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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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從競陵王府里出來,宋枕霞便帶著她回了姚家。姚家已重新翻了一遍,因?yàn)樗p目失明,所以雇了些懂事仔細(xì)的婆子丫鬟,生怕伺候的時(shí)候不周到,磕著碰著她了。 “采薇,這便是你的房間了。你且安心住下。明日要早起,去給一個(gè)人送行。”宋枕霞送她回房,語氣里頗有感慨,“你定會(huì)想見他的。” 他一說,宋采薇就在心底明白那人是誰了。 是傅徽。 宋采薇點(diǎn)了頭,摸索著墻壁,回了房間。耳邊除了婢女阿茹的聲音,還有其他丫鬟們緊張的聲音,她還從未受到這樣的對(duì)待。 “小姐!抬腳了!抬腳了!” “這兒走,奴婢扶著您……” “可要喝茶?” 雖然已不記得太延城的風(fēng)花雪月,可一旦踏入了姚家,她便覺得這兒就是她的家。連帶著,已有些模糊不清的往事也一并涌現(xiàn)了出來。 *** 宋采薇歇了一夜,次日大早,便有人來喚醒她。伺候完洗漱后,便要給她梳發(fā)。宋采薇只聽得一陣釵飾玎珰之聲,然后便是梳發(fā)丫鬟的聲音。 “小姐喜歡什么發(fā)式?如今太延的姑娘都喜歡學(xué)著王妃娘娘,挽南邊的發(fā)髻。小姐生的秀美,要不要試上一試?” “我……我不大挑這些。”宋采薇有些靦腆,“真是愧對(duì)了你的手藝。便是你梳得再好看,我也看不見。” “小姐雖不看,可自然有心上人來看。”那丫鬟不以為意,笑道,“不是說,女為悅己者容么?” 稍稍收拾梳妝一陣,便有人接了她上馬車。那馬車行過太延剛蘇醒的街巷,最后停在了一處渡口旁。江聲輕淺,風(fēng)卷葉落。早有個(gè)肩挎行囊的男子,等候在渡口處。 “傅大哥,你看我把誰帶來了?” 宋枕霞哈哈一笑,上前說道。 站在渡口處的傅徽有些窘迫,道,“不是說了么?不要帶她來,免得讓她……” “當(dāng)著我妹子的面,你也好意思說這種話?”宋枕霞卻不以為意,“我知你倆有話要說,若是這時(shí)候不說,怕是要等下次見面。也不知會(huì)在何時(shí)?因而才把她帶來。” 江浪浮沉,水波拍打著江岸。幾只水鳥展翅而過,雙翼掠過水面,幾要俯入江心。水風(fēng)颯颯,鼓得傅徽衣袍如舞。他望著面前女子,心底有萬語千言,可卻什么也說不出來。 自從競陵一別后,他二人便再未相見。 如今重見,卻是告別之時(shí)。 本應(yīng)有萬語千言——賠罪之言、傾訴之言、愛慕之言、告別之言、期許之言,然而此刻,兩人卻都說不出任何話語來。 “傅大哥,你要去哪兒?”宋采薇問道。 “王爺憫我,不究罪責(zé),只是讓我重歸祆教,以掌費(fèi)木呼之職。”傅徽答道。 祆教之亂,讓蕭駿馳明白這信眾之力不可估量。為防再有人如毫州王一般利用祆教作亂,蕭駿馳決意接手祆教,因而派了傅徽前去。 等在渡口的船家有些不耐煩了,他抬起了斗笠,催促道:“客人,你還走不走哇?若是時(shí)間太晚,今夜就過不了江門。” 傅徽微窘,回身答道:“這就來。” 雖然是這樣回答了,可他還是望著宋采薇。 終于到了不得不踏上船只之時(shí),宋采薇才開了口。她一面說著,一面飛快地理了一下發(fā)髻,將耳邊的碎發(fā)全撩到了一塊兒。 “……傅大哥!” “何事?” “采薇今日的發(fā)髻……好看么?” “好看。” 接著,那烏發(fā)白袍的年輕人便踏上了船。船家打了個(gè)哈欠,摘下斗笠來,便啟了程。江波起伏不定,載著那船只遠(yuǎn)去。 