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人神經(jīng)病吧。”穿白色背心的中年男人有點犯懵。

    “原來知道我神經(jīng)病啊。對啊，我砍人都不犯法。”司芃望向里面，張莉從來都穿得清涼緊致，露一身的rou，只不過這會不是紅腫就是淤青，見有人來管閑事，撥開那扯得跟稻草一樣的頭發(fā)，連眼圈都烏黑。

    “媽的，”司芃進屋來，把滾到門口的電飯煲踢走，“再神經(jīng)病，也比你這半夜出錢打女人的強。”

    “她是我的女人，怎么，我還不能管？”

    “喲，她是你女人？”司芃意外。

    男人朝她擺手，“一邊去，多管閑事！”

    司芃一腳朝人下/身飛去，“是你女人，你還讓她出來賣，好意思哪！”

    冷不防地吃了痛招，男人要拿身邊的椅子回?fù)簦酒M拿刀背猛敲他胳膊，把他逼出屋子。男人指著她，咬牙切齒地說：“你個小太妹！”

    “知道我是太妹，還不滾。”

    “你等著。我阿根也不是吃素的。”

    那時陳龍還沒出事，司芃站在走廊，見他狼狽逃走，沖他背影喊：“等你個屁。有種你找龍哥去。”

    張莉從床角爬起來，奔到陽臺一看，只見男人急匆匆的背影。她轉(zhuǎn)頭看司芃一眼，什么也沒說。司芃也不想多話，直接回宿舍。

    這會張莉倒話多：“那個，你真是陳龍的女人？”

    男人以為司芃騙他，真去打聽了下，但后來沒告訴她是真是假。不過那天晚上她就信了，因為她還真沒見過這么囂張有底氣的太妹。

    “怎么了？”

    “龍哥不是被抓了？你沒事吧。”

    “不好著嘛。”

    “沒事就好。你還是要小心。那個混蛋可記仇了，尤其記女人的仇。”

    ☆、029

    離開，其實是件很容易的事情。我，偏偏要搞得大費周章。

    ——司芃日記

    “知道了。”司芃進屋，隨手把藥膏和創(chuàng)可貼扔矮柜上，鞋也不脫，躺床上玩了半天手機，才起身去洗手間。

    洗手時看見鏡子里的臉，嘴角處的緋紅淡下去了。她揚起臉，倒不是想看清傷得重不重，只是想起凌彥齊的吻。

    手指一點點觸碰嘴唇，然后到下巴，經(jīng)過輪廓分明的頜骨，到頸部。細(xì)細(xì)摩挲中，竟看到另一處紫紅色的傷痕，不大，但顏色顯目。

    不對，在店里照鏡子時，明明沒有這處傷。

    司芃靠近鏡子，猛然想到，這他媽的不就是吻痕么？放一邊的手機屏幕一閃，她拿起來看，是孫瑩瑩，問她在干嘛。

    司芃索性把洗手間的燈全開了，找準(zhǔn)角度，自拍一張發(fā)過去。

    孫瑩瑩回得很快：“媽呀，你終于學(xué)會發(fā)照片給我了？”人畢竟見多識廣，立刻就找到重點：“有情況啊。可這不是我們宿舍？呀，呀，你干嘛把凌帥哥帶回去了？人有錢，開間總統(tǒng)套房多好，我們宿舍條件太差。”

    “不是，他在店里親的，回來我才發(fā)現(xiàn)。”

    “靠。親你一下，你就美成這樣？那要是他上你，你還不得爽翻了？”

    和尹芯分手才十來天而已，凌彥齊已和彭嘉卉看過兩次電影，聽過一次音樂會，打過一次網(wǎng)球，吃過五頓飯。幾乎隔一天就有一個安排。

    他覺得挺累。要上班加班，還要被堵在車燈綿延的洪流里，電影也好網(wǎng)球也罷，哪怕光是吃飯，每次都得費上三四個小時。最后還得送人回去，當(dāng)然彭家在s市也有住所，但是深夜的交通再暢通，也得多花一個小時。

    不都新世紀(jì)了？為何還一定要男人送女人？況且每次他見彭嘉卉，人都神采奕奕，她開車回去，定比他送還要安全得多。

    盧思薇有時見他孤零零地回來，想問他又想罵他。他便將疲憊之色露出來，盧思薇又憐惜他：“你傻啊，累的話為什么不帶回家？”

