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房這半個月也沒有松懈，幾個應(yīng)選的要準(zhǔn)備，嫡出娘子也抓緊起來，緊急地訓(xùn)練了一番。因為不僅是應(yīng)選的男孩老夫人要看，她們這些男孩的姐妹們老夫人也是要甄選的。

    正巧這日是五月十五，定國公老夫人禮佛，要到薛家大院不遠的崇善寺上香，便在崇善寺旁的定國公府別院里見。

    上次游園會，各房怎么穿著打扮是隨自己意的。這次就不同了，薛老太太十分重視，每個孫子孫女的衣著打扮都要她點頭認可了，方能上馬車。因為丫頭婆子人太多，幾個太太便不能再跟著去，只能在影壁好生叮囑了自己的兒女一番，依依不舍地看著他們離去。

    因要過老太太這關(guān)，元瑾今日就穿了件月白底櫻花紋水藍斕邊褙子，梳了雙螺髻，倒是清新明麗。聞玉今兒穿了剛制的寶藍綢布袍，他長得好看，正所謂是人要衣裝佛要金裝，這身襯得他更加膚白如玉，氣質(zhì)清貴矜秀，只是他有些不大習(xí)慣，一直在扯領(lǐng)子。

    因下了車兩人就要分開，元瑾抓住了他的手，又再叮囑了一遍，確定他對答如流。才告訴他身邊的小廝桐兒：“你要看好四少爺，莫出什么岔子。”

    桐兒是元瑾剛為聞玉找來的小廝。

    前些日子平陽鬧旱災(zāi)，餓死了不少人。很多窮苦人家見過不下去了，孩子養(yǎng)不活就賣了出來。比平日里價格低了一半還多，于是薛家趁此買了一批半大的丫頭小子。桐兒原小名叫愣子，長得個子小小的，一副沒吃飽飯病怏怏的樣子，所以別房都沒有人看得上，倘若最后沒人挑中，他就要再被送回去了。

    他也急了，等到元瑾來選的時候，撲通就在元瑾面前跪下哭開了。說家里有五個哥哥，窮得快揭不開鍋了，等著拿這錢買糧填肚子。元瑾見他雖然瘦小，卻是個機靈活潑，便留下給了聞玉用。

    崔氏又按她一貫的取名風(fēng)格，給了他個名字桐兒。

    “您放心，我會看好少爺?shù)模　蓖﹥貉劬γ髁粒麑υ淮氖虑槎挤浅嵴恚藕蚵動窀潜M心盡力。這反倒把聞玉驚著了，看了桐兒一眼，離他更遠了一些。

    等馬車停了后，元瑾就帶著聞玉下來了。

    他徑直地走在元瑾身邊，表情淡漠。實際上他根本就是無視了周圍的人。

    薛云海等人本來正在說話，不由地朝薛聞玉的方向看過來。

    平日里這傻子穿得破破爛爛，看不出他長得多好看，今日才發(fā)現(xiàn)，原來他當(dāng)真是長得極好，精致雪白的面孔，氣質(zhì)清貴。他還總是面無表情，竟將旁人都比了下去，只一眼看得到他。

    幸好是個傻子，薛云海等人很快轉(zhuǎn)過頭。

    元瑾卻抬頭看了一眼崇善寺。

    崇善寺是太原府最大的寺廟，當(dāng)年恭王被分封到太原之后，為了紀(jì)念其母孝慈高皇后馬氏，歷時八載擴修此寺，如今是富麗堂皇，宏偉壯觀。高大的門樓便足以并排進六輛馬車，其中佛殿樓閣更是無數(shù)。它不僅是一座寺院，更是一座皇家祖廟。佛寺的最后一個大殿金靈殿中，據(jù)說供奉著開國皇帝的牌位，所以香火極旺。

    不過今日雖然是十五，來往上香的香客竟然很少，門樓處有帶刀侍衛(wèi)把守，戒備森嚴(yán)，不許尋常人進出。

    女孩們難免狐疑，薛元珊同薛老太太說：“難不成定國公府老夫人來進香，就讓人把崇善寺都清空了？”

    薛老太太搖了搖頭：“崇善寺是皇寺，定國公府哪有資格封寺，勢必是有大人物來了。”

    幾個女孩更是驚訝，畢竟定國公府在她們眼中，已經(jīng)是太原府最有權(quán)勢的家族了。

    薛元珍不由喃喃：“是什么樣的人，竟然能封皇寺……”

