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沈期聞言登時一噎,念及尚未見面的昭國郡主,心中涌起一股沖動,張唇有心想要說些什么,但這時候見了姬澤微微緊繃的下頷,懾于皇帝威嚴,不敢辯駁,只得應道,“是。”拱手道,“微臣不敢打擾圣人,先行告退。” 顧令月在蔻香閣中倚坐,端著一盞明月雪團慢慢飲用觀書,雖則此前被迫應了小姨玉真公主前往浣碧臺,但著實對此興致缺缺。待到時辰將至,方在丫頭的催促下起身,略略收拾形容,一路慢吞吞往芙晶館而去。 行到碧湖盡處,遠遠的見了館前高臺上立了一個人,側立不見形容。但背影卻分外有熟悉之感,如江水之上的礁石,色彩極重。落落寡合出于眾人之上。 目光之中閃過一絲訝異之意。 她聽從玉真公主安排而來,本以為會見著安國公幼子沈五郎,卻沒有想到,在此地等候的竟不是什么沈五郎,而是姬澤。 “九郎,”上前道了一禮,“你怎么到小府上來了?” 姬澤本是怒火熏天,及至逐走沈五郎,靜候了一會兒,心情稍稍平息,此時回過頭來,的目光凝視在少女身上。將少女的風神之處一一收藏在眼底深處,“怎么?”沉聲微笑,“阿顧是盼著和什么人在這兒相見么?” 顧令月聞言心中生出尷尬之意,“怎么會?我見著九郎,很是高興呢!” 天光在繡球花上撒出一道光線痕跡,姬澤于微微暈眩之中,望著少女,鳳眸之中閃過一絲忍耐之意。 自貞四年年冬日,在芙蓉園白雪梅樹之下,明白了自己對阿顧的一片男女之思后,便對這位少女一直壓抑自己情緒。因著太過珍重,反而瞻前顧后,患得患失,一直以來小心含蓄的追求,生怕動作太大,驚擾了少女芳心。只是無論自己如何示好,顧令月卻似毫無所覺,就像是捂了耳朵,遮了眼睛一般,對自己的一腔情意察而不見。 而他作為大周天下之主,素來是天下最好的事物擺在自己面前挑擇,于耐心上本就比常人差一些。本就日漸焦躁。今日玉真公主為阿顧安排的相親之舉更是觸發了他心底的危機之感。告訴自己:原來長安還有很多名門子弟,他們年輕,俊朗,亦可以堪配阿顧。這些少年郎,雖則沒有自己身份高貴,但簡單的生活未始沒有陪伴在自己身邊輕松。 這樣的認知引發了姬澤心底的一絲焦慮,此時此刻望著少女的目光,摻雜著些許暴虐和男女之欲,幾乎想要將少女當做自己的獵物一口口的含在口中。“哦?”他沉沉的目光望著顧令月,問道,朕還以為,阿顧沒想到在這兒見朕,那到這兒來是為了見誰啊?” 顧令月隱約感覺到今日的姬澤壓迫之勢較諸旁日十足,微微退了一步,“沒有的事情啊!”微笑著道,“不過是一些閑雜人等罷了。既然沒有來,便不值得提了。” 少女言語中對相親對象的輕慢隨意取悅了姬澤,氣勢微微松懈,語調稍稍柔和。“你說的是真的?” “自然。”顧令月道。同時仰頭,繡球花簌簌,遮擋住了姬澤陰翳的目光。少女沒有察覺姬澤眼底的風暴之意,嘟了嘟緋唇,忍不住向姬澤抱怨,“九郎你不知道,小姨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竟是覺得我嫁不出去似的,特意為我安排了一些相親。我根本不想去見,只是拗不過小姨。” 姬澤望了顧令月片刻,“你既是不愿意,為何不向皇姑說明?” 顧令月聞言苦惱的蹙了蹙眉,“你當我沒有說么?”嘆息一聲,“只是小姨自有主見,根本不肯聽我的,我行我素,我有什么法子。”聲音低沉下來,“我早早沒了母親,小姨素來疼我。她這般安排,雖然并非如我的意,但切切實實是出于為我好的心思。我著實不忍拂逆了她的一番好意。” 姬澤聞言立定望著顧令月良久,確定顧令月此語確然發諸內心,心中微微燥亂的意方漸漸安寧下來,微微一笑,“阿顧一切煩憂,朕都愿意代勞。若你當真無意行此相親之事,朕去跟皇姑說吧。” 