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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遠水謠在線閱讀 - 第56節

第56節

    凝碧下意識地回身,見到了站在門口的穆清。逆著屋里的燈燭暖光,她只能隱約瞧見穆清身上不甚齊整的寢衣。發髻半散,衣衫微亂,穆清只是靜靜站在那兒,周身便暈開了一股淡淡的氣場與慵懶媚態。凝碧比阿眉長了幾歲,見穆清這個樣子,當即想到方才屋內可能發生了什么,一張臉不爭氣地紅了紅。

    “發生了何事?”穆清眼風微瞟,漫不經心問道。

    “回夫人,阿眉娘子貼身的一張繡帕不知落在了何處,凝碧娘子前來尋帕子。”青衿規規矩矩地答道。

    穆清看著凝碧,狀似深思,又問青衿:“你今日黃昏打掃屋子的時候,可見過那張帕子?”

    青衿見穆清手上空空如也,當即會意,躬身答道:“不曾。”

    穆清笑了,又朝凝碧輕聲道:“勞煩告訴你家娘子,她的帕子不在我這兒。繡帕乃貼身之物,若尋到了可要藏好了。”

    凝碧躬身應下,正欲轉身回去,忽而又聽到身后的鎮威侯夫人徐徐道:“我屋子里的物事,自然都是我的。日后若阿眉娘子落了物事在此處,我必會即刻命人送回,定不勞煩凝碧娘子深夜來尋。”

    聞言,凝碧抖了抖,飛也似地跑回了西廂院子,將所聞所見一一告訴了阿眉。阿眉坐在鏡前,眉頭緊蹙。鎮威侯夫人方才那些話,分明是告誡她們莫打鎮威侯的主意。而那個時候鎮威侯分明就在室內,對外頭的動靜定然一清二楚。堂堂京中侯爺,卻由著一介婦人說自己是她的所有之物,可見鎮威侯夫人在鎮威侯心中有著不一般的位置。

    穆清見凝碧跑沒了影兒,斂起神色,整理好身上的衣衫,方才回身走進室內。

    宋修遠倚在案前,興味地看著她。雖被穆清比作了物事,但他樂得自在。

    穆清避開他的灼灼眸光,垂眸斂了衣襟,行至案前,俯下身將案上的帕子收了起來。

    “既然不喜,阿謠何不直接將帕子毀了?”看著她的動作,宋修遠問道。

    穆清喟嘆道:“我蟄伏了十多日,才得了這么一個佐證,如何能輕易毀了?有這方帕子在我手里,為了阿眉的名聲,王氏定然不敢再鬧什么幺蛾子。”

    宋修遠突然朝著穆清傾過身子,伏在她耳邊道:“明日便將她送回刺史府吧。我已查明了郭仁的底細。”

    穆清回眸定定地看向宋修遠。

    實則除卻郭仁近些年來貪污受賄的人證物證,他還挖到了郭仁背后的兩條路子,一條與京城東宮相連,一條繼續北上直至河北道。東宮的那條暗線,他已全權呈給姜懷瑾布置,姜懷瑾極有可能借此時機打擊東宮,但這些都與鎮威侯府無關了。至于北上的那條路子,他懷疑與雁門邊境有些關系,但尚無實據,他不打算告訴穆清,徒惹她憂心。

    宋修遠一手撐在案上,一手拂去了穆清手上的繡帕,直接丟到了燈盞里,輕輕道:“燒了吧,不必顧慮這么多。”

    有些微的酒氣,并著鼻息一起灑在了穆清耳畔。鼻端還有一絲若有似無的脂粉氣。

    穆清知曉這幾日宋修遠陪著姜懷瑾做戲,免不了一番逢迎往來,席間亦有推不開的美姬優伶。縱然知曉宋修遠不會讓那些女子近身,但是想到席間盯著宋修遠的美姬,穆清心中仍是懊惱。思及此,這幾日被強壓在心底的不悅與醋意轟然爆發。

    轉過身子,她直接伸手解了宋修遠腰上的革帶,又解開了他胸前的扣子與腰側的系帶,憤憤道:“這衣裳上的脂粉氣太濃,我受不了。”

    說著,竟真的將這件圓領外袍從他身上褪下了。穆清將手上的錦袍丟至地上,似覺得還不解氣,她又回過頭,從上至下掃視著宋修遠。五月的天氣已漸漸泛起了暑意,去了圓領外袍,宋修遠身上只剩了一件中衣。穆清想了想,索性直起身子,沒再解宋修遠的中衣,而是湊到他面前,學著從前宋修遠吻她的模樣,將自己的雙唇覆在宋修遠之上。