    這時候，定國公老夫人派人來請他們過去。

    崇善寺旁修有許多別院，專供達官貴人來禮佛時暫歇。老夫人暫住的是個兩進的院子，雖小卻修得精致干凈，薛老太太帶著元瑾等人進去的時候，已經(jīng)有幾個人姑娘在別院中坐著喝茶了。

    男孩們很快被帶了進去，其余人都留在了外頭。元瑾瞧那些女孩眾星捧月，圍著其中一個女孩。她十五六的年紀(jì)，長得倒是清麗，身上穿著一件石青織銀絲牡丹團花褙子，此布昂貴，百金方能得一匹，這女子的身份定不簡單。

    薛元珍一見著她就揚起笑容，向她走了過去：“原是衛(wèi)jiejie，你今日竟也來了！”

    薛元珠湊在元瑾旁邊，小聲同她道：“你沒見過她這般諂媚的樣子吧！那人是衛(wèi)家的長女，就是上次同你說話的衛(wèi)衡的jiejie。她父親現(xiàn)任陜西布政使，身份比她高多了！”

    元瑾看著這衛(wèi)家小姐，竟是笑了笑。

    她知道此人，她還是丹陽縣主的時候，有回宮里擺宴席，這位衛(wèi)家小姐似乎在場。不過她的身份與在場顯貴世家的小姐比起來毫不起眼。所以元瑾倒也沒跟她說過話。

    想到這里，她似乎又回憶起了一件事。當(dāng)時這位衛(wèi)小姐的母親，似乎還為她兒子，給她遞過庚帖。只不過太后淡淡的一句：“身份太低，功名又非鼎甲。”然后就扔到了一邊不予理會。

    這位布政使夫人，后來還被她丈夫給斥責(zé)了一通：“縣主是什么身份，就是侯爺、狀元想娶，也得掂量一下自己的身份夠不夠。你拿你兒子當(dāng)個寶，想求娶人家縣主，卻是鬧了滿京城的笑話！”

    元瑾想到這里，幾乎是沉默了一下……那個人，難道就是衛(wèi)衡？

    當(dāng)初給她遞個庚帖，都因身份太低無法入圍。現(xiàn)在竟然是她高攀不上人家了。

    “你們家那位四娘子在何處。”衛(wèi)家小姐的聲音悠悠響起。

    所有人的目光，又落在了薛元瑾身上。

    衛(wèi)家小姐就向她看過來，笑了笑：“原來是你，長得倒還不錯。”她的目光冰涼，這讓元瑾不由得想起，那日宮宴上，她在自己面前唯唯諾諾的樣子。

    元瑾倒也適應(yīng)了這樣的身份差距，不卑不亢地道：“多謝衛(wèi)小姐夸贊，不過謬贊罷了。”

    衛(wèi)家小姐淡淡道：“可惜你父親是庶出，官位又不高。你日后嫁個普通官家的嫡子已是高攀，若論起身份，嫁個庶子才是合適身份的。有些事還是不要妄想的好。姑娘覺得呢？”

    “衛(wèi)小姐說的倒是有道理。只是我今日來禮佛，卻是從未想過什么衛(wèi)家親事的。衛(wèi)小姐此言是不是有些cao之過急了？”元瑾語氣和緩。

    衛(wèi)家小姐臉色一變，卻是不悅。正還要說什么，正堂隔扇的門已經(jīng)打開了，男孩們陸續(xù)地走了出來。

    元瑾一眼看去，薛聞玉神色如常，依舊是沒有表情。薛云海和薛云濤臉色發(fā)白，竟還有衛(wèi)衡和另一個不認識的少年一起出來，薛云璽卻是一直抽泣哭啼。這讓薛云璽的奶媽嚇了一跳，連忙迎了上去：“云璽少爺，您怎么了？”

    “不必擔(dān)憂，他方才不過是沒看清楚路，跌了一跤。”那個不認識的，生了對鳳眸的少年笑道，“不過膝蓋怕是有些摔傷了。”

    奶媽忍不住心疼：“好好的怎么會摔著！”把云璽抱起來，去旁邊廂房看看了。

    元瑾見狀不對，將聞玉身邊的桐兒叫了過來：“方才里面發(fā)生了什么？”