顧令月聞言怔了怔,面上露出喜色,“那可真是太好了!”姬澤掌握國事,宗室之中權威日漸深重。若是肯出這個面,想來小姨定也不會駁了姬澤的面子。 她心中明白,仰頭望著姬澤,目光中露出一絲感動之色。 這大半年來,姬澤對自己的時時事事好處,她并非毫無所覺,真心實意道,“九郎您這般為臣妹好。臣妹心中實在感激之甚,也不知道,該怎生才能回報一二呢?” 姬澤深深瞧著顧令月,道,“不急,會有機會讓你回報的。” 芙晶館前繡球花開放熱烈,姬澤淡淡一笑,開口問道,“阿顧這兩日也算是見了兩三位長安俊彥子弟,感覺如何?” 顧令月聞言俏臉微微一紅,“九郎怎么問這個呀?” 姬澤垂眸,似漫不經心問道,“怎么,問不得么?” “倒不是。”顧令月微微低下頭,聲音悠緩,“小姨心疼我,方安排了這樣的事情。只是,”心情抑郁,“我如今心境沉寂,猶如死水,沒有重新開始一段感情的想法。那幾位郎君……都是很好的人,但我自身這般,只能辜負他們的一片心意了!” 姬澤聞言怔住,沉靜片刻后,一字字的追問道,“心境沉寂?” “是啊。”顧令月微笑道。臺上繡球花淺碧深紅,映照的少女笑容清冷平寂,“九郎,我覺得我心思冷感,根本沒有這方面的熱情。我怕是一輩子都不想嫁人了!”她抬頭望向姬澤,俏皮一笑,“也許日后,長安會傳出一段傳聞,說皇室有一個閨中老大的郡主,圣人您到時候別在意啊!” *************** 日光漸漸自中天移往西側,長安城門高大,大鳥從高高的天空中飛過。一群人從官道遠處策馬奔馳而來,在城門外勒住馬韁。左庶子蘇晉在馬背上昂讓道,“今兒若非馬兒打叉一次,玄兄雖然今兒稍勝一籌,我卻不服” 李玄“呵”笑一聲,傲然道,“若是不服,咱們改日再賽一次。保管叫你再輸的落花流水。” 眾人哈哈大笑。在城門處各自拱手分離,盡興而歸。 李玄入城之后,踏馬閑散而行,途徑東市醉仙酒樓之下,忽覺一朵絲巾花落在額頭之上,接過絲巾愕然抬頭,見二樓之上,玉真公主當窗慵懶斜倚而坐,嫣然而笑,眉眼間風流之態盛世撲來。 唇角便也不自禁泛出笑意起來。 將馬交給下人簽了去栓住,自行奔上二樓雅座。“公主。” “公主今日不是在府中陪著顧郡主么,怎么獨自一人出來了?” “兒孫自有兒孫福,”玉真公主道,端著酒盞飲了一口,“我雖為她盡心安排,但走出什么路來,還要看她自己。”朝著李玄嘻嘻一笑,眉目風流挑眉問道,“我也好就沒陪玄郎一處了。今日與你一處,你不高興么?” 李玄心中一熱道,“高興。”接過玉真公主遞過來的酒盞,一飲而盡,將公主擁在懷中,“我與公主在一處,怎么會不高興呢?” 作者有話要說: 不知不覺就到7月30了啊! 不好意思,電腦抽了。不知道抽的是jj還是我自己的電腦,章節早就準備好了,按發表發表不出去。 想控制字數進度,也想惠償讀者們。所以做個決定,單日保底一更,本書收藏、作者收藏、評論、營養液四項中毎一項滿500加更一章。小天使們,8月愉快! 第三十章 芙晶館前,姬澤眸光動蕩不定, 時如風卷, 時如云涌, “為何會如此?”聲音沉沉,猶如云翳。“若……”艱澀道, “你是覺得北地那段往事太過痛苦, 大可不必。此事已然揭過, 姓孫的如今連骨頭都不知道爛到哪里去了。大可不必放在心上。日后”低低沉吟,“朕日后定會替你尋一位疼你的男子。” 顧令月聞言卻已心灰意冷, “便是男子再優秀又如何?”淡淡而笑,“是我心思的問題。”“我如今已然習慣了一人獨身的生活,頗為滿意, 不想改變如今的生活現狀。” 姬澤聞言一顆心陡然沉下, 猶如沉入不見邊際的深海, 忽感覺腦海微微暈眩, 扶住臺邊石礎。 顧令月察覺到了,急道, “圣人, 您……這是要犯風疾么?” 姬澤扶著石礎, 漸感眼前的昏花漸漸散去, 唇邊泛起一絲苦笑之意。