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無法言說那一刻他震撼的心情,他幾乎是抓著趙清禾不住追問,那道纖細身影卻像只受驚的小白兔般,在風中瑟瑟發抖,搖著頭各種語無倫次,他根本問不出更多東西! 一顆心越跳越快,他只得匆匆往假山這邊趕,后背都出了一身冷汗,卻還在不停安慰自己,趙清禾糊里糊涂,懵懵懂懂的,一定是弄錯了,杭如雪不可能對阿雋有別的想法,絕不可能! 可誰知,他快步趕來時,在月下看到的,竟會是這樣“含情對視”的一幕! 心口狠狠一揪,渾身血液都沖上了頭頂,瞬間凝固一般,風中付遠之緊緊握住自己的雙手,一步步上前。 “阿雋,杭將軍,你們在做什么?” 月下對立的兩人身子一顫,齊齊回頭,只看到一張請俊文秀的面孔,青衫翩然,唇邊掛著溫雅的笑意。 聞人雋臉色一變,匆匆喊了聲:“付師兄。” 她顯然不愿再久待,駱秋遲的事情越多人知道,風險越大,更何況她這位世兄還如此聰明,從只言片語中一定就能推論出不少東西,她得趕緊離開才行。 “我只是與杭將軍恰好遇見,閑聊了兩句罷了,夜色不早了,我先回院舍了。” 她說著向杭如雪與付遠之兩人施禮致意,匆匆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中。 付遠之心中的疑竇越來越大,他轉而面向杭如雪,淡淡笑道:“杭將軍,你跟阿雋在閑聊些什么?” 杭如雪神色凝重,望著聞人雋背影消失的方向,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他腦中千頭萬緒,此刻有一堆東西需要理清,也完全沒有心情搭理付遠之,只在月下三言兩語敷衍道:“沒什么,閑聊爾爾,杭某忽然想起,府中還有瑣事需處理,也先告退了,改日再與付公子把酒暢飲。” 說完,人亦是大步離去,匆匆消失在了月下。 付遠之一人站在原地,風掠衣袂,面色半明半暗,眼中的疑惑不安愈來愈深:“閑聊?到底是在說些什么,為何這般遮遮掩掩?兩人都古怪異常?難道趙清禾所言,當真屬實?” 他想起聞人雋方才那聲慌亂的“付師兄”,心頭就隱隱傳來一陣鈍疼,從什么時候起,她離他越來越遠,越來越疏離了? 而更可怕的是,他由來篤定的東西,也開始變故陡生,她身邊冒出一個駱秋遲不夠,現在還要再來一個杭如雪嗎? 月光將那道清俊身影拉得很長很長,他站在夜色中久久未動,衣袍隨風揚起,一雙眼眸陰鷙無比。 第二天女學里,聞人雋始終有些心神恍惚,只盼上午的課業快些結束,她好趕緊去找駱秋遲,告訴他杭如雪已經懷疑上他的消息,讓他堤防準備,不要在杭如雪面前露出破綻了。 好不容易捱到了中午,她心弦激動,剛想起身出門時,卻迎面撞上了正從外頭回來的趙清禾。 “清禾,你,你回來了,是你家中人來看你了嗎?” 之前女傅授課時,外頭忽然來傳,說有人來找趙清禾,她便提前出去了,此刻回來時手上提著一個精致的食盒,聞人雋一見就猜大概是她家里人來給她送東西了。 果然,趙清禾點頭道:“是啊,我大哥在書院附近辦事,順路給我帶了些吉祥居的糕點,他告訴我……” “清禾,我現在有急事,晚些回來再聽你說好嗎?” 聞人雋心急如焚,只想快些將消息傳到駱秋遲那,沒心思聽家長里短的事情,卻沒想到趙清禾抬起手,竟將她攔了下來,她臉色微紅,仿佛也有緊急的事情要與她說般,低聲支吾道:“阿雋,你,你跟杭將軍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我?我跟他一點關系都沒有啊。”聞人雋大為奇怪。 “可是……”趙清禾左右望望,似乎有些欲言又止:“我大哥說他看見那杭將軍上你家去了,好像是要拜見你娘親,我大哥經過時,他剛遞了名帖進府,現下不知道有沒有見到眉姨……” “什么,他去我家了?”聞人雋臉色大變,滿眼驚恐,趙清禾嚇了一跳:“阿雋,阿雋你怎么了?干嘛這么大反應?那杭如雪為什么要上你家去啊?還要見眉姨?他究竟是想做什……” 話還未說完,聞人雋已一激靈,不由分說地按住她的手,打斷道:“清禾,我來不及跟你解釋了,我現在要回家一趟,你幫我跟女傅說一聲,拜托了!” “啊?回家?”趙清禾懵了,尚覺一切突如其來時,聞人雋已風一般地奪門而出,整個人火急火燎,腳上只差沒踏上一雙風火輪了! “阿雋,阿雋……” 趙清禾瞪大著眼,連喊幾聲,那道人影卻已一溜煙沒看見了,她提著手中的食盒站在原地,完全二丈和尚摸不著頭腦了。 “到底,到底怎么回事?”風中,趙清禾喃喃自語著:“阿雋急成這樣,難不成,難不成這杭將軍……是要上門提親?” 像是被自己的猜測嚇到了一般,她陡然捂住了嘴,心口卻還是撲撲直跳,猶如見鬼一般。 艷陽高照,街道縱橫,風中飯香撲鼻,正當晌午,人人皆在用膳之際,一道纖秀身影卻跌跌撞撞地跑上了街,滿臉驚慌之色。 正是急得滿頭大汗的聞人雋,她剛從書院的后門溜了出來,事出匆忙,一時既沒有快馬,也雇不到車,她只能咬咬牙,七拐八繞地抄近路,提裙飛奔回家。 “來得及,一定來得及……” 嘴里不住念叨著,聞人雋心頭狂跳,大風揚起她的長發,她跑得氣喘吁吁,兩頰紅暈艷艷,如醉桃花,全無平日一絲宮學貴女的文靜模樣。 街上行人紛紛側目而望,大為驚異,聞人雋卻顧不上那么多了,她一心只想趕在杭如雪之前,阻止這場“求證”! 對,杭如雪遞名帖進奉國公府,就是想找她娘求證!她竟未料到他行動如此迅速,連一絲喘氣的機會都不給她! 這個玉面戰神實在可怕,像只矯捷的雪豹,一躍而上,就能精準咬斷人的脖頸! 長街飛奔的聞人雋,此刻心中只掛滿了杭如雪,她并不知道,另一邊的竹岫書院中,一群人正對她的“消失”議論紛紛。 正是駱秋遲、付遠之、姬文景、孫左揚幾人,得了陳院首的授意,到女學這邊來找“隊友”,商討兩國學府比試的事情。 當下八人除了聞人雋,個個俱在,只有聞人雋不見蹤影,趙清禾絞著手指,支支吾吾道:“阿雋,阿雋回家了,她,她好像很急……” “回家?”孫夢吟大為納罕,拔高了語調道:“大中午的跑回家做什么?吃飽了撐的嗎?” 趙清禾臉上一紅,手指絞得更厲害了,猶豫著不知該怎么說:“我,我也不知道,可能,可能跟杭……算了,等阿雋回來你們再問她吧,這個事情旁人不好多說的。” 她欲言又止的話落進付遠之耳中,無異于一道驚雷,他幾乎是脫口而出:“杭如雪,跟杭如雪有關是嗎?” 此話一出,眾人皆驚,駱秋遲眉心不易察覺地一動,電光火石間敏銳捕捉到了什么。 那頭趙清禾卻被追問得滿臉通紅:“不要,不要再問我了,我真的不知道,只是我大哥今天路過奉國公府,看見杭將軍登門拜訪,卻不知道他去干什么……阿雋急匆匆地就追出去了,那杭將軍似乎,似乎對阿雋很不一般……” 青天白日的,在街上提裙飛奔的聞人雋,忽然就連連打了幾個噴嚏。 她卻一刻也不敢耽誤,只是各種鉆小巷,抄近路,緊趕慢趕,總算氣喘吁吁地跑到了奉國公府的門前。 艷陽照下,她頭上已是大汗淋漓,彎著腰正大口喘氣時,朱紅色的大門赫然打開,一道俊挺身影走了出來。 兩人迎面相撞,一個抬頭,一個低首,隔著幾行臺階,遙遙對視的目光中俱寫著“驚訝”二字。 嗡然一聲,聞人雋心頭大慌:“糟了,糟了,還是回來晚了……” 那道俊挺身影站在風中,目視著臺階下慌亂的少女,卻是久久的,忽然一笑。 這一笑詭異莫名,聞人雋不禁打了個哆嗦,她從沒有一刻這樣深切覺得,眼前的杭如雪就像一只雪豹,一只不露聲色向她逼近,渾身散發著危險氣息的雪豹。 