    桐兒壓低聲音說：“似乎是云濤少爺?shù)男P，伸腿絆到了云璽少爺，云璽少爺又磕在了門框上……”

    元瑾皺了皺眉，這沈氏，心也太狠了點。薛云璽只是個孩子罷了！

    “那結(jié)果呢，可有說誰入選了？”元瑾又問，桐兒搖了搖頭，“每次只能進去一個人，就咱們老太太和定國公府的老夫人在里頭。誰都不知道是誰入選了。我方才問四少爺，老夫人對他的印象如何，四少爺只跟我說，不知道……”

    這的確就是聞玉的風(fēng)格，他似乎根本看不到別人對他的反應(yīng)。

    “罷，你也帶聞玉去旁邊喝茶休息。”元瑾深吸了口氣，“我估摸著，云璽怕是已經(jīng)落選了。”

    桐兒一愣，正想問娘子是怎么知道的，但只見里頭走出來一個穿紫色百蝶短綢褙子，模樣端正的大丫頭，掃視了一眼眾人，微笑著道：“煩請眾位娘子跟我進來，咱們老夫人有請。”

    元瑾整了整衣裙，不再說話，和別的娘子一起進了屋里。

    ☆、第10章 第十章

    第10章

    定國公老夫人正在里頭喝茶，表情淡然自若，薛老太太卻是神色僵硬，倒有些強顏歡笑的味道。

    等諸位娘子都坐下后，剛才傳話的那丫頭站在老夫人身側(cè)說：“諸位娘子都是定國公府旁系的人。若是以后有緣，你們其中一人便是要成為定國公府小姐的，因此老夫人特地相看。請各家娘子按了齒序，一一報身家。”

    元瑾卻看了眼薛老太太，方才薛家發(fā)生的事，肯定讓老太太很不高興，甚至說不定，定國公老夫人都對薛家低看了幾分。古來兄弟鬩墻是最被忌諱的，更何況是薛云濤這種先排除自己人的做法，簡直就是冷血無情。

    按齒序，卻是衛(wèi)家小姐最為年長，她先站起來說。

    元珠小聲問她：“四姐，我倒是好奇了，這衛(wèi)家小姐家世不差，為何也來應(yīng)選？”

    元瑾就輕聲說：“有多不差？”

    衛(wèi)家家世的確在薛家之上很多，但這位衛(wèi)家小姐的父親陜西布政使，卻是再過幾年就要致仕了。但他們家的男丁，大的沒什么才氣，小的衛(wèi)衡倒是天資聰慧，十六歲就中了舉，可惜還沒有踏入官場。他家眼見強盛，實則青黃不接。

    這便是普通官家和勛爵世家的區(qū)別了，勛爵人家的子孫不管有沒有出息，爵位卻是世襲的，只要不出現(xiàn)敗家子，家族一直繁盛是沒有問題的。普通官家，倘若子孫不好好讀書，舉業(yè)不成，這家業(yè)說沒也就沒了。

    衛(wèi)衡也來應(yīng)選，不也正是說明問題了嗎。他是中了舉不假，但能保證一定中進士嗎？這讀書人寒窗二十年，有幾個中進士的？這也是為何薛云海等人積極應(yīng)選的原因。有這樣通往富貴尊貴的捷徑可走，誰會不眼紅。

    衛(wèi)家小姐說完后，老夫人含笑點頭，問了句：“你家祖母近日身子可還好？”

    衛(wèi)家小姐笑著道：“多謝老夫人記掛，祖母身子尚好，還說想等您有空來拜見您呢！”

    “自家人，用得著什么拜見！“老夫人笑著讓她坐下了。

    元瑾分明地看見，薛老太太的臉色更不好看一些。但很快她就笑了起來：“說來，我也很久沒見過她了。當(dāng)初那事鬧得這么大，咱們幾家都生疏了，卻是要找個時日喝茶敘敘舊了。”

    元瑾雖然對衛(wèi)家不了解，但這半個月也是將定國公府的旁系都熟悉過了的。其實定國公府旁系中，后生最出眾的是衛(wèi)家的幾位少爺，畢竟別的少年可沒有舉人的功名在身。不過老夫人并不中意衛(wèi)家，似乎是因為當(dāng)初衛(wèi)家曾經(jīng)與定國公府鬧得不愉快。

