逆鱗了。

    他說她沒家教，這就是問題所在。

    *

    酒吧里一片嘈雜，程亦川忽地側(cè)頭：“出去走走？”

    宋詩意一頓：“聽膩了？”

    “有點悶，出去透透氣。”

    宋詩意認了命，跟他走了出去。

    圣誕節(jié)這天，后海成了燈光火海，來往密密麻麻的人群里，十個人里四對情侶。他們一對師姐弟走在一起，頗有些以假亂真的味道。

    不少小姑娘趁著圣誕來賣花和氣球。

    很快就有人上前推銷：“帥哥，給美女買束花吧！”

    火紅的玫瑰忽然橫在眼前，宋詩意趕緊擺手：“我們不是——”

    “多少錢啊？”一旁的程亦川卻忽然懶洋洋地打斷了她。

    “二十一枝。”小姑娘也挺會趁火打劫的，畢竟年輕人的浪漫總是奢侈的。

    程亦川也不還價，還認認真真選了一枝開得最好的，又問：“氣球呢？”

    “氣球五十一個，算你三十吧。”

    看他人帥又干脆，小姑娘笑瞇瞇遞了只粉紅色的愛心氣球給他，甜甜地說：“祝你們圣誕節(jié)快樂，百年好合！”

    宋詩意：“…………………………”

    程亦川笑了兩聲，也不解釋，付了錢，看小姑娘又去向下一對情侶推銷后，把氣球和花遞給了宋詩意。

    “你干嘛？”宋詩意如臨大敵。

    “人大冷天出來勤工儉學(xué)，能幫一把就幫一把吧。”程亦川說得自然，不由分說把東西塞進了她手里。

    于是宋詩意拎著一只氣球，拿著枝紅艷艷的玫瑰，頗有些傻氣地站在那。

    程亦川笑話她：“怎么，長這么大，頭一次收到玫瑰花和氣球？”

    宋詩意拿眼瞪他：“是又怎么樣？”

    少年哈哈大笑，坦誠地摸摸后腦勺：“不瞞你說，我也是第一次送女生花和氣球。既然大家都是第一次，那不正好？”

    “正好什么？”

    “正好練練手啊，下回你談戀愛了，收到花也不會緊張，我要追女生，送起來也得心應(yīng)手了。”他永遠有正當(dāng)理由，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

    宋詩意失笑，抬頭看看那飄在空中的粉色氣球，它是那樣輕盈地飄蕩在后海的夜空里。

    起風(fēng)了，天上飄起了小雪，可行人們熱情不減，還紛紛說著好浪漫。

    她收回視線，再看面前的少年。

    他一身煙灰色大衣，雙手隨意地插在兜里，年輕的面容英俊好看，因為笑意染上了一星半點的溫柔。

    他說：“怎么樣，這個圣誕雖然沒有圣誕老人來送禮物，但有我這個圣誕帥比千里來作陪，又是鮮花又是氣球。是不是很感動？”

    她驀地笑起來，點頭，十分配合地說：“感動，特別感動。”

    內(nèi)心卻升騰起一個奇怪的念頭。

    他將來要追的那個姑娘，一定會活在驚喜之中吧？這樣一個真摯熱情的少年，對待朋友尚且如此，若是真喜歡上誰，那人該有多幸運。

    這樣想著，她覺得自己都有些羨慕了。

    走了一圈，兩人找了個石凳坐下來。

    程亦川問她：“真不打算回隊里了？”

    “不了。”

    “對現(xiàn)在的生活很滿意？”

    “談不上很滿意，但也不差勁。”

    “如果讓你再回隊里，你——”

    “都說不回去了。”她的目光落在腿上，笑笑，“這樣子，回去也沒法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