杭如雪一步步走下臺階,停在了聞人雋面前,笑意愈深:“眉夫人不在家,我原本以為自己白跑了一趟,卻沒有想到,這趟并未白來,甚至還得到了比想象中更多的東西……” 他顯然快意無比,卻叫聞人雋瞳孔驟縮,心房像被人重重一擊,有一股說不出的荒唐感。 她極力鎮靜下來,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道:“杭將軍,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我是回家來拿一樣東西,沒想到會撞見你,你來我家做什么?” “哦,五小姐是來拿什么東西?”杭如雪挑了挑眉,更加靠近聞人雋一步:“或許你要拿的東西同我要拿的一樣,只是我已經拿到了,還是你親自跑來送給我的,你說對嗎?五小姐?” 一陣寒氣陡然自聞人雋腳底升起,她握緊手,控制著自己發顫的身子,仍是裝傻充愣道:“杭將軍在與我打什么啞謎?我一句也聽不懂,杭將軍是不是誤會了什么……” “原本有可能是誤會,但因為今日五小姐的這一番舉動,反倒成了最好的佐證,杭某此行不虛,心滿意足,實在要多謝五小姐了……不,還是叫你阿雋姑娘吧,或許這樣你會自在一些,能夠更加從容,編出更多的話來應對我,不是嗎?” 杭如雪那張常年“冰山”的臉上,難得笑意滿滿,卻令聞人雋遍體生寒,感覺自己像只獵物,正在被一口一口吞掉。 她咬了咬唇,心思急轉下,依然選擇死扛到底:“杭將軍說的這些話,實在令人莫名其妙,我都被弄糊涂了,如果杭將軍沒別的事,我就不奉陪了,還急著回府取一本古籍呢……” 杭如雪揚起唇角,似乎被逗笑了,他搖搖頭,靠近聞人雋,壓低了聲道:“你盡可以裝作不懂,反正現在也只有我們二人心知肚明,這些東西也做不了證據,只能更加篤定我內心的猜想罷了。” “不過明人面前不說暗話,阿雋姑娘,我只能告訴你,你一心想掩護的那個人,我遲早有一天會揪下他的外皮,令他露出真實面目的,你最好提醒他將新的身份裹好了,別被我抓到什么證據,不然的話,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他……”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預告:湖邊交心 ☆、第七十三章:湖邊交心 月影婆娑,湖邊波光粼粼,夜風輕拂,一顆石子擊入水面,連續彈跳數下,蕩開陣陣波紋。 駱秋遲白衣飛揚,一面打著水漂,一面漫不經心道:“果然,我就猜到是杭如雪起疑心了,那夜御前獻藝,我未料到他也會到場,否則教給你的劍舞,我一定會變換一種路數,讓他瞧不出來,不過現下已經是這樣了,只能以后不再露破綻給他,至少我們已經知曉他的意圖,他整個人又身在明處,便不算多難防……” 聞人雋坐在湖邊一塊山石上,清麗的面容上滿是擔憂:“老大,杭如雪心思細膩,行動力又極強,就算在明處也是個很可怕的對手,我擔心他一直揪著你不放,如果真給他找出什么確鑿的證據,那你可……” “他能拿出確鑿的證據來再說吧。”駱秋遲隨手又飛出一顆石子,夜風拂過他的發絲,他淡淡道:“至少現在,他只能按兵不動,等著我們方寸大亂,露出馬腳給他,而我們唯一要做的,就是什么也不做,好好當個書院學生,一切都像往常一樣就行了,他反倒無從下手,毫無辦法。” 聞人雋點點頭,在風中一嘆:“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如果這杭將軍能知曉當日青州一事的過往原委,同老大你握手言和,化敵為友就好了……” 駱秋遲手一頓,捏著石子轉過身來,沖聞人雋微揚了唇角,低低一笑:“小猴子,你聽過一句話沒有?