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
“荊叔叔!”聞人雋在風雪中嘶聲淚流。 那張染滿鮮血的臉卻催促道:“快走吧,五小姐,快點走,趁又一波追兵還沒有趕來……” “帶著駱將軍一直往前走,別回頭,前方就是軍營了……你們一定要活下去,活著見到戰爭勝利,驅逐外族的那一天……” 他遙望長空,目光漸漸渙散:“回去記得告訴你鹿叔叔,他還欠我一首碧海龍吟曲,來日一定要來我墳頭,奏給我聽……” 寒風吹過袖口,那只手陡然垂了下去,聞人雋身子一顫,淚水洶涌而下,天地飛雪悲鳴。 “老大,我們走,我一定會把你帶回去的……” 她擦掉淚,咬咬牙,背起破毯裹住的那個身影,一步一步踩在了雪地里。 她必須頭也不回地往前走,不能辜負那么多條性命換來的一線生機,他們必須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駱秋遲伏在聞人雋纖瘦的背上,一張滿是毒瘡的臉恐怖扭曲,幾乎辨不出人形了,只有那雙眼睛依稀還能瞧出原來的模樣,卻是在月下盈滿了淚水,他沙啞著喉頭道:“小猴子,你走吧,不要管我了,帶著我你跑不遠的……” 聞人雋搖著頭,飛雪迎面,寒風入骨,她卻堅定無比,一步又一步,即使雙腿都在打顫,卻仍咬牙道:“老大,不要放棄啊,我不會扔下你的……” 淚水滑過駱秋遲遍布毒瘡的面孔,他伏在聞人雋背上,氤氳了呼吸。 夜風烈烈,雪地濕滑,聞人雋每一步都吃力無比,盡管小心翼翼,但一個不防間,兩人還是齊齊摔倒在了風雪中。 聞人雋慌亂不已,第一反應就是摸向那破毯裹住的身影,顫聲道:“老大,老大你有沒有事?老大你摔疼了嗎……” 她伸出手,想將他摟入懷中,卻被他陡然推開了。 那道身影在雪地里艱難撐起,淚眼望著聞人雋,蒼涼一笑,竟是猛地將身上的破毯掀開—— “小猴子,你看看,你好好看看我這副不人不鬼的模樣!就算你把我帶回去了,又有什么用呢?” 嘶啞的聲音回蕩在天地間:“我的毒瘡早已從頭長到了腳上,根本不可能再治好了,這具殘軀活不久的,你別傻了,快把我扔下吧,快走吧!” 聞人雋震在雪地中,呼吸急促,卻是強忍淚水,咬牙道:“你才傻,你還不守信用,明明說好了誰也不松開手,你為什么要趕我走,要我做那個先扔下你的人?” 她不管不顧地上前,一把捧住那張長滿毒瘡的臉,“老大,你聽我說……” “臟!你別碰我,不要弄臟你了!”駱秋遲猛然一喝,躲閃著低下頭。 聞人雋雙手一顫,不可置信。 他似乎每一次都是這么說,擋在她身前,護她周全,卻總要調侃一句,自己的鮮血又弄臟了她,可是這一回,不是調侃,而是真真切切的害怕。 他是真的害怕自己……會弄臟了她。 一瞬間,心頭揪作了一團,聞人雋幾乎疼得無法呼吸,她再也忍不住,捧著那張面目全非的臉,用力地就吻了下去。 駱秋遲瞳孔驟縮,聞人雋的手卻按得更緊了,不知過了多久,她才氣喘吁吁地放開了他。 四目相對間,她咬牙開口,字字擲地有聲,響徹在風雪之中:“駱秋遲,你聽著,不管你變成什么樣子,人也好,鬼也罷,你永遠都是我的老大,是我的丈夫,我絕不會扔下你的,哪怕死,我也要和你死在一起!” 聲音久久回蕩在雪地中,駱秋遲震在長空下,雙唇翕動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聞人雋卻再不給他任何猶疑的機會,又用破毯將他全身裹得嚴嚴實實,將他一把背了起來。 “你撐住,不要閉眼,不要放棄,我這就帶你回去……” 她背起他,繼續一步步踏在風雪中,冷汗從額頭上滲出,她雙腿都打著顫,聲音卻極力平穩道:“老大,我給你背《山海經》,給你講好多有趣的故事,故事講完,我們也就回家了,家里還有好多人在等著我們呢……” 她說著深吸口氣,揚聲道:“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負子,有兩黃獸守之。