馮轍診治風疾告誡自己:此疾最重要的是保持自己的情緒穩定,這些時日自己悉遵醫囑,盡心調養,但對于顧令月終究關心則亂, 聽聞阿顧心思死寂無心男女□□,情緒牽動劇烈,竟隱隱生了風疾將犯的一些征兆。 擺了擺手,“無事。”將手搭在顧令月的肩膀之上,“阿顧,朕頭似乎有些暈眩,你尋個屋子扶朕進去歇歇。” 顧令月急急應了,攙扶姬澤前行。 按說此臺便在芙晶館外,入內歇息最是便捷,只是姬澤忌諱這兒是玉真公主安排給阿顧與一眾年青俊彥相親的場所,不愿入內,從臺上下來,一路轉折,進了不遠處的聽春水榭。 天光明亮,長安街市溫煦如春。 玉真公主瞧著日頭時辰還早,她還需在外頭消磨幾個時辰,待阿顧留在府中和幾輪“青年才俊”見了面,方好施施然歸府。便與李玄滯留在外。二人府中相處日日甜蜜今日在集市之中約會,自另有一番甜蜜滋味。 玉真公主含笑道,“我在長安城長這么大,其實少有久沒有何人一道這么逛長安城了,今兒和玄郎一道,也是別有風味。”眉目望向身邊情郎,“能與玄郎你這么相伴朝朝暮暮,也是一件美事。” 李玄聞言感動,“草民何德何能,能得公主這般傾心,實在是修來的福分。” 見了一名拎著花籃經過樓下的賣花女,取錢買了一支盛開的芍藥花,笑道,“好久沒有送過公主東西,今日碰巧,買一朵芍藥花,送給公主。希望公主喜歡。” 玉真公主只覺芳心可可,微微低頭,任由李玄將芍藥花簪在自己的發髻上。嫣然問道,“好看么?” 李玄退后一步,打量著玉真公主,贊道,“好看。”目露癡迷之色,“玄這輩子見過的美人中,公主風采當屬第一。” 玉真公主吃吃而笑,雖未飲酒,卻覺放心如同被酒浸潤而過,眼波流著流水一樣的光澤,“難怪人說李玄詩才通仙,你的這張嘴,真是,比蜜糖還甜。”語帶嘆息之聲。“我怕是一輩子都爬不出來了!” 聽春水榭乃是惜園之中一處建筑,施于半月形的河灣之上,一半著于河岸,一半施于半空,高挑的匾額上用秀美的隸書書寫著“聽春水榭”四個大字。榭中四面以木板掛隔,榭中陳設著柔軟的大紅地衣, 時值春盛,靠著湖面一側窗板大開,天光隨著新鮮的水色湖光一同涌了進來,空氣頗為清新。 顧令月坐在榭中榻旁,瞧著姬澤輕聲埋怨道,“圣人龍體關系天下百姓,干系重大,怎的好生生的忽然發作起來?是否要即刻召馮御醫前來診治?” 姬澤躺在榭中躺榻之上,唇邊泛起一絲苦笑之意。 其實馮轍素來對自己風疾便有斷語,此疾與心情相關甚重。若能時常保持心情平靜愉悅,則許風疾自可少復發矣。自顧令月平安歸來后這些時日以來,自己風疾發作頻率已然漸漸變少,每次嚴重程度也與從前不可同日而語。對此種好轉現象,馮轍診治之時也自嘖嘖稱奇,猜不透其中因由。 自己卻心中隱約有些猜測,此疾當初因心傷阿顧之情而起,如今因阿顧平安歸來緩和。俱是孽障因果。適才聽聞顧令月自陳心死無動情之念,情緒變動激烈,方竟至于出現風疾初發癥狀。此時顧令月坐在身邊,覺阿顧清香入體,頭腦處的疼痛也漸漸減緩。 深深望了顧令月一眼,“阿顧你若不這么氣我,許朕就不會犯風疾了。” 顧令月聞言身子微微一僵,轉頭道,“我去瞧瞧馮御醫怎么還沒有來。” 姬澤扯住少女衣袖,含笑道,“用不上御醫,只要阿顧你在這兒陪著朕,朕這風疾便沒有這么疼痛了。” “圣人這話說的,”顧令月垂眸到,“難道我竟成了靈丹妙藥?” 姬澤低頭意味深長道,“也許吧。” 今日禁衛統領李伏忠率軍外出,由副統領鐵勇負責守衛圣人安全,此時領著一隊侍衛遠遠守在聽春水榭之外值房之中,遙遙守衛水榭內的君王。 行人司督司蔡小昭亦坐在房中,閑來無事打棋譜,天光之下容色秀美,纖細修長的手指捻著一枚枚的棋子落在棋盤之上,分外賞心悅目。 “圣人忽發風疾,如今也不知怎的了?”鐵勇坐立難安。 蔡小昭容色微垂,長長的睫毛秀美動人,瞧著鐵勇這般模樣,含笑道,“圣人風疾之事需靠的是御醫診治,榭中有昭國郡主照料,鐵統領只負責戍衛之事,何必這般坐立難安?” “論起來,圣人犯疾該由宮人服侍。”