未多時(shí),宋采薇便只能聽見江浪之聲了。 隱隱約約,似乎還有吹葉之音,吹的是一曲《紅豆》,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聽錯(cuò)了。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fā)幾枝? 全軍多采擷,此物最相思。 *** 含章殿。 蕭武川直視著面前的男子,面露疑色。 蕭武川瘦得厲害,如今已完全沒有了舊日的翩翩風(fēng)采,只顯得憔悴病弱。黃袍落在他身上,顯得空落落的。 “三叔,你當(dāng)真不要?”他倚著軟枕,問,“朕明日興許就會(huì)改了主意。” “臣不敢要。”蕭駿馳手指摩挲扳指,話語平淡,“皇位乃是先帝留給陛下,豈能說禪便禪?這天下,是陛下您的天下,臣不敢要。” “別光顧著說漂亮話。”蕭武川長嘆一聲,喃喃道,“如今朕形如廢人,正是你掌權(quán)的大好時(shí)機(jī)。父皇不是常說一句‘時(shí)不待人’么?過了今日,興許便沒這么好的機(jī)會(huì)了。” “臣不敢要。”蕭駿馳依舊如是回答,面上未有分毫波瀾,“實(shí)不相瞞,比起接過陛下手中玉璽,臣更愿回家逗逗孩子。” 蕭武川默了好一陣子。 終于,他開口了:“既你不要,那便算了,朕這個(gè)廢人,繼續(xù)坐在龍椅上便是。” 蕭駿馳應(yīng)了,這才與蕭武川告退,出了西宮。 回了競陵王府,卻見得姜靈洲在讀信,他問:“是大舅子又寫信來了?嫌棄我讓王妃懷了?” 姜靈洲沒理他的話,面上透著一股欣悅之意。 “你猜猜是誰的信?”她問。 “大舅子。” “不是!王爺再猜猜。” “二……二舅子?” “再猜猜。” “王妃,我猜不著。” 姜靈洲這才笑瞇瞇地?fù)P起了信,說:“是娜塔熱琴寫來的。” “格胡娜……”蕭駿馳也微愣,問道,“她還活著?一切可好?” “她說一切都好。”姜靈洲低垂下了頭,重新看信,“她如今已回了穆爾沁,與魏國再不相干了。她還說她從寺廟里抓了個(gè)和尚,給她做飯洗衣,那和尚三番兩次逃跑,她如今天天出門抓人,累得很。” “和尚……?……做飯洗衣?”蕭駿馳聽了,大為驚嘆,“不愧是娜塔熱琴,做的事就是不一樣!連和尚都敢下手!” 作者有話要說: 姜晏然:我就說錯(cuò)了那么一回,妹夫你是不是要拿來玩一輩子的梗?! 第90章 嫡出女 叛亂平息后, 因競陵王有功,蕭武川又體弱難理朝政;遂,競陵王重得攝政之權(quán)。 誰都未料到,僅僅時(shí)隔一年,蕭駿馳便又重返太延, 再次攝政。沒了毫州王處處與蕭駿馳作對(duì), 他大刀闊斧地在太延城內(nèi)清肅毫州王余孽與祆教殘黨,誓要一掃太延陳疾弊病, 重復(fù)清明之光。 群臣每日上朝之時(shí), 都會(huì)發(fā)覺這廟堂之上少了些熟面孔, 又多了些生面孔。未有一旬, 這朝廷上上下下的人便被蕭駿馳洗了一遍。 但凡是有些頭腦的,都知道如今風(fēng)向大改, 攝政王重掌朝綱。攝政王府的匾額重新掛上后, 不過一兩日功夫, 王府門口就再度熱鬧起來。終日里, 送禮的、下帖的、拜謁的,絡(luò)繹不絕。蕭駿馳生辰之日,王府上下極是喧鬧,送來的珍禮稀物塞滿了庫房。 眨眼間,郁熱炎夏便過去了。 孟秋早降,流風(fēng)微涼。 正院里,姜靈洲捧著一封書信細(xì)細(xì)看著。 蕭逾璋在床上打了個(gè)滾,試圖坐起來, 卻幾度失敗,像個(gè)胖團(tuán)子似的滾了回來。他一貫是個(gè)不愛哭鬧的孩子,王府里婢女、姑姑都喜歡他;蘭姑姑尤是寵愛他,一有空便會(huì)抱著里里外外地哄,仿佛這是她的親生孫子一般。 姜靈洲手里的信自華亭來,寫了近來華亭的事兒。 看信時(shí),她起初還舒著眉頭;越看,眉心卻越緊。 