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不一會兒,店家以一紫砂小壺,泡了一小壺釅釅的碧螺春上來。 元瑾端起來舉到鼻尖,果然撲鼻一股茶香,微帶著清淡花香。品一口,茶味淡雅,如雨后山嵐?;仨嵱蟹N微甜的果香。果然是好茶! 只是這樣的好茶好酒,似乎不是尋常酒樓能買到的。 元瑾又看向朱槙。 他如往常一般衣著樸素,濃眉如刀,下頜干凈,整個人有種俊雅之感。寬肩大手,卻是看得出身強體健,但氣質卻透出一股和氣,很好說話的感覺,面對旁人時常是笑瞇瞇的。 只是她一時有了一絲疑慮,這樣極品的碧螺春,比之貢品也不差了。這酒樓哪里來的? 看來他并不像自己想的那般貧窮啊。 她暫沒說此事,而是問他:“對了,先生這幾日去哪兒了,我又去寺廟找過你兩次,都不見你蹤影。” 前幾日襖兒都司部攻擊山西邊境,大同軍情告急,所以他要立刻趕去大同。朱槙就說:“……老家出了點事,回去了一趟?!?/br> 老家有事?想來他二十七八的樣子,應該也成家了吧。元瑾遲疑問他:“可是先生的妻兒……有什么事?” 聽她這么問,朱槙垂下眼把玩茶杯,依舊淡笑說:“我沒有妻兒?!?/br> 怎的二十七八了還沒有妻兒,亦或是妻兒發生了什么事,所以沒有了?但不管怎么說,總是人家不愿意提起的傷心之事。元瑾品著茶,遙望街外人群涌動沉默。 其實她又何嘗不是如此。 前世種種,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傆幸庀氩坏降氖略诘人?。 而她又能怎么辦呢,對于那些背叛她欺騙她的人,她何嘗不想挫骨揚灰,只是無能為力罷了。 朱槙看著她,她在遇到他的時候,總是心事重重的樣子。 “你可是遇到什么了?!彼f,“小小年紀,可不要整天愁眉苦臉的。” 元瑾嘆了口氣:“不過是遇到不好的事罷了。”人總會遇到不好的事,卻也沒什么抱怨的。 她收回目光看向他,“先生才華橫溢,為何屈居為一個普通幕僚,你若是去科考舉業,或是征戰沙場,決計是能出頭的。為何不去呢?” 朱槙本想讓她不要不高興,她反倒說到了自己身上。他便說,“我自生來就不受家里重視,所以倒也覺得無所謂了。” 元瑾聽了就笑:“旁人若是遇到這樣的事,便加倍出頭,非要讓那些不重視他的人好看。先生卻避世而居,反倒和凡塵俗世不沾染了?!?/br> 朱槙聽了也一笑。 他不爭,那是因為他已經站在了權力的頂峰,沒有再爭的必要了。 自然,跟她說的話也是事實。 元瑾卻繼續說,“我見慣了權欲熏心的人。很不喜歡這些人。但是先生你不爭這些名利,清凈而居,卻是極好的。” 元瑾倒是挺喜歡陳先生的,也有可能是因為他多次幫過她,而且永遠這般和煦,也很好說話的樣子。讓她覺得很舒服。 朱槙看著她清亮的眼神,突然問:“要是有一天,你知道我不是你想的樣子呢?” “只要先生不騙我,我便能接受。再說你這般好性子,又能做什么壞事不成?!痹χ?,又說,“對了,先生日后可喚我元瑾,莫要小姑娘地叫著了?!?/br> 朱槙笑容微斂。她不喜歡旁人騙她,看來他這身份,一時半會兒是不能說破了。 “你卻還沒有告訴我,你究竟有什么煩惱的?!敝鞓暲^續問她。她若是有什么小麻煩,他可以順手幫她解決。 元瑾正好想到了被毀壞的書,說不定陳先生有門路呢。她就說:“我倒是有一事想求先生再幫忙,不知道先生還肯不肯幫……” 她有一張細白的臉,五官精巧,眼睛如澄亮的寶石般嵌著臉上。求人的時候便叫人不忍拒絕她。雖然這其實是她的表象,她之前沒有事求自己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的,而是張牙舞爪的,如同一只小老虎般。 朱槙看著她笑了:“要我幫你什么?”朱槙向后仰靠,手隨意交叉,“你直說罷,上次輿圖的事你也對我有恩,但凡說了我能做到,便不會拒絕你。” 元瑾才問:“你可知《齊臏兵法詳要》一書?” 元瑾一問,朱槙便覺得有些好奇:“你怎么知道這本書的?” 其實這書很多將領都悄悄收藏,齊臏此人非常擅長攻克異族,對邊防極有意義。 “是一個先生告訴我的?!痹匀皇请S意找了話搪塞他,“他在教我弟弟兵法,十分需要此書,只是此書是□□,我找到的一本也無意中被毀了。不知道先生有沒有?” 其實元瑾一說,朱槙就知道她在說謊,尋常人是不知道這本書的。自然,也因元瑾的確只是個官家小姑娘,若是個陌生男子向他試探,他早就將他抓起來了,因為很可能是邊疆部族的探子。想來她雖然有撒謊的地方,卻也與他干系不大吧。 朱槙沉吟說:“我雖然手里沒有這本書,但我知道哪里有。崇善寺藏經閣中就有此書,只是畢竟是□□,寺廟從不外借……” “這崇善寺的藏經閣,我似乎聽說過?!痹牭剿崞鸪缟扑碌牟亟涢w,卻皺了皺眉,“聽說是崇善寺守衛最森嚴的地方,尋常人不得靠近。似乎是某個大人物藏書的地方……” 自然了,這是他的書房。 