    現(xiàn)在看到老夫人主動與這位衛(wèi)家小姐交談，那就是說關(guān)系有所緩和，甚至可能有了意向，這讓薛老太太怎能不緊張。

    其余眾人又一一站起來自報了身家，老夫人皆是淡笑聽過。

    都聽過了之后，老太太才合上茶蓋，問了句：“方才有個叫薛聞玉的，是誰的兄弟？”

    元瑾靜了片刻，才從諸位娘子中站了出來。

    諸位娘子的目光頓時聚到她身上來。

    “老夫人安好，聞玉是我弟弟。”元瑾答道。

    老夫人夸了一句：“令弟天縱之才，只是可惜……神智似乎有些不足。”

    元瑾自然也料到了如此，即便是老夫人對聞玉的才智印象深刻，怕也會忌憚著聞玉的病。她說道：“能得老夫人一句夸獎，已是他的幸運了。”

    老夫人一笑：“你這女娃，倒是當(dāng)真沉得住氣！”她的目光卻嚴(yán)肅了一些，“我可以給他機會試試，但我需要你同我保證，他的病能治好。若是你能保證，我便給他一個機會。那我現(xiàn)在問你，你可能保證？”

    元瑾豈會在這個時候表現(xiàn)出絲毫猶豫，立刻就應(yīng)道：“老夫人盡可放心，我能保證。”

    旁的娘子頓時竊竊私語起來，這應(yīng)該就是已經(jīng)敲定一個人選了。那衛(wèi)家娘子見她的弟弟入選，更是輕哼了一聲，方才兩人那就算是結(jié)下梁子了。她自然早知道自己胞弟衛(wèi)衡也入選了，畢竟衛(wèi)衡可有個舉人的功名，卻要再和這種庶房出來的一起爭，當(dāng)真是讓人不服氣。

    薛家其他幾個娘子也臉色不對。這薛聞玉不是個傻子嗎，怎的會有什么天縱之資……

    老夫人才笑著點頭：“那好！只是你弟弟底子還弱，怕是沒怎么進學(xué)，回去告訴你父親，要找個得力的先生好生教導(dǎo)。”

    元瑾應(yīng)了下來，再復(fù)坐下。

    老夫人又道：“其余諸家有入選的，我會派人將名牌送到府上來。不必擔(dān)憂。”

    等初選過了，老夫人才讓別家的娘子各自散去吃茶或是先回府了，因薛老太太還要陪老夫人說話，所以薛家的女眷還留在別院中。老夫人又著意問了下薛元珍、薛元珊的年歲性情。

    薛老太太跟老夫人說起崇善寺封寺的事：“……方才走至寺廟門口，卻是看到不許旁人進入。不知何人到此禮佛，竟將皇寺都封了。”

    老夫人叫丫頭切了些王過酥梨上來，將梨分給了姑娘們各自一盤，才說：“這整個山西行省，除了那位回來，誰還敢封皇寺？”

    薛老太太有一絲驚訝：“你是說……靖王殿下回山西了？”

    元瑾聽到這個名字，從啃梨中抬起頭來。

    “昨日才回來的，回來那日百官跪迎，好大的陣仗。”老夫人道，“雖說靖王的封地只是大同，但整個山西，乃至陜西、山東半島，誰不以他為馬是瞻？國公爺也不敢懈怠半分，也去迎了的。”

    薛老太太聽到這里有些感慨：“原是這樣，那今日豈不是不能上香了？”

    “卻也能的，說下午就能進去了，殿下似乎要啟程去大同府。”

    元瑾垂下了眼睫。

    靖王朱槙，這個強大到無可匹敵的藩王。就算她當(dāng)年還是丹陽縣主的時候，也不能奈何他。

    更何況她現(xiàn)在只是個不起眼的普通官家的小娘子。

    老夫人說完之后，笑著問元珍她們，“這梨子可甜？”元珍等人自然是說清甜爽脆。老夫人便叫丫頭多揀了幾個梨，帶她們?nèi)ジ糸g吃，她似乎要同薛老太太單獨說什么話。

    幾個娘子被帶到次間之后，丫頭們就退了出去等著。

    薛元鈺吃了幾口梨，卻是百無聊賴：“說是來上香，卻只能悶在這里，都要悶死個人了！”

    “好生坐著吧，晌午吃了齋飯就能走了。”薛元珍勸了她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