    隱隱帶了些急切,嫌宋修遠這個時候有些不同尋常的木訥,穆清用齒輕輕咬了咬宋修遠的下唇。

    宋修遠全然未料到穆清會突如其來地吻他,呼吸一窒,雙唇微張的瞬間,便被穆清攻城略地。

    先前穆清為了出去應對凝碧,當著他的面散發髻解寢衣的時候,他腹內便燒起了一團火。眼下這團火被穆清撩撥得愈發旺盛。

    于閨帷密事,穆清向來羞怯,今日她卻忽然轉了性,更是令他情難自已。宋修遠一手環過穆清的腰,一手叩在她的腦后,傾身回吻了過去。穆清不惱亦不拒絕,閉著雙眸應承著宋修遠,雙手不自禁地在他胸口劃著圈兒。

    只是宋修遠到底并非急色之徒,于混沌之間,忽而想起今日穆清的心緒。理智歸位,宋修遠握住了穆清的手,雙唇微微分離,輕輕喚道:“阿謠。”

    沙啞的兩個字,亦喚回了穆清的理智。睜開雙眸,她定定地看著她。

    宋修遠大抵有些猜到穆清吻他是為了泄憤,思及方才自己又拂了她的意回吻了過去,唯恐穆清生氣,他即刻放開了對她的束縛。

    無了支撐,穆清軟下身子,微微喘著氣兒。將自己的額頭倚著他的額頭,穆清嘆道:“阿遠,我的心性很小。你不知曉這些天看著郭家阿眉在我眼皮子下勾人,我有多生氣。還有那些宴席上的美姬,我亦不喜。”

    聞言,宋修遠緊緊地將穆清攬入懷中,吻著她的鬢角,道:“事已查明,自明日起,我不必再去赴宴,定不會再惹你生氣。”

    穆清靜靜地窩在他懷里,良久不言。宋修遠以為她仍未消氣,正欲再說些好聽話,卻忽然發現她已悄悄地解開了他中衣的系帶。

    “呆子,我從未生你的氣。”她氣的從不是他,不過是那些不自量力的幺蛾子罷了。

    糯糯的聲音自胸前飄出,到底是個血氣方剛的兒郎,穆清如此撩撥,宋修遠再也按耐不住,一手攬過穆清的腰肢,一手穿過她的膝窩,直接將人抱入了內室。

    ......

    隔日,穆清便請來了惠州城里的三位女大夫,一起為阿眉看傷。有同僚在場,先前的那位女大夫為了自己的招牌,不好意思再信口雌黃,只得道阿眉的傷口已好了大半,移回刺史府亦無大礙。

    穆清狀似松了口氣,笑著看向王氏:“阿眉無事便好。”

    王氏知曉穆清已下了逐客令。她從女兒口中得知鎮威侯夫人扣下了那張帕子,縱然心有不甘,但為了女兒的名聲,也只能無可奈何地帶著阿眉回了刺史府。

    ☆、折柳

    王氏母女回府的同一日,姜懷瑾便將宋修遠查出的實據與自己這數日來命人探出的信息細細比對,整理成三份一模一樣的折子。

    郭仁廉政的名聲在外,且他做事滴水不漏,為了抓到他的把柄,著實費了宋修遠一番功夫。但是郭仁大抵沒有料到王氏呈給了穆清一顆清潤光澤的血玉南紅珠。

    血玉南紅珠產自越國會稽郡,約莫萬顆珠蚌中才會產出一顆血紅珠。血紅珠大抵駭狀殊形,這時候便由巧匠混入血玉打磨成圓潤珠飾。上等的血玉南紅珠通透潤澤,血玉的通透與珍珠的光潤兼而有之,是真真正正萬里挑一的珍品。王氏給穆清的這一顆血玉南紅珠指甲蓋打小,墜在簪釵步搖上極為好看。

    彼時阿眉住進宅子不過三五日,王氏見穆清為人柔善好說話,便想著刻意討好穆清,全然不曾料到穆清那副軟糯的模樣不過逢場作戲,亦沒想到穆清如此不看重這顆品貌上佳的珠子。當天夜里穆清便將這顆來之不易的血玉南紅珠給了宋修遠。這樣一件珍品出現在了刺史府的庫房里,著實很是蹊蹺。