    都累得呵欠連天了，還要帶回家，接下來到底是做，還是不做？他正點臉色：“還沒到那地步吧。”

    這話自是哄不到盧思薇。活到她這個歲數(shù)，自由戀愛過，結(jié)婚離婚過，有陪著創(chuàng)業(yè)的患難之交，也有錦上添花的愛情，更不缺阿諛奉承之輩。她是不信會有正兒八經(jīng)的正人君子。在感興趣的女人面前，男人從來不當(dāng)所謂的正人君子。

    不過是凌彥齊沒什么興趣，更也許是他在消極抵抗這種安排。但還好，彭嘉卉是個情商不錯的女孩。目前收到的反饋來看，她對凌彥齊的不熱絡(luò)，也沒什么指摘之詞。

    這種不撒嬌不抱怨，專注做事業(yè)的態(tài)度，已經(jīng)很討盧思薇的歡喜了。

    更何況，人對公司發(fā)展，還能有實質(zhì)性的幫助。天海集團正在海外布局，馬來西亞政府想要分批開發(fā)吉隆坡周邊一塊約200萬平方米的商業(yè)地塊。公司正和郭義謙的大鳴集團談合作。有這個外孫女彭嘉卉的助力，一舉拿下80萬占地的第一期項目，勝數(shù)更大。

    管培康曾說，讓彥齊自由戀愛。一個心無雜念躲象牙塔里，中文系都能念七年的男人，對伴侶該有的才氣品性，標(biāo)準(zhǔn)不會低到哪兒去。盧思薇嗤之以鼻，凌彥齊選女人的眼光，總是忽高忽低。那是她人生中最不可控的風(fēng)險。

    細(xì)細(xì)一想，這十二年來，凌彥齊的女友，不管帶沒帶回來過，絕大多數(shù)她都了解。

    他的初戀，就是那個物理楊老師的女兒楊思琪，還大凌彥齊兩歲，從模樣看，便知是個學(xué)霸。回想往事，那會她是沖動了點。因為她不喜歡教書匠，沒道理剛擺脫凌禮，又跟另一個如此類似的家庭有瓜葛。而且她平生最恨別人的欺瞞，偏偏欺瞞她的是自己兒子。

    那是他第一次為了別的女人，扯那么大一個謊。

    但她也沒虧待人。后來楊思琪考上普林斯頓大學(xué)，憑她父親教書的微薄薪水，難以支撐她的學(xué)業(yè)。是她盧思薇給了二十萬人民幣。人接的毫不含糊。品學(xué)兼優(yōu)的女性，哪怕是在豆蔻年華，在愛情和前途面前，從來都不會拎不清。

    后來在新加坡念高中，凌彥齊交往過一個輕度抑郁的華裔女孩。是同一個美術(shù)班上的女同學(xué)，梳規(guī)整的馬尾、戴古板的眼鏡。她怕兒子也抑郁，只敢讓姑婆委婉地問：“何以非要每天陪她上下學(xué)？”

    凌彥齊倒是很懂事，專門給她打電話：“mama，你不用擔(dān)心。她都不想去上學(xué)了，我只是想陪她挨過這段日子。”

    到了大學(xué)，兩人自然也就分了。再后來便是那個酒吧駐唱歌手，林雅容。這次盧思薇倒沒阻攔。她見過林雅容，也聽過她的歌，黑長的直發(fā)，性感的雙唇，一把明亮又慵懶的嗓子。長相唱功都不俗。那年也有二十四五了，怎會一直滿足只當(dāng)個無甚名氣的酒吧歌手？看一眼就心里有數(shù)，她的兒子，非得在這女人身上，栽個跟頭不可。

    栽就栽吧，盧思薇想，懦弱又善良的人，總要吃點虧，才能心硬起來。

    和凌彥齊交往后，林雅容經(jīng)常飛內(nèi)地，參加不少選秀比賽和綜藝節(jié)目。最后和上海一家經(jīng)紀(jì)公司簽約，各種商演臺上也能混個臉熟，仍是高不成低不就。凌彥齊的錢已不能為她鋪通道路，她更缺那個圈子里的好資源。盧思薇干脆好人做到底，暗地里替她物色一個知名制作人男友。