有許多機要秘信、軍事輿圖放在里面,所以必須守衛森嚴。 沒想到她竟然知道藏經閣是崇善寺之重地,那這還難辦了,他若是這時候提出,自己可以將這本書送她,元瑾勢必會懷疑他的身份了。 朱槙頗有些挖了坑自己跳的感覺,只能說:“那你想就這么算了?” 元瑾卻又想了想,搖頭道:“不能,不過我倒有個主意。陳先生,這崇善寺的地貌你可熟悉,可以畫給我看看嗎?” 她這是想做什么? 朱槙有些不好的預感,但還是叫店家拿來了記賬用的紙筆,將地貌粗略地畫了出來。 元瑾發現他工筆勾勒,畫得竟然還不錯。問他:“藏經閣是何處?” 朱槙比她高許多。越過她的肩拾起毛筆,把藏經閣圈了出來,他的聲音溫醇平和,微帶磁性:“便是這處?!?/br> 元瑾聽他的聲音在自己頭頂,莫名有種不一樣的感覺,背心似乎麻酥酥的。她有些不習慣,往旁邊站了些,仔細看地圖。 “你究竟想做什么?”朱槙低頭問她。 元瑾道:“……自然是,看看能不能偷到了。” “偷?”朱槙有些哭笑不得,“你不怕守衛森嚴了?” “我先打探一下,倘若守衛太森嚴,也只能算了?!痹f,“若是被人發現,我就說我是迷路的香客,誰知道我是不是呢?!?/br> 這倒也是,反正她也不是沒在寺廟里迷過路。 到時候,他把守衛去掉,叫她好偷些也就是了。 “只是我一個人,難免對藏經閣不熟悉。”元瑾卻又想了想,猶豫地看向他,低聲問,“陳先生,你能和我一起去嗎?” 朱槙嘴角微動。 居然被人邀請,去偷他自己的東西。 真是……很新鮮啊。 看著她期待的眼神,朱槙答應了:“……好吧,可以,你明日來寺廟找我。”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第22章 夜里下起了細雨, 聞玉坐在窗邊, 靜靜地看著窗外被雨浸潤的朦朧紅色。 “四少爺在憂心選世子的事嗎?”徐先生問他。 聞玉卻不答, 于是徐先生又問:“那你可是在想四小姐?” 聞玉將手肘搭在窗邊, 隨后他輕輕地點了下頭。 徐先生就笑了笑:“四小姐不過離開了一日,您就這樣想她嗎?”他平日里習書不是這樣的。 “那看來四小姐對您是非常好了?!毙煜壬f。 聞玉想了想,嘴角微挑笑了笑:“嗯。” 教了他這么久,徐先生還是第一次看到他笑。 “四小姐怎么對您好的呢?”徐先生繼續問。 聞玉說:“她說永遠不會離開我。” 徐先生卻笑了笑:“但如果四少爺一直如此的話,四小姐也許有天就離開您了。” 聞玉聽到這里,才看向了他。 “四少爺如果一直不與人交流,無法做到心智周全。四小姐恐怕也會頭疼您的。四少爺唯一能做的, 就是成為能保護別人的人,四小姐便也放心您了。”徐先生說。 薛聞玉的目光閃了閃, 似乎在思索徐先生的話。 細密的雨絲落在窗欞上,庭院中傳來細密深邃的雨聲, 似近似遠。 徐先生看著薛聞玉輕嘆, 他試探了這么久, 還是發現以四小姐作為突破,他最能接受。 “倒不如四少爺自己日漸正常起來。讓自己變得強大,便想要什么都有了,四小姐想要的你也能給她。您覺得呢?” 薛聞玉遙望著細雨,他突然淡淡地說:“先生是在說世子之位嗎?” 徐先生驚訝于他終于開始同他真正的對話, 他說:“金鱗豈是池中物, 四少爺才智不凡, 而四小姐畢竟是女流之輩, 很多事情若您肯出手,是非常簡單的。” 聞玉聽了一笑,他將袖口上沾的一點碎屑弄掉,再把袖口弄得十分平整,繼續看著窗外的細雨。 而大房之中,薛云海坐在周氏對面,元珍坐在周氏身側替周氏捶腿。 周氏長出了口氣:“你是說,國公爺更重意于衛衡?” 薛云海道:“本來國公爺就是更喜歡衛衡的,只是老夫人喜歡我們家。但我近日似乎覺得,老夫人也漸漸覺得衛衡好了。所以兒子才有些憂心?!?/br> 周氏喝了口茶說:“我之前也是憂心這個問題,若是在咱們薛府里,你自然是能拔得頭籌的。但跟衛衡比,我卻沒這么有信心……” 薛云海眼神微閃:“還有薛聞玉?!?/br> 周氏看向他,薛云海就說:“自上次云濤被淘汰后,我仿佛覺得,國公爺更喜歡薛聞玉了一些……” 周氏聽了深深地皺起眉。 薛元珍卻在周氏身邊微微一笑說:“這傻子雖說有些天分,但卻是不如哥哥你的。倘若沒有薛元瑾,他難不成還能留到現在?我看若是薛元瑾出了什么意外,這傻子就留不成了?!?/br> 薛云??聪騧eimei,meimei平日柔弱,他是沒料到meimei會突然說出這樣果決的話。 周氏道:“你meimei說的也有道理,咱們若是能把衛衡和薛元瑾一同除去,那便是再好不過了……” 薛云海一時深思起來。 * 第二日天放晴,元瑾一行人回到薛府,定國公那邊的授課還未開始。元瑾下午便帶了婆子去寺廟中上香。讓婆子在香客休憩的地方等她后。她一路沿著回廊往前走,準備去陳幕僚的院子。 她路上還在思索爭奪世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