自古官匪不兩立,化敵為友這種事情,杭如雪同駱秋遲有可能,同東夷山君就是妄想了。” “他吃皇糧,拿皇餉,走的是忠君護國的路線,身上無一處不打著官家的烙印,你讓他怎樣跟一個‘匪’握手言和?” 聞人雋聽得有些急了,月下起身道:“可是老大你并不是那種燒殺搶掠的土匪,你在青州做了那么多好事,劫富濟貧,對抗狄族,深受百姓愛戴,他難道都不能明辨是非,將你同那些真正的惡匪區分開來嗎?” 義正言辭,又略帶稚氣的一番話成功逗笑了駱秋遲,他看著月下天真純善的姑娘,忍不住柔聲道:“小猴子,若世間之事,都能如你所想的那般簡單就好了。” “你的世界里非黑即白,好壞劃得清清楚楚,涇渭分明,可事實上,這個世道很復雜,人也是復雜的,哪有什么涇渭分明的黑白好壞。” “東夷山君就是一個不黑不白的人,統領著十八座匪寨,腳踩著灰色地帶,誠然做了許多好事,但手上也同樣沾了不少鮮血,那些個中的是非曲直,三言兩語哪說得清楚,站在杭如雪的立場上,他也是在做他認為應該的事情……行了,不說這些了,你現在這樣挺好的,簡簡單單,一個姑娘家的,天真一些沒什么,我倒寧愿你一直如此,保有自己干凈善良的秉性,不用被世俗弄污。” “畢竟,面目全非的人,有一個駱衡,就已經足夠了……”駱秋遲將剩下的石子一氣扔出,撣撣衣袖,側身面對著聞人雋,灑然笑道:“要不要來慶賀又一次成為隊友,嗯,小師姐?” 他伸出手,月下眸光閃爍如星,一張臉說不出的俊逸動人,聞人雋心頭忽然就跳了起來,她久久與他對視著,將手也伸了過去,握緊的一瞬間,不知怎么竟脫口而出道:“會一輩子嗎?” “嗯?”駱秋遲笑著一揚眉。 聞人雋的心跳得更快了,她按捺著呼吸道:“我是說,我們會一直是隊友嗎?一直站在一起嗎?一直……” 那身白衣笑容迷人,仿佛一眼看穿她心底:“你希望如此嗎?” “我,我……”聞人雋微紅了臉,點點頭。 “那便如你所愿。”白衣翻飛,眉目含笑,大手將那只白皙纖秀的小手握得更緊了,他目視著她,一字一句道:“我說過,我不會做那個被先扔下的人,同樣也不會做那個先扔下別人的人,你明白嗎?” 只要她不離,他便不棄。 夜風涼如夢,月移花影動,天地間靜悄悄的,只有波光粼粼的湖面映照著兩道久久對望的身影。 聞人雋心中溫熱難言,明明有千言萬語想要說出來,卻像有一股力量推使著她,叫她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那有一天阿狐回來了怎么辦?” 話一出口,她便悔得恨不能咬掉舌頭。 果然,那只手一頓,笑意凝固,在夜風中慢慢地松開了她的手。 她整顆心一點點沉了下去,卻聽到那道白衣轉過身,對著清風明月,幽然一嘆:“阿狐不會再回來了。” “萬一,萬一有一天回來了呢……”月下少女肩頭微微顫動著,莫名紅了眼眶,她知道自己不該再繼續問下去了,可卻忍不住,胸中酸楚無限涌上,她不知哪來的執拗,似乎一定要得到一個答案般。 “小猴子。”駱秋遲轉過身,定定地望著風中那道單薄的身影,那雙眸中水霧愈漫愈多,他再忍不住,忽然伸出手,將她一把拉入了懷中,緊緊閉上了眼睛:“滿目山河空念遠,不如惜取眼前人。” 他在月下沉聲道:“小猴子,我說過,我永不會做那個先扔下你的人。” 藏書閣里暖陽微醺,一行人圍桌而坐,細細看著手中的長卷,神情認真。 陳院首站在桌前,清清嗓子,介紹道:“這次的兩國學府比試科目一共分為文、武、技三大塊,文分策論、詩賦、算術、辨理、地經五項,武分弓法、馬法、槍法、劍法、搏斗五項,技分琴術、舞術、棋術、畫術、書法、廚藝六項。”