    那年圣誕剛過，凌彥齊飛去上海談分手。林雅容是他交往時間最長的一任女友。盧思薇怕他受傷，便丟下工作，飛去上海陪他。

    那間酒店大堂的中央，立著一顆兩米多高的圣誕樹。墻上窗上，掛的貼的圣誕裝飾還未撤下。夜里的窗玻璃上，水痕一道一道，凝住冰冷的雪花。

    室內(nèi)暖意融融。林雅容雙眼微紅，半是欺騙半是解釋，圣誕節(jié)為何沒有回新加坡，陪伴家人和男友。

    隔十米遠的盧思薇，在她認(rèn)為的安全距離內(nèi)靜靜觀察，以她的方式保護兒子。她以為凌彥齊會生氣會痛苦。那年他二十四歲，也到了該承受風(fēng)浪的本命年。可他的面目是出奇的平和，直到林雅容離開，也沒有一絲多余的情緒。

    隨后他起身，看到不再躲避的盧思薇，稍感意外，沖母親暖暖一笑。

    他迎面走來，盧思薇想起他的生父。

    當(dāng)年愿意嫁給他，千里迢迢去往北方，就是因為冬日里那點陪伴的溫柔和愛意。可到最后她要回s市，凌禮將她的衣服疊得整整齊齊，碼在行李箱里。他沉默許久，不生氣也不挽留，送她上火車時說：“路上要小心，回到家后，可以來個電話——如果你愿意。”

    好像沒有什么，能夠動搖這種性情。二十六歲的盧思薇，比這會的凌彥齊還大兩歲，火車上睡一覺起來去洗漱，看到旅行包里被凌禮裝得一絲不亂的牙膏牙刷毛巾香皂時，突然覺得自己會瘋。

    那次是匆忙趕去上海，被冷風(fēng)冷雨裹挾，盧思薇的鼻子有點堵。第二日凌彥齊親自陪她去選購大衣。開車門后還怕她冷，摟著她肩膀小跑進入商場。

    盧思薇沒想過，她和凌彥齊之間還能有這般母慈子孝的時候。離她狠心把他扔到新加坡已過八年。他在以她不太懂得的方式長大了。

    凌彥齊挑了大衣，又挑圍巾手套，幫她穿戴好后，才看她神色：“媽，你是擔(dān)心我，還是怕我吵不贏，趕過來幫我？”

    盧思薇撲哧一笑：“當(dāng)然是怕你吵不過。”

    凌彥齊望著雪沙飛舞的大街，出竅般想了會，才搖頭：“我沒事。除了這三年時間，還有一點錢，我也沒什么可傷心的。”

    總算還好。從那以后，凌彥齊的女友也有幾個靠譜的。

    盧思薇最滿意的是那個香港女孩黃珊妮，父親是匯豐銀行高管，母親是資深大律師。她自個也厲害，畢業(yè)于賓夕法尼亞大學(xué)沃頓商學(xué)院，與凌彥齊結(jié)交時，正在新加坡摩根斯坦利的風(fēng)險管理部實習(xí)。

    可不僅僅是天海集團，盧思薇想，盧家也正缺這么優(yōu)秀的兒媳婦、當(dāng)家人。可談不到三個月，凌彥齊就要和人分手。

    況且，也不是時時都保持這么高的水準(zhǔn)。安排他進公司才一個月，他就看上部門里的小助理。助理是個剛畢業(yè)的小丫頭，還在試用期，專做雜事。別人都呼來喝去的，就他中午幫人打飯上去，還無比耐心地，幫人一張張地貼報銷單據(jù)。

    氣死個人。二話不說，盧思薇就讓人找個事由，開了這個小助理。

    至于尹芯，也還可以。知道他們交往后，管培康笑：“彥齊的口味倒是一直在變。你啊，別那么心急，他還不想定下來。”

    盧思薇恍然大悟。從林雅容到黃珊妮到尹芯，她漸漸地看出來，兒子對女人是越來越不上心。

    可他也到考慮婚事的年紀(jì)了。這是現(xiàn)階段，她最苦惱的一件事情。他們之間一直有心結(jié)，十幾年過去，因為母子血緣，因為愛，他原諒她了，但這結(jié)從不曾真正化解過。