從前蕭駿馳掃蕩祆教叛亂之時(shí),她一直擔(dān)心父皇會(huì)悍然插手齊國之事。所幸,齊帝最后并未這么做。今日兄長姜晏然來信,姜靈洲才知道個(gè)中原因。 她那一貫強(qiáng)勢的父皇突發(fā)急疾,這兩月來身子都不大好。半月前,齊帝甚至已不再每日上朝。病體沉沉之下,齊帝自然無暇他顧,分不出神來考量魏國之事。如今他精神稍有好轉(zhuǎn),便開始暗暗后悔錯(cuò)過了如此良機(jī)。 姜靈洲看了這信,心底又是憂、又是嘆。 雖齊帝時(shí)常流露出薄情一面,但他到底是姜靈洲的父皇,待她也不薄。人非草木,豈能無情?得知他病體難愈,姜靈洲也不由有幾分擔(dān)憂。 “王妃娘娘在嗎?” 門外傳來婢女為霜的聲音。 “進(jìn)來吧。”姜靈洲收起了信,道,“什么事兒?” 為霜左右各瞄了一眼,輕手輕腳地走到姜靈洲身旁,附耳說道:“王妃娘娘,王府里來了一位陸小姐呢,王爺此刻正在書房見她。您要不要……去瞧一瞧?” 聽到“陸”這個(gè)姓氏,姜靈洲便覺得有些頭疼。姓陸的姑娘有多愛折騰,她已經(jīng)在陸皇后那兒領(lǐng)教過了。此刻又來了一位陸小姐,她覺得有點(diǎn)兒受不了。 “哪兒的陸小姐?膠州的陸小姐?”姜靈洲問。 “聽蘭姑姑說,確實(shí)是膠州那兒來的,說是皇后娘娘家嫡出的親jiejie呢。”為霜道。 “這可真是怪了,”姜靈洲站了起來,用手撫過窗外一支青枝,“好端端的膠州不待,跑來太延做什么?莫非是看家里出來一個(gè)庶女皇后,又想拱手送來一位嫡女貴妃不成?……走,看看去。” 為霜口中的“陸小姐”,喚作陸之若。她與陸皇后雖同姓“陸”,卻是異母姐妹。當(dāng)初蕭駿馳挑選陸皇后入太延時(shí),為了少惹事,就挑了偏遠(yuǎn)膠州的庶出之女嫁入西宮為后。陸皇后是貴妾的庶出女,而這陸之若,卻是不折不扣的嫡出千金。 只不過,魏國人一向不大看重這嫡庶之分;更何況是膠州那種小地方,嫡出與庶出本就沒什么區(qū)別。 姜靈洲攜著婢女,到了書房門外,恰好見到那陸之若與蕭駿馳告辭。她與陸皇后生的并不像,穿得極是得體,一舉一動(dòng)都像是刻意教養(yǎng)過的,透出一股子大家風(fēng)范來,與陸皇后那身上的端莊持重如出一轍,一點(diǎn)兒都看不出是小地方來的小姐。 那陸之若轉(zhuǎn)過身來,見到姜靈洲,微微一詫,見禮道:“之若見過王妃娘娘。時(shí)候不早了,之若便不在王府打擾,告退。” 待陸之若離去后,姜靈洲問道:“王爺,這陸家小姐是怎么回事?又是塞來給王爺您做側(cè)妃的?” 蕭駿馳聽了,笑臉僵住。“噯,王妃怎么這么記仇呢。”他說,“還是說王妃也愛拈酸吃醋?王妃以為,但凡是靠近我的女人,便是要給我做側(cè)妃的?” “實(shí)在是要嫁給王爺?shù)呐颂嗔耍墟硇睦锊话蔡!彼f,“更何況,妾本就只是個(gè)愛爭風(fēng)吃醋、嫉妒心重的小婦人罷了。” “成吧,小婦人,小婦人。”蕭駿馳撣了下衣上灰塵,道,“王妃放心便是,不是嫁給我的,是嫁給陛下的。” “嫁給……陛下?”姜靈洲愣住了。她回想起蕭武川那副瘦巴巴、可憐兮兮的模樣,驚詫道,“莫非是這jiejie看meimei做了皇后,心里不服氣,便也要來太延搏上一把榮華富貴?” “我也不知這陸家在想什么。他們怕是不知道,武川的身子已不大好了。”蕭駿馳嘆了一聲,走到了池塘邊,望著那塘中游曳的幾尾金花錦鯉,“且這陸之若還和陸皇后提前通了氣,說是陸皇后給她送了信,要她進(jìn)宮助自己一臂之力。” “這……”姜靈洲有些猶豫,“恐怕,是那陸皇后還不知道,陛下已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