鐵勇道,“好好的,為何遣退了榭中下人,只留了昭國郡主在里頭。”皺起眉頭,“不成,昭國郡主可是我媳婦兒的閨蜜,若是在我眼底下受了委屈,我回去也難以向媳婦交待。” 蔡小昭抬眸怪異的看著鐵勇,拊掌道,“鐵統領此語好生……精妙。” 鐵勇聞言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繼續走來走去,眼睛瞟到蔡小昭,陡然一亮,“蔡督司,聽聞你乃行人司督司,我媳婦鳳氏曾經說過你是個精干的,你指點我一番,”向著水榭努了努嘴, “這里頭,究竟是怎么回事?” 蔡小昭聞言幾乎要扶額,他歷來熟悉勾心斗角,倒從來沒有見過如鐵勇這般直來直往的人,“你可真是個妙人兒!” 鐵勇聞言狐疑看了看蔡小昭一眼,“你說這話我也不知道是好是壞。且就當作是贊美了。” 水榭 “……九郎,您是大周圣人,心系家國天下,我卻只是一個小小女子,只想要安康。”悠悠道,“阿顧心愿很小,屬于自己的方是自己的,從不奢望旁的東西。” 碧湖波光粼粼,映照在姬澤鳳眸之中,顯示清冷悲涼色澤,“阿顧當初言,朕口味重,怕飲不慣明月雪團。如今朕飲多了,竟也覺得明月雪團滋味甚合口味。你又如何知道,有些東西是否應當是自己的呢?” 顧令月垂眸,悲喜難辨,“阿顧經歷太多,如今所求不過是平安度日。您的諸般厚愛阿顧著實承擔不起。” 姬澤呵呵一笑,鳳眸之中情緒沉浮,“難道往昔的錯真的千般辛苦也不能彌補?”迫近一步,握住少女的柔荑,眸中如同盛著整個宇宙,深沉不反射半點光芒,他“這些日子,朕對你的好處難道你當真一點都不明白?” 這一句問語,所含的意味太重太沉。顧令月覺水榭氣氛十分尷尬,目光不自覺躲閃,投向水榭當中的陳設。了擺放在角落中的一座六折屏風,不覺眼睛一亮,開口道,“這是?” 行到屏風前觀賞。 這座屏風以石筍凍石為基座,白底厚絹,上面龍鳳鳳舞的字跡書寫著整篇《俠客行》:“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 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 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正是李玄大作《俠客行》。 “這是我上次要的‘俠客行’屏風。” 顧令月面上露出驚喜之色,興致勃勃道,“沒有想到李先生已經書寫好了,瞧著這架勢,再擺在這兒通幾天風,就可以用了!” 姬澤望著少女纖秀的背影,輕輕的嘆了口氣。 自己追求顧令月,見佳人總是不開竅,有心催逼一下,阿顧就像一條魚一樣,順溜的溜出了自己的視線。 有時候,自己都猜不透這個少女,是真的沒有看透自己的一番情意,還是看透了卻不愿接受,于是著意躲避。他訴說情意不成,卻終究不忍心逼迫她面對自己的情意。收拾心情笑道,“李先生這一筆狂草,風流蘊藉,大醉之后書寫更是自然流暢。阿顧你這筆買賣做的倒也不錯!” 顧令月聞言笑的眼睛彎彎,得意道,“是吧!想來這屏風日后便是我的了!” 長安一輪金烏漸漸移動至西天之上, 公主府小廝奉命出府尋玉真公主回來接駕。一溜小跑,剛剛出了府門,便見玉真公主與李玄璧人盡興而歸,面上涌現激動神情,連忙參拜。“小人拜見公主,李郎君。” “府中出事了,可巧公主回來了,您快快回府吧,若不然,田家丞怕是招架不住了!” 玉真公主聞言眸中閃現一絲訝異之色,“田景伺候我多年,不像是個沒成算的。府中發生什么事情了?” 又問道,“昭國郡主與那沈五郎見面情況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