有水曰寒署之水。水西有濕山,水東有幕山。有禹攻共工國山。有國名曰淑士,顓頊之子。有神十人,名曰女媧之腸……” 駱秋遲將頭埋在聞人雋脖頸里,有溫熱的濕意彌漫開去,他忽然低低叫了一聲她的名字。 “阿雋。” 不是小猴子,而是阿雋,第一次叫她“阿雋”。 聞人雋一怔:“什么?” 背上之人沒有動彈,許久,才有聲音低啞地從脖頸處傳來:“以后我們……生個女兒吧?!?/br> 聞人雋呼吸一顫,巨大的激動籠罩著她,像有煙花炸裂在耳邊,她胸膛起伏間,卻什么也沒多說,只回答了一個字:“好?!?/br> 水霧模糊了眼前,內心卻從沒有一刻比現在還要堅定,灼熱得無懼曠野冰霜。 云層散去,遠方那片天漸漸亮起,聞人雋抬起頭,隱隱約約看見有人馬站在風雪中,她目光一亮,整個人為之一振。 “老大,老大你看,是不是杭將軍他們……” 當踉蹌奔上前,對上那道跨坐馬上,陰冷而笑的身影時,聞人雋如墜冰窟,遍體生寒。 她看見的不是一束希望,而是……萬丈深淵。 “好久不見啊,書生和他的小書童,不,該改口叫……駱將軍和他的未婚妻,對嗎?” 冷風拂過天地間,飛雪蕭蕭,一股殺意凜冽得直逼人心。 跋月寒一腳踩在駱秋遲頭上,他半邊臉陷在雪地中,動彈不得,只聽到跋月寒笑得陰惻惻:“你居然變成了這副模樣,我還記得你從前那副皮囊,可是萬中無一的俊俏啊,連我都被你迷住了……” 他笑聲飛上長空,不知是惋惜還是快意,腳下踩得更加用力了,面目一寒:“可你卻將我害得如同喪家之犬,全盤計劃都被你打亂了,就算現在一刀把你剮了,都難解我心頭之恨!” “不!”聞人雋被幾個狄族士兵按住肩頭,跪在雪地中,拼命掙扎著,嘶聲淚流:“放開他!你放開他!” 跋月寒扭過頭,一邊望著她,一邊緩緩摩挲起自己的黑皮手套,唇邊笑意愈深。 他像是尋到什么好玩的東西,腳下踩著駱秋遲的腦袋,慢慢碾壓著,如同貓戲老鼠般,殘忍玩弄。 “書生,我一直在想,倘若有一天俘虜了你,該如何折磨你,才能讓你感受到最撕心裂肺的痛苦……” “我原本絞盡腦汁都想不到,因為你就像茅坑里的石頭一樣,又臭又硬,什么辦法都難以讓你屈服,但現在,我似乎想到了一個絕妙的法子……” 跋月寒盯住聞人雋,笑得像條毒蛇一般:“保證讓你痛不欲生,感受到世上最大的絕望。” 駱秋遲陷在雪地里,陡然明白了什么,忽然劇烈地掙扎起來,跋月寒卻將他踩得更用力了。 他一字一句,陰毒地響蕩在天地間:“你說說,如果讓你親眼看到自己的未婚妻被一群人輪|jian,蹂|躪至死,而你卻無能為力,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像條狗一樣在旁邊眼睜睜看著,你會不會痛苦絕望到極致,恨不能立刻就去死?” 聞人雋身子一震,瞬間煞白了一張臉。 駱秋遲在雪地里握緊雙手,瞳孔驟然擴大,沙啞了喉頭:“不,不……” 跋月寒如愿以償看見他想看的東西,笑得更加快意了:“可惜,你卻連死都做不到,你這個廢物!” 他放聲長笑,雙眸中迸射出狠毒的精光:“我要讓你親眼看著這一幕,讓你生不如死!” 聞人雋被狠狠摔在雪地中,跋月寒摩挲著黑皮手套,一步步靠近她,俊美的臉龐獰笑著道:“小書童,放松點,你應該感到榮幸,你會是我第一個碰過的女人,接下來就輪到我的士兵們了,他們會好好享用你的,當著你丈夫的面,讓他看看我狄族男兒的勇猛非凡……” 駱秋遲被幾人重重按在雪地里,周身盡顯狂態,猶如困獸掙扎:“跋月寒,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不著急,等我玩了你的女人再說!” 跋月寒冷笑間,大手一伸,狠狠拽過聞人雋,將她的外衣一把扯下,拋向了天邊。 “不!” 