    順著這顆血玉南紅珠,宋修遠很快挖出了郭仁把控的商路,再順著這些,一路查到了京城與河北道。

    郭仁只是一枚小小的蝦子,順著他能夠抓起一串螃蟹。故而姜懷瑾思慮良久,將一份折子呈給明安帝,一份秘密送至御史臺燕未辭手中。

    給明安帝的那份折子走的是正常路子,故而輾轉□□日后才傳至京中,在這期間,不少朝堂重臣早已嗅到了動靜。

    郭仁暴露,他身后的那兩條路子自然而然便也沉不住氣了。趁著明安帝尚未將圣旨下到御史臺徹查此事,東宮便暗中派人救下郭仁,保住他身后的商路與那些不能為人所知的密謀。只是還未到惠州,東宮暗衛卻發覺黔中道早已為姜懷瑾所控制,甚至郭仁與外界的聯系,亦被人在暗中斬斷。

    且他們在黔中外圍發現了不少御史臺手下的人,如此更不便直面交鋒。

    姜懷信從暗探處得了信,思慮良久,顯而易見宣王府已與鎮威侯府結盟,但是鎮威侯職在軍中,從前從未涉過黨爭的渾水。那么黔中道外御史臺的人......莫非是明安帝給御史臺下了密令?覺得深有可能,姜懷信終于提筆給遠在涼國王庭的皇妹寧胡公主提筆寫了封家書。

    ***************

    入了六月,纏綿于黔南數月的雨水方才漸漸息了。

    郭氏的院子里植了顆柳樹,隨著暑意漸盛,柳枝亦愈發繁盛。青衿素來眼尖,前幾日在枝丫上發現了一個鳥窩。許是昨夜刮了風,竟掉了只小麻雀下來。等了大半日,不見雌鳥來拾這只小麻雀,穆清終于按捺不住,捧著麻雀撩起衣裙便要上樹。

    爬樹游水之類的事,從前她在華鎣皆做了個遍。但是看著院中的丫鬟仆婦,穆清捧著小麻雀,思慮一番,還是命青衿喚人取來了木梯。

    眼下她還在郭氏的宅子里,在這些仆役面前,仍需端著鎮威侯夫人的架子。

    宋修遠回到院中的時候,正見到穆清一手提著衣裙,一手扶著柳枝,一步一步地爬下木梯。

    穆清聽見動靜,轉過身子,卻見宋修遠不知何時回了宅子,夾風攜塵,似匆匆打馬趕來。見穆清在院內折柳,他便生生止了步伐,站在園中凝視著穆清。

    眼下不過未時一刻,平日的這個時辰,宋修遠都在衙署內處理公務。且隨著郭仁暴露,穆清知曉近幾日他與姜懷瑾愈發繁忙,既要處理安置黔中道的水患,又要料理郭仁留下的爛攤子,不知不覺地收權,還要從剩余的職官中推舉能人賢者暫理惠州刺史一職。

    宋修遠不是愣頭青,若無要事,不會無緣無故跑回來。

    穆清心中訝異,一不留神,手上使了勁,竟將那條帶了點兒嫩芽的柳枝折了下來。

    穆清望了眼宋修遠,又看了看手中的柳枝,從木梯上走下。待站定后,她正欲開口,宋修遠卻忽然上前將她一把抱起,步入了室內,徒留青衿并著幾個灑掃丫鬟在院中瞪大了眸子,呆愣愣地望著彼此,面上盡是不明所以與不可思議。

    雙腳突然離地,穆清有一瞬的驚慌失措,立即圈緊了宋修遠的脖子,輕聲嗔道:“你這是做什么?為何突然回來了?”

    宋修遠卻一言不發,大步邁進了屋子。他抬腳踢上了門,遂又放下穆清,將她抵在門板上。

    穆清被宋修遠這一連串行云流水的動作鬧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正想開口詢問,卻沒想到這個時候宋修遠直接俯下身來,攫住了她的雙唇。

    帶著灼灼的熱氣與迫切的情意。

    穆清被他吻得透不過氣兒,身后的門板硌得背脊發疼。她倚著門板輕輕跺著腳,捏著柳枝的手不停拍著宋修遠的胸膛。

    許是感到了穆清的推拒,宋修遠放開了她。吸了口氣,埋首在穆清肩窩,默了默,他方才緩緩道:“阿謠,軍中急報,自河北道幽州至河東道云州的邊境軍防皆被涼國破了。”

    八百里加急送來的軍情,上頭還粘了三根雞毛。

    穆清仍倚著門板兀自喘著氣兒,聞言,混沌的腦袋尚有些轉不過彎來。

    “陛下傳了急詔,命我即刻調集黔中兩千兵力,北上都畿道與周翰所率的大軍匯合。”

    宋修遠仍埋在穆清肩頭。戰事瞬息萬變,今日一別,不知何日他才能再見到她。且如今京中局勢有如箭在弦上,一觸即發。他不放心,著實不放心......