    她正在更年期，睡眠越來越差，經(jīng)常一晚上都是浮想淺夢。

    夢里，她總陷入毫無懸念的爭奪戰(zhàn)里，不，不是爭奪戰(zhàn)，是潰敗，凌彥齊在變化，像不同時期的自畫像，臉龐從柔和清秀到輪廓分明，眼神從溫暖到平和到冰冷到陌生，他的背影離她越來越遠。她的心一陣一陣地涼透、死去。

    那個贏得如此輕松的年輕女人，夢里只有依稀的輪廓。

    夢能做到如此現(xiàn)實的地步，那就意味著它一點都不荒誕。盧思薇明白，假如聽任他人，讓凌彥齊自由戀愛，那個女人終有一天會來到她面前，判她的死刑。

    所以哪怕凌彥齊不喜歡彭嘉卉，也無妨。她早就和凌彥齊說過，婚姻從來都不止是愛情，普通人尚且知道要通過婚姻改變命運。你的婚姻，必定是強強聯(lián)合。想找什么樣的女人，隨你，但和誰結(jié)婚，必須聽我的。這是底線。

    凌彥齊答應(yīng)了。生來就享福的富二代，也總要付出點不愉快、不自由的代價。到目前為止，除了行動慢點，他都謹(jǐn)遵上喻。

    2016年五月十七日 d市西山湖畔

    凌彥齊下班后，載著盧聿菡，前往西山湖畔的度假酒店。

    一體化程度越來越高的城市群里，這兒一面傍著森林湖泊，一面臨著風(fēng)景秀麗的七十二洞高爾夫球場，儼然成為不可多得的一處景觀資產(chǎn)。

    凌彥齊常來。每當(dāng)他想逃離——有時他清楚，他想逃離工作，想逃離盧思薇和親朋，有時也不清楚，逃離好像只是心情，而沒有具體的對象。無所謂，只要起了那樣的念頭，又沒有非做不可的事，那就遵循本心，暫時的逃離罷了。

    ☆、030

    你看到的只是外表。愛只盛放一次。我看不上眼，我踩碎它。去它的愛和浮華。冬青是友誼，它歲寒而不凋。

    ——艾米特·勃朗特勃朗特姐妹

    好多次，這條通往西山湖的路，是指引他逃離的箭頭。今日恰恰相反，也成為他想逃離的那些東西。

    和彭嘉卉單獨相處，已甚是疲憊，還要以情侶的公開身份面對整個派對的人，他更不情愿。但也沒辦法，今天是彭嘉卉二十三歲的生日。

    她說回國后忙著打理事業(yè)，爸爸身體也沒好轉(zhuǎn)，家庭瑣事還多，線上線下認(rèn)識的許多姐妹，大部分都是時尚博主網(wǎng)絡(luò)紅人，也幫她的生意在網(wǎng)上吆喝過。現(xiàn)在都有抱怨，說她人都在國內(nèi)了，還只顧掙錢不顧姐妹情。她便想趁生日開個派對。

    凌彥齊也算是見識過彭嘉卉的事業(yè)心，毫不夸張地說，比他強很多倍。只是他從來都只參加派對，并不cao辦主持派對，不知道一個正牌男友有什么需要做的，因此怔住一會，才搭腔：“你需要幫忙嗎？”

    “哪敢要凌公子幫忙，能賞光來就不錯了。”

    兩人聊這件事時，是個困倦慵懶的午后，彭嘉卉雙手交叉，輕托下巴，沖著他笑得甜美。“沒問題吧。我不打算請很多人，都是些年紀(jì)相仿的姐妹，你要是不太喜歡這種場合，露個臉也成。”

    步步退后，又是步步緊逼。凌彥齊哪敢說不呢，他想，非但不能只露個臉，最好還得陪上幾個小時。

    高速公路上，凌彥齊問副駕駛位的盧聿菡：“你跟嘉卉是怎么成好朋友的？”

    盧聿菡直說：“因為一個男生。”

    “什么男生？”

    “喲，齊哥，你感興趣了？”盧聿菡笑他，“放心好了，嘉卉這么正統(tǒng)死板的人，是不會喜歡那種男生的。”

    “正統(tǒng)死板？”凌彥齊很好奇她對彭嘉卉的觀感。乍一聽不太對，彭嘉卉時髦靚麗，和正統(tǒng)死板連邊都挨不上，但仔細(xì)一想，又覺得甚是貼切。她的行為想法，無一不合乎主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