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有什么資格說？就像颶風(fēng)那次一樣，也只能咬牙切齒聽著朱凌在那得意“他有危險的時候，我沖在第一個?！?/br>
    結(jié)果這次，居然還是慢了一步，沒有像他一樣挺身而出替他擋了當(dāng)頭一棍子。

    沒有像他一樣……

    黎未都發(fā)誓，那絕對不是他的錯覺。

    朱凌朝他看了過來，一面斷斷續(xù)續(xù)說著話，一面非常意識清醒地、用那雙冷幽幽的眸子挑釁般地看著他。

    心臟，像是瞬間被那里面的惡意掏空，連帶著意識都有些稀薄。幾乎當(dāng)場想要沖過去把他扯起來。你裝什么柔弱？既然還能瞪我，就給我起來，承認(rèn)你沒事！

    可是，地上那么多血，朱凌并不是真的沒事。

    像那樣夾雜著真實的夸張和虛構(gòu)最讓人難以辨認(rèn)，因而職業(yè)影帝又可以繼續(xù)肆無忌憚地卑微、真情、騙人心疼。

    而他家熊寶寶……是很心軟的類型。就算是吵架賭氣，他裝一裝胃痛，也馬上就會從背后抱著他給他揉揉。黎未都滿心的獨占欲，是真的不想把這份溫柔分給任何人。

    ……到底，是該憎恨朱凌的演技，還是憎恨自己的無能。

    心底有火在簌簌燃燒。指尖捏進(jìn)掌心里，想要把那礙眼的耳釘拽下來，撕扯那俊俏的臉龐，讓那個人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頭又開始劇痛，心情一敗涂地。

    救護(hù)車的聲音由遠(yuǎn)及近，白衣?lián)芴н^來，路過他身邊的時候，朱凌竟然用染血的手涂了一把他的衣角。又是那樣黑幽幽的、帶著嘲諷和挑釁的笑，理智像是徹底掙斷了，所有零件脫軌、發(fā)出吱呀亂響……

    “未都！”

    身子被扯進(jìn)溫暖的懷抱。整個人愣了愣，被自己一瞬間的瘋狂嚇住了。

    我想干什么？如果他沒有拉住我，我想對一個重傷患干什么？

    “未都？未都！”紀(jì)鍇皺著眉，像是試圖叫醒一個夢游的人一樣小心翼翼。

    輕輕晃了幾下，直到第二次叫他名字的時候，懷中人才緩緩抬起一片迷茫的眼睛，再也不是剛才望著他時的清澈和喜悅，而變得空空的，像是突然死掉一樣。

    “未都，我沒事的。你看我沒事！讓你擔(dān)心了，對不起?！?/br>
    手里，滿是溫?zé)嵫旱酿つ?，紀(jì)鍇在身上抹了抹、又抹了抹，才小心順著黎未都的額側(cè)，撫下去輕輕捏住臉頰。

    這樣一個小小的動作，讓黎未都回想起半年前，他生日那天。

    那時候是炎夏，紀(jì)鍇帶他去了海邊，晚上好多人在海灘狂歡。天空上巨大的煙花，把手機(jī)支在地上調(diào)換了好多角度，才終于拍到一張兩人在紛紛綠綠的夜空下親吻的照片。

    那張照片非常浪漫，直接被紀(jì)鍇換成了手機(jī)背景，然后兩人又舉著皮皮蝦烤串玩了好久的自拍。紀(jì)鍇嫌他表情僵硬，就這樣捏捏捏，念叨著“放松放松放松”。

    后來，這樣的捏一捏，就成了日常項目。

    “揉你的臉感覺好治愈?！崩栉炊加械臅r候很別扭地對著鏡子，完全不覺得自己那張面癱臉哪里能“治愈”，再看看小刺猬果毛毛自帶的微笑唇，就更是灰心喪氣。

    “你的手……怎么樣？”聲音澀啞，努力收拾著不堪的自己，努力恢復(fù)“正?！?。

    “沒事?！?/br>
    聽到那人說沒事，黎未都點了點頭，恍惚覺得應(yīng)該笑一下吧，于是很努力地笑了。

    這一笑，直接把紀(jì)鍇給嚇壞了。

    那算是什么表情？空洞得讓人心底發(fā)疼，真是可怕。一句話沒說，卻好像是世界末日突然降臨了，連帶著他心臟的一部分也一起趨于四分五裂。

    “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想到那個人會發(fā)現(xiàn)，我沒想到他能做出這種事。他不應(yīng)該會發(fā)現(xiàn)的，公司都很分散也很隱秘，我不知道……不知道究竟哪里出了問題。”