    甚至,有那么一瞬,他擔心自己再也見不著她了。這才急著從衙署打馬回府,見了她便如個登徒子一般,滿腦子只有她的一顰一笑,她的眉眼,她的檀口,她的身韻。

    ......

    穆清這回卻是聽得一清二楚。她伸手微微推開宋修遠,抬首望著他漆黑幽深的雙眸,心底情緒萬千。驚駭有之,擔憂有之,疑問亦有之,然而最終皆化作滿腔的悵然不舍,隨著淚水蹦了出來。

    但是她知曉眼下并非訴衷腸的時機。

    擤了下鼻子,穆清拭去眼角暈出的淚痕,心中仍有一絲不可置信,啞著嗓子問道:“這么......突然?”

    宋修遠拂過她的面頰,無奈頷首:“的確突然,不過事出有因。恐怕與郭仁有些關系,但我并不確定。”

    穆清了然,不再搭理宋修遠,推開了他的手,將手上的柳枝置于案上,又行至內室,默默替他收拾行囊。模樣清冷,瞧著像是生氣了。

    宋修遠看著穆清清瘦的背影,嘆了口氣,解釋道;“先前我手上并無實據,便未同你提起此事。

    穆清身形稍頓,回過身來,定定地看著宋修遠:“不提他了。”雙眸微斂,她輕輕道,“前次,你去了四月,這一回呢?”

    穆清說的是垂拱三十七年的那次戰事,即他成親當夜率將宵征的那一回。但此番涼國來勢洶洶,短短數日便破了邊境軍防,內里一定不簡單。如此想著,宋修遠甚至覺得兩年前的戰事,可能不過是涼國的一番試探;甚至去歲的和親,亦是為了讓夏國放松警惕。

    思及此,宋修遠沉聲寬慰道:“我一定盡快回來。”

    穆清坐在床沿,抬首看著他褪去外袍,換上玄甲。雙唇微啟,她娓娓道:“戰局詭譎,豈是你說結束便結束的?到了雁門,阿遠切莫因為我分了心思。我會在侯府等著你凱旋回來。”

    見宋修遠頷首應下,神情端肅,穆清方才安心繼續整理行囊。

    此去行軍,與數月前南下巡視不同,宋修遠只能隨身攜帶輕便的包袱。穆清理出幾件貼身衣物,便再沒有什么能夠放入包袱內了。

    宋修遠已換上了白袍玄甲。穆清蹙著眉頭,從案上拿起他的長劍,為他佩在腰間。

    臨行前,宋修遠按著穆清挽在他臂上的手,囑咐道:“阿謠,郭仁背后不僅事關北地邊境,還牽涉到了東宮。回京后,你便好好待在府內...京中可能要變天了。”稍加思索,宋修遠又補道,“若有難處,可去尋宣王妃。眼下這個境地,鎮威侯府已卷入黨爭,你我能且只能幫的,唯有宣王殿下。”

    穆清頷首應了。垂眸,瞟見案上的柳枝,忽而想到了什么,見宋修遠已提步向外走去,她扯住宋修遠的衣袖,開口道:“等等!”

    宋修遠順從地止了腳步,回首瞧著穆清。

    穆清解下腰間的黛藍荷包,又從柳枝上捏下一撮梢頭枝葉,放入荷包內。拉緊抽繩后,她將荷包墜在了宋修遠腰間。

    黛藍的腰圓荷包與宋修遠身上的白袍玄甲并不相稱,穆清瞧了瞧,正欲伸手取下,卻忽然被宋修遠箍進了懷里。

    折柳送君。宋修遠知曉這枚荷包里盛的不僅僅是一截柳枝,更多的是穆清那些沒有說出口的綿綿情誼。

    埋首嗅著穆清發間的馨香,宋修遠道:“不必取下了。”

    玄甲清冷堅硬,宋修遠話音方落,便放開了穆清。穆清雙手揪著荷包,頷首糯糯道:“我沒旁的東西贈你,這枚荷包亦不是我親手縫制的。但是里邊的柳枝卻是我的心意,阿遠務必隨身帶著。亦是個念想。”

    宋修遠笑著揉了揉穆清的腦袋,在她額上落下一吻,“夫人贈我的,我必定貼身攜帶。”

    幾位親隨正候在外頭,見宋修遠出來了,皆抱拳行禮:“末將靜候將軍之令。”

    穆清看著宋修遠,無言。戰事起,他又從侯爺變回了那個輔國將軍。

    宋修遠翻身上馬,回望著穆清,輕聲道:“勿要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