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第27章 白袍 邵明淵保持著下跪的姿勢,親生母親苛刻的言語并沒有令他改變神色,半低著頭道:“是兒子不好。” 沈氏最見不得他這副模樣,把茶杯往一側高幾上重重一放,冷聲道:“還不快去換了衣裳再來見我!” “是。”邵明淵起身,平靜離去。 靖安侯面色微沉,當著長子夫婦的面不愿落沈氏面子,可又心疼次子被如此對待,重重咳嗽一聲,問長媳王氏:“飯菜都準備好了?” 王氏忙道:“公爹放心,兒媳早已經吩咐下去了,是按著年節的例兒?!?/br> 沈氏冷哼一聲:“非年非節,按什么年節的例兒?他再怎么能耐,也只是府上二公子,還能翻天不成?” 這話王氏沒法接,只得默默不語。 靖安侯終于忍不住出聲:“沈氏,你夠了,二郎好不容易回來,非要這樣說話?” 沈氏聲音立刻高了起來:“哪樣說話?侯爺說說我哪樣說話了?怎么,二郎如今封了侯,這靖安侯府容不下他了,我連話都不能說了?” 靖安侯想發怒,可不知道想到什么,又把火氣壓了下去,瞪靖安侯世子邵景淵一眼:“還不快去看看你三弟跑哪去了,不知道他二哥回來了嗎!” 邵景淵垂眸:“兒子這就去?!?/br> 王氏見此,心疼又不悅。 公爹總是這樣,明明是婆母不喜二郎,公爹拿婆母沒法子,就把火氣撒到大郎身上去。 一時之間,室內一片安靜。 邵明淵的回歸明明是件大喜事,可屋子內靖安侯府的主子們卻各有心思,氣氛微妙。 腳步聲響起,換上家常衣衫的邵明淵走進來。 他穿了一件白袍,除了腰間系著一塊墨玉別無裝飾,襯得眉眼越發冷凝。 沈氏大怒,一只茶杯砸在邵明淵腳邊,摔得粉碎。 “逆子,你穿成這個樣子,是盼著我早死嗎?” 邵明淵望著發火的母親,心中嘆了一聲,解釋道:“母親忘了,兒子在守妻孝?!?/br> 此話一出,室內就是一靜。 在大梁建國初,雖有妻子過世丈夫守孝一年的規矩,可這么多年下來這條規矩早已名存實亡,真正做到為妻守孝的男子寥寥無幾。相反,升官發財死老婆成了不少男人心照不宣的金科玉律。 忽然一陣凌亂的腳步聲響起,緊接著從門口沖進來一位少年。 少年十四五歲的模樣,唇紅齒白,此時卻怒容滿面,一眼看到立在中間的邵明淵就沖了上去,對準他就是一拳,口中罵道:“混蛋,你殺了二嫂,你還好意思回來——” 原來沖進來的少年正是邵明淵的幼弟,邵惜淵。 邵惜淵的攻擊在邵明淵看來如幼兒學步,毫無威脅。 他伸手抓住邵惜淵手腕,黑湛湛的眸子讓人看不出情緒,淡淡道:“我是不是混蛋,還輪不到你來教訓!” 他使了一點力氣把邵惜淵推開,邵惜淵一個踉蹌扶住立柱,沈氏立刻變了顏色:“邵明淵,你敢對你弟弟動手?” 她忙起身扶住邵惜淵,上上下下打量過,滿眼關切:“沒磕碰著吧?” “沒有!”邵惜淵依然瞪著邵明淵,一臉倔強。 邵明淵沒有看他,對靖安侯說道:“父親,兒子今天面圣,已經向皇上請了一年長假?!?/br> “一年長假?”靖安侯有些意外。 靖安侯世子邵景淵更是不可思議望向邵明淵。 誰不知道二弟如今炙手可熱,趁著大勝的熱度在皇上面前多晃幾次,定然會更上一層。 他居然請一年長假,就為了替妻子守孝? 邵景淵看著邵明淵,只覺越發難以理解他了。 “這樣也好?!本赴埠罘炊芸旖邮芰诉@個消息。 “喬氏……”邵明淵開口,平靜的神情頭一次有了變化,“喬氏的棺槨隨戰亡將士的棺槨一起,再過幾日便會入京,兒子明日出城去接她……等她出殯下葬,我想去嘉豐一趟,向岳丈岳母請罪?!?/br> “人都死了,請罪還有什么用?他們還敢殺了你不成?”邵惜淵反唇相譏,聲勢卻弱了下去。 二嫂那樣好的人,二哥居然忍心殺了她,實在是不可原諒! 對,他不能動搖,堅決不原諒! 邵明淵淡淡看了邵惜淵一眼,聲音沉沉:“若他們想要,我絕不吝惜?!?/br> 他說完,向靖安侯與沈氏請罪:“父親、母親,我想先回去休息一下?!?/br> 邵明淵出了門,等候在外的兩個親衛迎上來:“將軍——” “邵知,明日去問一下,冠軍侯府什么時候可以入住?!鄙勖鳒Y對其中一人道。 邵知一愣,立刻道:“是。” “邵良,那叛逆的情況盡快查明回稟?!?/br> 邵良肅容:“遵命!” 面對出生入死的屬下,邵明淵神情柔和許多,微微頷首道:“你們下去喝酒吧,不用跟著我?!?