    “不是你的錯，是我自己不小心，不怪你！”紀(jì)鍇被他整個人不正常的程度弄得魂不附體，只能極盡溫柔，額頭抵著他前額，“下次有什么事跟我說就好了，這次不怪你，嗯？”

    “鍇哥，你這手上的傷不能耽擱，趕緊也上車去醫(yī)院吧。” 周亦安走過來，“還有，真的不要怪黎總，是我不讓他跟你說的?！?/br>
    ……

    幸而那只手只是脫臼不是骨折，雖然送醫(yī)不及時被醫(yī)生絮叨了一會兒，被吊著了但也沒大礙。朱凌那被鐵棍一砸雖然流了不少血，但也不過是輕微腦震蕩而已，整個算是虛驚一場。

    然而，紀(jì)鍇的心情真的是半點都無法放松。

    他的小木偶又壞了，這次問題目測頗為嚴(yán)重。甚至叫人有點束手無策，不太知道該怎么哄了。

    黎未都也很絕望，他自己甚至在某種意識形態(tài)上看得到精神上那個正在漏風(fēng)的可怕黑洞。

    我怎么又這樣了……還以為已經(jīng)變得正常了。

    可是沒有，怎么辦？簡直一團(tuán)糟。

    要是、要是沒有自作聰明就好了。明明只是想要平平常常地在一起，早上一起從溫暖的床上醒來，燒個rou，再在你的抱怨里燒個魚，喂喂果毛毛……

    只要在那么稀松的日常里，你就可以一直只看到我比他好、比他認(rèn)真、比他居家、比他在乎你的模樣。

    不會讓他有機(jī)會一往情深，不會覺得我始終還是像個神經(jīng)病一樣。

    “未都?！?/br>
    臉被捧起來，又捏了捏。紀(jì)鍇皺眉一動不動瞧著他，用他經(jīng)常觀察小刺猬的那種認(rèn)真眼神，也是笑著的，只是眼眶泛起了一點點的微紅。

    “醫(yī)生說我沒事了，朱凌也都交給他的經(jīng)紀(jì)人照顧了，錢也給他們墊下了。我們就先回家去吧，好不好？”

    “我餓了，真的特別餓，想吃你做的蘿卜燒rou、想吃你的雞蛋羹。記得冰箱里的鹿rou快要過期了，那么貴的野味不能浪費啊，上次你用照燒汁煎出來真的……好吃哭了，我還能吃一整箱。”

    黎未都嘴唇顫了顫，有很多問題，忍著沒有問出口。

    ……我這個樣子，你真的不覺得我無理取鬧、腦子有問題嗎？

    為什么不生氣我自作主張瞞著你，為什么不怪我。

    真的已經(jīng)可以包容、溺愛到這種地步了嗎？是因為已經(jīng)認(rèn)定了、成了融入骨血的一部分，我對你來說神不神經(jīng)病已經(jīng)毫無關(guān)系了，可以這樣認(rèn)為嗎？

    “……抱抱。”

    在這種時候莫名其妙地委屈撒嬌，大概是個正常人都忍不了?？杉o(jì)鍇什么話都沒說，用他那尚算完好其實也一片青紫的手，直接攔腰給他抱起來了。

    “……”

    “…………”

    “你放我下來?！北П?！普通的抱抱，不是大庭廣眾舉高高！

    “未都，你要知道，”那人完全沒有放他下來的意思，仰著頭跟他解釋，“我這一年多里是遇上了朱凌幾次，但真的一共也就那么幾次而已。沒有一次是我故意碰上他的，沒有一次是我主動找他的?！?/br>
    “嗯?！?/br>
    “以后會越來越少的，”

    “嗯。”

    “他剛才說……”黎未都真的覺得自己已經(jīng)進(jìn)步了，沒有哭得稀里嘩啦，只是把帶霧的眸子移向眼尾努力忍著：“他做錯了事情，所以你不要他了?！?/br>
    紀(jì)鍇愣了愣，努力解碼，一秒、兩秒過去了，還是沒明白過來。今天這個邏輯的回路太難了，不是……朱凌說“做錯了事就不要他了”，問題是他做錯了什么你難道不知道？那能是普通的“做錯事情”嗎？