聞人雋聲嘶力竭,亂發隨風飛揚,淚水肆虐間,天地轟然坍塌。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預告:策反韓平昌 ☆、第一百一十四章:策反韓平昌 大風獵獵,雪地中,聞人雋轉身便想逃,卻被跋月寒猛然逼近,一把扯住了頭發,“小書童,你要去哪里?” 陰森森的笑聲中,聞人雋疼得滿臉是淚,手卻無意觸到了胸前一物,她一激靈,驟然瞪大了雙眼—— 骨哨,是鹿叔叔留給她的骨哨! 那時剛來括蒼谷,鹿行云就將這骨哨親手為聞人雋系在了脖頸上,他百般叮囑她:“阿雋,這骨哨你要貼身不離地帶著,一遇上危險,就將它吹響,旁人是聽不到這聲音的,只有你鹿叔叔的琴能感知到,到那時,鹿叔叔一定會第一時間趕來,絕不讓你受到任何傷害!” 冷風揚起聞人雋的亂發,她在大雪中再不遲疑,雙手抓起那骨哨,放至唇邊就拼命地吹了起來。 跋月寒拽住她的手一頓,似乎有些疑惑她的行為,眉心微微一皺:“什么玩意兒?又想故弄玄虛些什么?” 他伸手就要去奪那枚骨哨,聞人雋卻趁機掙脫,滾入了雪地中,手腳并用地一邊爬著,一邊不停吹著,雖無任何聲音發出,卻無端端令跋月寒感到心慌。 “把東西給我!” 他大步上前,扣住聞人雋肩頭,就要搶奪那枚骨哨,一旁雪地中的駱秋遲,嘶聲不已道:“小猴子,快逃啊,快逃??!” 驚心動魄下,聞人雋一扭頭,竟是狠狠咬在了跋月寒手腕上,力氣大到不像一個姑娘家,竟讓那上面霎時顯現出了森然血印。 跋月寒怒不可遏,一耳光狠狠扇去:“賤人找死!” 聞人雋被掀翻在雪地里,那枚骨哨也隨之掉落,她伸直手還想再去抓時,跋月寒已經一腳踩在她手骨上,她發出一聲慘叫,面如白紙。 駱秋遲目眥欲裂:“小猴子!” 跋月寒蹲下身,拿起那枚骨哨轉了幾圈,眉眼一厲,應聲捏碎在了手心之中,“別想再?;ㄕ辛?,你逃不掉了!” 他勾起陰冷狠辣的笑容,慢慢逼近聞人雋,長發凌亂下,聞人雋的淚水模糊了一張臉:“不要!” 撕心裂肺的慟哭聲劃破長空,便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支羽箭簌簌穿過風雪,霍然釘在了跋月寒肩頭! “啊——”鮮血頓時噴涌而出,跋月寒發出一聲凄厲的痛呼,扭曲的面目不可置信地回首望去。 遠處白光茫茫,一道身影跨立馬上,風雪中手持□□,長空下如天神降臨,赫然正是令狄族人聞風喪膽的冷面戰神,杭如雪! 他身后大風獵獵,一片人馬如潮水般涌出,正是大梁、西夏、扶桑各路援軍,以及鹿行云率領的破軍樓好漢! 黑壓壓一片人馬,在大風雪中浩浩蕩蕩而來,氣勢如虹,殺氣騰騰,大軍壓境地直朝跋月寒與其殘部逼來。 “阿雋!” 一道紅衣身影飛掠而出,手中一對雙刀耀眼奪目如明月,遙遙占據了聞人雋的全部視線。 她亂發隨風飛揚,渾身劇顫間,淚水奪眶而出,漫過了整片天地,終于在長空下聲嘶力竭地喊了出來—— “娘!” 刀光劍影,天地間殺意凜冽,如括蒼谷中一抹最冷厲的月色,陡然映入了跋月寒驟然擴大的瞳孔中。 盛都城,一輪明月籠罩著遠安郡王府,萬籟俱寂,樹影婆娑。 燈燭搖曳的書房中,韓平昌正在與付遠之切磋書法,他嘖嘖贊嘆道:“郡王筆下果然有鄭公風骨,我的字都不敢在郡王面前獻丑了,郡王看看韓某是否班門弄斧,通篇全然入不得郡王之眼?” 嘴上這番話客套至極,卻是說給門外人聽的,手下的字才是寫給付遠之看的。 “你所說一切,均然當真?” 韓平昌的字不似他武將的出身,反而像個儒雅的文官,清和溫潤,付遠之只瞧了一眼,便揚唇而笑,道:“哪有,韓兄實在過謙了,尤其這幾個字更是寫得極好,我當真自愧不如。” 他一抬袖,筆墨揮灑間,在宣紙上落下了八個字:“午夜時分,一見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