/br> 他轉了身,大步離去。 邵知與邵良一直注視著邵明淵背影消失在花木間,才并肩往外走。 他們兩個是自小陪著邵明淵長大的,征戰這么多年,行走在外也能被人稱一聲將軍了,皆是五品武將。 二人往外走了一段距離,邵良忍不住道:“你說侯夫人怎么就如此不待見咱們將軍呢?我記得小時候明明是世子調皮犯了錯,侯夫人卻把將軍的后背都打青了,還是我娘給將軍涂的藥?!?/br> “誰知道呢?!鄙壑獡u搖頭,嘆口氣道,“十個指頭伸出來還不一般齊呢,父母偏心也很正常,侯爺不是對將軍最好嗎?” “反正我是想不通,咱們將軍無論各方面都是最出眾的,侯夫人那般對他,他從沒流露出一點怨言?!鄙哿己鋈粔旱土寺曇?,“咳咳,侯夫人該不會是眼瞎吧?” 邵知捶他一拳:“亂說什么,被人聽見讓將軍難做。” “是呢,不過還好,等冠軍侯府修葺好咱們就能搬過去,將軍就不必這般受氣了?!?/br> 二人相攜著走遠。 邵明淵回到自己住處,推門而入,站在院子里環顧,一切都很陌生。 他以往住在前院,后來常年征戰,連侯府都鮮少回來,這院子還是為了大婚收拾出來的,算起來,這是第二次踏入。 院中整潔依舊,顯然一直有人打理著,只是因為少了主人,沒有半點人氣。 邵明淵抬腳走到墻角,看到了一叢綠油油的薄荷。 第28章 退親 細嫩的薄荷葉散發出淡淡的清涼氣味,這樣一叢,若是到了夏日便能驅逐蚊蟲。 他又移步,便看到了一掛金銀花搭在花架上,此時已經開花,金黃雪白,一蒂雙花,形影不離。 金銀花,又名鴛鴦藤。 邵明淵仿佛看到了那個素芙蓉般的女子。 她在這寂靜的院子里住了兩年,素手纖纖,親手種下清涼驅蚊的薄荷,又栽下清熱解毒的鴛鴦藤。 她駐足凝望這掛鴛鴦藤時,可曾寂寞? 她是個什么樣的人呢? 邵明淵抬手,手指輕輕拂過花瓣。 他的手常年握刀槍,老繭又厚又硬,很是粗糙,潔白的花瓣就落了下來。 邵明淵忙收回手,垂眸看著落地的花瓣,嘴角牽起一抹苦笑。 他這樣的人,本就不該娶妻的,害人害己,自作自受! 邵明淵靠著花架,抬頭望天。 彼時夕陽剛剛落下去,燦爛的晚霞黯淡無光,無聲無息與人間告別。 四周一片寂靜,只有幼蟲的低鳴聲,風吹過,便送來了薄荷清香。 邵明淵直起身,抬手拂去掉落肩頭的花瓣,抬腳往外走去。 這個時間,西府的幾位姑娘都下了學,回到府里第一件事便是去青松堂給鄧老夫人請安,青松堂里頓時熱鬧起來。 “今日是書法課吧?”鄧老夫人笑看著三個孫女。 三位姑娘中年紀最長的是大姑娘黎皎,剛滿了十六歲,鴨蛋臉柳葉眉,很是端莊秀氣,也是鄧老夫人最喜歡的孫女。 另外兩個姑娘都是二太太劉氏所出,穿黃衣的是四姑娘黎嫣,與黎昭同歲,穿粉衣的只有十歲出頭,是六姑娘黎嬋。 鄧老夫人一問,年紀最小的黎嬋就開了口:“是呢,剛剛換的書法先生,可嚴格呢,今天還打了我手心。” 她伸出白白嫩嫩的手給鄧老夫人看,手心處果然有紅痕。 鄧老夫人笑瞇瞇道:“證明六丫頭還不夠努力。新來的書法先生是鄉君親自請回來的,你們好好跟著學,今年的佛誕日爭取也露一次臉?!?/br> 當今天子信道,太后卻信佛,是以京中無論道觀還是寺廟都很興盛。 每年佛誕日,各府女眷都會帶足了香油錢以及抄好的佛經前往大福寺參與浴佛等活動。 那些佛經大多是由女眷們親自抄錄,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就成了各家展示姑娘家書法的機會。 原因無他,與大福寺同處一個山頭的還有一家疏影庵,里面住著一位了卻紅塵的大長公主,論輩分當今天下還要稱一聲姑姑。每年佛誕日大福寺的僧人會選出書法出眾的佛經,送到疏影庵去。 每一年,哪家姑娘抄寫的佛經入了大福寺僧人的眼并被送到那位大長公主面前,那可是大大的長臉。 “佛誕日馬上就要到了,臨時抱佛腳都晚了?!崩鑻绕财沧?。 四姑娘黎嫣伸手擰了她臉蛋一下:“誰讓你平時偷懶的!” 黎嬋笑嘻嘻往旁邊躲:“反正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不是還有大姐與二姐么?!?/br> 黎嬋口中的“大姐”是指黎皎,“二姐”則是指東府的姑娘黎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