    跟你瞞著我的事情從動機(jī)上到性質(zhì)上都完完全全不一樣。就算鉆牛角尖，也不至于能把這兩件事混為一談吧……

    然后，紀(jì)鍇突然明白過來了，他不知道該怎么形容那種靈魂被人捏住了一般的感覺。

    黎未都跟他在一起，一年多了，一件事也沒有做錯過。

    從小事到大事，一件錯事也沒有過。

    像是機(jī)器人一樣的精準(zhǔn)程度，難道不是因為他天性的謹(jǐn)小慎微，而是每一天每一天都在如履薄冰？紀(jì)鍇突然連呼吸都要不會了，一直清楚黎未都對這段感情是用盡全力、毫無保留的，但是不是……他知道的始終還是太少了。

    這樣好累、好辛苦，他都沒有發(fā)覺。

    然后終于、終于做錯了一件事，就害怕所有的一切會全盤崩塌？

    他把人放下來，像是第一次見面一樣，重新一點點端詳他好看的眉眼，萬千情緒涌上心頭。

    “我是不是……不正常?！?/br>
    “嗯。”

    黎未都發(fā)出了一聲像是小動物被踩到了一樣的嗚咽，然后那聲嗚咽后面的一半被溫柔的唇堵在了嘴里。

    “你正常不正常，我都喜歡。我之前被綁著的時候挺無聊的，所以……也想了好多事情。哎，以后都跟我一直在一起好嗎？”

    “……嗯。”

    “你沒明白，我是說，跟我一直在一起——以后一直都在一起。不管誰、不管做錯什么，我們都不再分開了?！?/br>
    紀(jì)鍇在某些方面擅長直白，可在另外一些方面，一向是走特別含蓄路線的。他看著黎未都的眼底似乎重新點亮了一絲光暈，以為他聽懂了，笑了幾聲。

    “我是實在沒勁兒了，要不然再把你抱起來，你不答應(yīng)就不放你下來。”

    但是黎未都沒聽懂。

    有點不明白“在一起”和“放你下來”之間的關(guān)系，但覺得大概不重要了吧，他想起來白阿姨說過羨慕他們兩個，說過紀(jì)鍇是真的特別愛你——總是能第一時間讓你明白他的心意，總是會好好表達(dá)自己的愛意。

    于是他懵懂地點了點頭。

    像是幼兒園的小朋友終于找到了家、像是傷心欲絕地上了一天的課之后扒住家長溫暖的肩膀一樣，輕輕地?fù)ё×思o(jì)鍇的脖子。

    “……喜歡你?！?/br>
    聲音軟軟的，終于又變回了小熊身邊的小木偶，無限溫柔。紀(jì)鍇嘆了口氣，低聲無奈的抱怨：“你啊，到底聽沒聽明白？”

    摟著他脖子的人像是夢囈一樣輕輕“嗯”了一聲，突然，身子一沉。

    “未都……未都？！”

    那不像是睡著了，一張臉龐極度蒼白。紀(jì)鍇晃了晃他，他沒有任何反應(yīng)。

    第93章

    “來，再吃一口?！?/br>
    黎未都看起來已經(jīng)非常努力了，但仍然是強(qiáng)行塞不下，一口粥放進(jìn)去半天，喉嚨都看不出吞咽的痕跡。

    一張臉龐本來就清瘦，現(xiàn)在甚至有了些灰敗的樣子，映著醫(yī)院差不多顏色的墻壁讓人心顫。最后徹底放棄了，皺著眉懨懨的、帶著些歉意地?fù)u了搖頭。

    “也是，這外面買的粥難吃死了。待會兒我去左研家給你煮個好的，就煮你平時最愛吃的黑米粥怎么樣？”

    說著起身，單手草草收拾起碗盤來。

    期間，黎未都一直仰著臉看著他，一雙黑瞳定定的、安安靜靜的。紀(jì)鍇沐浴在那樣的眼神中，心臟微縮有點兒發(fā)緊。但手上還沾著黏黏的粥，最后只能笑了笑，用手背溫柔蹭了蹭他臉頰。

    “你看看你，一下子又瘦了不少。別人要是看見了，都要以為我天天虐待你了吧？”

    “……”

    “乖，累了就再多睡一會兒吧。周亦安他們都在外頭，不會有事的，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